回去的路上，月时宁侧头看着天边，深红色燃烧殆尽，夕阳一丝一丝被吞没，夜幕降临，他们的速度不算快，偶尔有车从身边飚过去，尾灯像彗星一样划过视线，落向灯火通明的城市里去。
晚风微凉，简翛从后视镜里看他，问他冷不冷，他不知为何不想说话，只摇头。
摩托车停在楼下的时候刚好八点整。
月时宁摘下头盔还给他，想了想，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二维码。
“你们公司不是不允许模特私下加甲方的联络方式吗？”简翛边问边点开扫一扫。
月时宁原本还沉浸在失落的情绪中，瞬间被他逗乐了，有点口无遮拦：“还挺会给自己抬咖。甲方是指付我钱的人，可不是你这种总被上司欺负的打工人。”
说完才意识到这个玩笑过分，可打工人显然毫不在意，笑得比他还开心。
“公司不管我们交朋友的事……”月时宁通过了好友申请，好友列表里久违地增加了一个新头像，是只黑色拉布拉多，“而且你刚刚不是说，下次想吃铸铁锅烤鸡吗。不加微信，我们怎么约时间？”
简翛将手机夹回支架：“反正我已经知道你住在哪里了。”
道别这种事还是应该快刀斩乱麻，月时宁催促他道：“你快回去还车吧，路上小心。”
对方点点头，调转方向骑出了小区。
月时宁抿紧了嘴唇，目送他转眼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他低头点开简翛的头像，打下“辛苦了”三个字，可市内交通繁忙，他怕影响对方骑车，没点发送就删掉了。
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四下翻找了许久，确信蓝色小恐龙不见了。
夜里他盯着天花板直到十一点半，有些困倦却难以入眠，这份兴奋过后的怅然若失陌生又熟悉，像开学前最后的夜晚，像最喜欢的动画终于完结，像他从小吃到大的零食某一天停产，像回望一场大秀过后空荡荡的T台。
摩托车的轰鸣声久久回荡在脑中，他掀开被子，对着月光看自己的皮肤，似乎还能感受到像飞鸟一样穿越春风的战栗。
——恐龙不见了。
辗转反侧中，他摸到手机发了条微信给简翛。
——太晚了，明天我让铃帮忙翻一翻车里。
简翛很快就回复他，看样子还没睡。
——应该不在车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好像就没有看到它了。
月时宁眯着眼将屏幕调到最暗，他已经很久没在这个时间发过微信了。
——那……也许是被抓去做研究了......给你买个新的？
简翛说。
——不用。
月时宁半埋在枕头里笑了一声，困意忽然来袭，他迷迷糊糊问简翛在肚脐上打洞痛不痛，简翛说跟打耳洞差不多。
“拍一张看看呗。”
打完这行字，月时宁翻了个身，瞬间坠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他发现简翛在十二点半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晚安，后面跟着一张黑白照片，深色T恤被一只手推到最后一根肋骨高，露出的腹肌轮廓清晰可见，画面正当中是脐钉的特写，一头是一颗扁平的白色马贝珍珠，另一头是则是一条翘起的银色鱼尾。
月时宁擦了擦沾到牙膏泡沫的屏幕，默默关掉手机。
腹肌在放松状态不会这么明显吧……
他脑子里立刻蹦出两个大字：闷骚。
简翛送报告到宋经理办公室时，门虚掩着，听到Mason在里头义愤填膺，他立刻转身想要远离，却在听到熟悉的名字时停下脚步，折返回去。
“月时宁不行，人不红还没礼貌，网上风评也一般，说白了还有病，很多需要迁就他的地方。而且他不是还有前科吗，放了人家综艺的鸽子。这种没信誉的人怎么能做品牌代言人？”
“你先别激动。一切也都还在提议阶段，不一定就用他……”宋经理替他接了杯水，“原本确实是没有考虑他，但是上次我们跟他合作拍的杂志样刊出来了，Stella一眼就相中他了，指名要我们去接触。”
简翛一愣，Stella是他们的设计总监。
“那是你们都没跟他接触过。绝对不能用他。”Mason没好气，“我可不愿意受那个气。再说了，找个流量，再不济找个演员，不比他带货能力强多了么？”
“其实流量明星我们也有在考虑，但是我们请代言人的要务并不是卖货，是想建立复合产品调性的形象，你起手用了一个流量，今后想转变消费者印象就很难了。而且在预算上也很不友好……”
“形象不都是营销出来的么。我还是不同意用他，而且请代言人的最终目的不就是深入人群提高销量么，他根本不行。”
“嗯，你的意见我收到了，毕竟你跟他接触过，这点我会再跟公司以及设计师总监讨论一下。你也稍安勿躁，八字没一撇，最后定谁也得衡量各方面数据。”
听到Mason告别，简翛没离开，就等在门口。
宋经理开门见到他分外热情：“你来啦。”
他看到Mason不屑的目光，堂而皇之笑了笑：“姐，我报告写完了。”
“嗯，来，进来说。”
进了办公室，简翛先按下了报告的事，开门见山问：“公司是在物色代言人吗？”
“对。”宋经理点点头，“其实年初就在讨论了。Stella相中了月时宁，但是争议还是有的，毕竟模特的影响力还是不如演员和偶像高。而且……刚才Mason跟我说，月时宁本人不太好相处，没有契约精神，而且喜欢耍大……”
“没有。他很好相处，而且对合作的工作人员都很有礼貌。”简翛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上次拍摄我从早跟到晚，他配合度特别好，而且非常专业，效率很高。而且我有听到化妆师她们聊天的时候有提到说，圈子里的团队都特别喜欢跟月时宁合作。”
“啊？这样吗……”宋经理有些意外，“来，坐下说。”
简翛站着没动：“他本人我也有接触，非常敬业，自律。至少比我认识的所有年轻人都自律。”
“……好，我知道了……”宋经理并没有因为跟他关系较亲近就立刻相信他的说辞。
简翛也不指望空口白话就能改变高层们的想法，说白了，他们是商人，一切都会以利益优先。
放下报告回到工位，已经接近下班时间。
他收拾好东西，乘电梯，下楼，出门右转往地铁站走，路过超市买水，遇上一堆穿初中校服的女孩子挤在货柜前，正拼命往购物篮里塞某种苏打饼干，饼干包装上印着某个他不认识的明星，也许是演员歌手，也许是正当红的偶像。她们叽喳推搡堵住了狭窄的通路，引来周遭许多不满的目光也没发觉：“你再多买两包啊，早饭午饭都吃这个也一样能吃饱。”
大概这就是宋经理他们提到的“带货变现能力”。
月时宁的确是没有多少这样的粉丝，为了他的“数据”不顾一切。但他们售卖珠宝，月时宁有他自己的优势在。
——有空吗？问你个问题。
简翛站在超市门口等。
——嗯，你问。
水瓶空了一半才收到慢半拍的回复，月时宁似乎没有设防。
——差不多半年前，你接了一个真人秀综艺，要做两期飞行嘉宾对吧？
打完这行字，简翛犹豫再三，狠了狠心，点下发送键。他不知道这个问题会不会让对方尴尬，难堪，觉得被冒犯，自己会不会直接被对方拉黑。
可他不得不问，想要说服公司请月时宁做代言人，那这个问题是重中之重。
月时宁会为了不给造型师和修图师添麻烦而一口甜食都不碰。工作中他没有保姆车，更没有网传的保镖，身边只有一个年轻小姑娘，从不颐指气使，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对方心花怒放。拍摄现场，他虽然不会跟人打成一片，但全程服配合，没提过半句额外要求。外拍补妆时，他会因为化妆师个子不高，默默保持着费力的半蹲姿势。
他还会在打翻一个普通工作人员的午餐后，毫不吝啬跟对方分享自己的。
这样一个人，简翛绝不相信他像Mason说的那样，耍大牌，缺乏契约精神，只因为出场费谈不拢就私自放节目组鸽子，何况他翻遍了那次事件的有关讨论，节目组几乎没有发声，流言都出自那些无法考证的网友之口。
——对。你也看八卦啊？
这次月时宁回复地出乎意料的快，也丝毫没有黑脸的意思。
——能告诉我原因么。
简翛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得到答案，三分钟里盯着对方ID后的“输入中”三个字有点紧张。
——因为场地临时出了问题，事先说好的室内游戏临时改成室外了，还是全天在水上录制那种。我经纪人跟节目组交涉，结果他们不允许我旁观，必须要参与，还要展现身材，在大太阳底下只穿泳裤那种。我经纪人跟他们解释我不能穿泳衣晒一整天，而且还要全程带墨镜，节目组不答应，他们PD态度很差，反问我除了身材和脸还有什么值得被注意，不露请我做什么。还问有什么资格跟他们讨价还价，他们节目是国民级综艺，多少艺人求着上，我一个小模特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我不可能为了一个综艺晒伤，耽误其他工作，最后谈崩了，他们发了别的艺人来补缺。
……果然，没有契约精神的并不是月时宁。
他放下心，岔开话题：
——样刊出了，你有看到吗？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复，他原路往公司返回，在大厦楼下的咖啡厅外带了一杯意式浓缩，等待的过程中，手机在掌心里震动起来。
——没，可能要回国才能看到。
简翛一愣。
——你出国了？工作？
——嗯，在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