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希执言语恳切, 好像卑微到了尘埃里,叫人看一眼就心生动容。

  邵遇往后退到阴影里,借此遮掩他一闪而过的慌乱。

  可与此同时, 邵遇忽然想起他第一次也是此前唯一一次听闻希执说‘喜欢他’的时候。

  那时他刚和闻希执住在一起没多久, 闻希执醉眼迷蒙,说他可爱说他像太阳, 说他心动说他喜欢他。

  邵遇为这件事辗转反侧许久,现在想来,那不过就是他一时兴起的趣味罢了吧?

  当然闻希执后来也说过,喜欢只是吊桥效应、是误会、是错觉。

  邵遇眼眸微动, 呼吸沉了沉,他自己都没想到, 以他这记性居然还能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总而言之, 闻希执那时都可以说了又反口,现在再说一次又有什么困难的?毕竟只是说两句‘喜欢’而已, 并且闻希执既然能处心积虑地伪装这么久, 还有什么话是他说不出来的?

  邵遇指尖攥入掌心,不愿再去细想这个问题,他今天真的已经很累了。

  可是邵遇的沉默对于闻希执而言, 却不啻于当头一棒,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勇气贯穿击碎。

  闻希执脸上显露出惶然的空白,他眼眸怔怔地, 低声喃喃:“我知道了。”

  邵遇蹙眉,不明白他突然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是要干什么, 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知道什么了?”

  闻希执再度抬眼, 神色几度变换,他最终竟笑了起来, 笑意却未及眼底,看起来十分矛盾:“你喜欢的从来只是我的人设,或许也不是我,只是这个人设罢了,没有这个人设,我就什么都不是。”

  邵遇张了张嘴,原想否认,但他此时看闻希执这随时准备发疯的状态,先前那一点害怕不知何时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上一层楼的恼怒。

  搞搞清楚,到底是谁刻意欺骗了谁,现在说得好像还是他辜负了他一样?!

  邵遇现在可没心情顾及他的心理状况,谁的精神状态都不稳定好吗,他爱这么想就随他这么想好了。

  邵遇也越想越来气,口不择言地添火加油:“是啊,不然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跟我回家,什么人都值得我费心吗?当然也不只是人设,也得多亏你长了张我喜欢的好脸。”

  邵遇说得上头,都不曾注意闻希执越来越难看的神色。

  他连珠炮似的,一个劲地突突:“我确实没有喜欢你啊,我爸妈爱我、我朋友爱我,我又不缺爱,我犯得着到处找人喜欢吗?就算偶尔有点心动,但那又怎么样,不过是失重的错觉罢了。”

  错觉就错觉,大家都是错觉!

  可是……失重。

  闻希执想到了,他第一次和邵遇接吻,正是在他带邵遇去蹦极之后,那也是他们关系变化的一个节点。

  这些字眼就像破风而来的弹药,一丸一丸地击穿他毫无防备的躯壳。

  而邵遇一口气说完,却并没觉得爽,心里反而莫名又酸又堵。

  谁知他再一定睛,竟然看见闻希执半边脸隐在灯影里看不清晰,另外半边脸竟被折射出些微碎光。

  但邵遇看清楚了,那不是碎光,是眼泪,是闻希执接连不断又簌簌而下的眼泪。

  邵遇见此情形,心里一抖,除了拍戏之外,他从来没见过闻希执流泪。

  邵遇咬了咬唇,突然冷静了一点,是他说得太过分了吗?

  不过他的自责还没走完一个囫囵,便见那边闻希执侧过身子,伸手随意地抹了一下脸,若非他眼眶仍然发红,邵遇都会疑心自己是否看错了。

  他也并不想闹得这么难看,他犹豫着开口想控制一下局面:“我——”

  可他话没说完,便见闻希执歪了歪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浑身又散发出危险锋利的气息。

  闻希执这会儿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温柔:“阿遇,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喜欢你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向邵遇靠近,浑身那股压抑的疯狂劲克制不住地散发出来。

  邵遇想都没想,转身就跑。

  可他体力一向不如闻希执,没跑两步便被闻希执扣住了手腕。

  力道很大,攥得邵遇发疼,他甩不开,回过头拍他肩膀:“你放开我!”

  闻希执将他另一只手也扣住,轻声道:“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害怕我?可你为什么要害怕我呢?阿遇,我不会舍得伤害你。”

  挣扎间,邵遇抬眼看他,总觉得他处在理智消弭的边缘,他瞪着他,实在忍不住发散思维:“那你不让我走是想干什么,你想把我关起来囚/禁我吗!”

  闻希执眨了眨眼,他原本只是不想让邵遇这么轻易离开,否则之后他短时间内还见不见得到他都是一个问题。

  不过邵遇这话倒是给了他一个提醒,他沉了一晚的眼睛微微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不可以!”邵遇眼里流出惊恐,纤长的睫毛不住颤抖,“绝对不可以。”

  闻希执沉声问:“阿遇,你之前明明很喜欢和我待在一起,那么以后只和我待在一起不好吗?”

  “你的生活里只有我,我的生活里也只有你,这样多好,是不是?”

  眼见他越来越走入极端,明显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

  邵遇心慌之下,再加上累积的委屈,嘴巴一撇,也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眼睛大,蓄的泪水多,眼泪像珠串一样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闻希执见状愣怔起来。

  哭泣时会增加理直气壮的勇气,邵遇一边哭一边抽噎着开口:“你、你欺负我,又不是我我呜、我欺负你,你吓我干什么!”

  闻希执也没见邵遇在他面前这么哭过,先前偏激的情绪散开,他终于松开紧攥着邵遇的手,有些手忙脚乱地去替他擦眼泪:“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邵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打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控诉:“你跟我发什么、什么疯,是我、嗝、是我骗你了吗,你怎么这么无理取闹,我好讨厌你!”

  闻希执手足无措地哄他:“阿遇对不起,我和你道歉,我不该那样,我……”

  闻希执是真的慌了神,他完全放开对邵遇的钳制,微微弯腰仰头去看他。

  可此时邵遇一把推开他,他没防备,被推得往后趔趄了几步,邵遇趁机便一边用手背抹眼泪一边撒丫子飞快跑了。

  要追的话其实也能追上。

  但这回闻希执看着他的背影,没敢再迈步。

  他攥紧掌心,生生控制住了自己。

  那边邵遇在庄园里跑了几个弯,迎面碰上了来找他的小赵。

  小赵可算找着他,松了口气:“小少爷,这里面的路实在太绕了,不好意思啊。”

  邵遇回避了他的目光,担心他发现自己的异样,只简短地回答:“没事。”

  小赵话多但不细心,还能自己给邵遇找理由:“小少爷,是不是这外面风太大,我看你眼睛都红了,车就在外面,拐两个弯就到了。”

  邵遇点点头,同时微不可查地往后看了看。

  身后的庄园一片空旷寂静,闻希执没再跟上来。

  他收回目光,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方才未尽的泪意,他才不要继续当爱哭鬼。

  上车之后,小赵启动车子,按照他以往的习惯直接往南山庭开去,邵遇一开始没想起来这一茬,回过神时都开了两条街。

  邵遇赶紧说:“小赵哥,我今天不回南山庭。”

  小赵立刻问:“嗯?那回鹭湖吗?”

  也不可能回鹭湖,他现在这个状态,别人看不出来,他爸妈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邵遇不想让他爸妈担心,而他发小们要是知道了,多半也是会连夜带着他去找闻希执算账的。

  他还是一个人待着吧。

  但他在南山庭和鹭湖之外的其他房子都闲置着,住进去麻烦得很。

  邵遇想了想,给小赵报了C大附近一个酒店的名字,顺便解释了一句:“我要回去准备写写毕业论文了。”

  小赵哥连忙点头,觉得这事相当要紧,赶紧调转了车头:“好好好,那你认真写啊,需要取送什么材料跟我说就行。”

  “好哦,谢谢小赵哥。”

  邵遇说完,又靠回了椅背上,见他没什么精神,小赵也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替他在酒店办完入住,小赵这才功成身退。

  进房间时还不算晚,刚过九点,邵遇去洗了个澡,却没想到洗完后越发疲惫,但精神却是亢奋的。

  他靠在床上拿出手机,发现闻希执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X:阿遇,对不起。】

  【X:我会好好反省,这几天也不会打扰你,你好好休息。】

  【X:不要删除我,好不好。】

  【X:你回南山庭了吗?】

  傻子才回南山庭,要你管,邵遇逆反心理上来,点进闻希执的信息页,指尖冲动地悬浮在红色按键上。

  但最终,他脑中回忆起闻希执无声滑过的泪水,指尖一转,只是点了一个轻飘飘的‘消息免打扰’。

  当然,他也成功地同步想起了自己方才大哭的模样。

  邵遇掀起被子一把蒙住脑袋,憋死他算了,怎么能这么丢人!

  过了好久他才重新出来换气,算了,人生总有一些难以忘记的尴尬时刻,坦然接受就好了。

  他睡不着,只能又捞起手机出来看。

  但他不想看微信,免得看见闻希执的头像就心梗。

  可谁知他一点进微博,却仍然哪哪儿都是闻希执。

  什么明晚闻希执主演的《芒刺》首播、什么闻希执新代言、什么楚识寒海外人气……邵遇头一次觉得,闻希执也太能占据公众视野了吧!

  可他不看这些还好,这会儿越看越生气,因为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闻希执从最初到现在的演艺之路。

  想当初闻希执退圈时,邵遇身为真爱粉,还真情实感地为他伤心过一阵子,以为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复出后他更是担心闻希执四处碰壁受人欺负,甚至还因此接手了树梢传媒。

  可谁知道人家傅家大少爷,根本就是来娱乐圈玩票的。

  他的爱豆从一开始就只是人设,娱乐圈人设真是害人不浅。

  邵遇气鼓鼓地一翻身,脑瓜子嗡嗡的。

  算了不看了,脑仁疼。

  可他刚刚丢下手机,忽然一个震动,又进来一条短信。

  邵遇神经绷紧,立刻警觉地想,该不会又是陈沅芷吧?她到底怎么办到这么多张电话卡的,可不可以举报啊!

  邵遇实在是气得上头了,棉花人也有脾气好不好?还真当他是软柿子吗?邵遇腾地一下坐起来,打开手机,气势汹汹地准备直接和陈沅芷正面对线。

  但打开手机一看,却并不是陈沅芷发来的消息。

  他刚鼓起的干劲突然卸下去,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没着没落感,发泄不出去又疏解不掉的难受。

  发信息来的是他包场的一家江边餐厅。

  询问他是否确定明晚九点入席,花束和乐曲是否需要更换等等。

  邵遇躺在床上,有点失神地盯着半空。

  这才想起,原本他是想今晚拍下那枚飞鸟胸针之后,在明天情人节时和闻希执共赴一场约会。

  他原本还开心地想着,明晚之后,他即将拥有一位男朋友。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见鬼的男朋友,吓死人了。

  大骗子。

  他才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