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化雪【完结】>第76章 焰火

  “你都把我说糊涂了,又不是上战场,怎么就回不来。”八叔公翻了一页书,让凌霄念,“认不认得这个字。”

  凌霄倒是懂了,说:“qu,第二声,不敢长语临交衢。”

  老人欣慰地摸摸书角,似乎对凌霄不是文盲这件事很满意,相较于他看着长大的凌山,凌霄只存在于他老去之后的记忆,琐碎的夏日和年关,田埂上滚下去一个白净的小孩,爬上来脏兮兮的小泥人。

  青壮年相继离开农村去城市打拼,小泥人们销声匿迹,有些娇生惯养的孩子初次回老家,见到黄土砖堆的门槛就嗷嗷大哭,更别提随处可见的坟头和墓碑了。

  两人一写一说,聊到日上三竿,凌霄送八叔公回家,稻场上聚了不少人,一派人丁兴旺的喜气,却不是八叔公的子孙,晚辈记着他的好,逢年过节上门来坐坐。

  “叫人,这都是你的叔叔们。”

  八叔公指一个,凌霄就送一个红包,好在他昨天路过扫了眼,确认过人数,红包数目刚刚够用。

  “跟我进屋里去。”八叔公笑呵呵抓着凌霄的手,“继曼的帖子,哦,还有凌山的出生纸,放在我这几十年了,给他娶媳妇算日子,他又用不上,多少年不回家,成城里人了。”

  里屋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红木八仙桌,风水堪舆书籍摞到窗边,八叔公取出一枚老花镜,眯眼翻抽屉,在最底层找到,交给凌霄。

  “我给他算过,要找个庚戌年谷雨前后,夜里两点出生的女子,你妈是不是?”他跟凌霄并排坐下,写:【你妈年纪】

  凌霄说:“72年生的。”

  “哦,那是差了一点,72年啊。”写【时辰】

  “不知道,我已经忘了。”

  八叔公将眼镜推到鼻尖,低头抬眼细细打量凌霄风平浪静的表情。

  “你妈,是不是没了。”

  凌霄不知如何回答,大概那些年,奶奶给的说法就是死了吧,比起忠义孝悌的批判,还是死了好,一了百了。

  “前年地震,是不在了。”他淡漠说道。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放起烟花,孩子们打扮得像小花蝴蝶,挨家挨户串门,每人拎一个红色小塑料袋,见到谁家门开着,就呼朋引伴涌进去,甜甜地说几句吉祥话,主人家便把糖果、方便面、云片糕等塞到袋子里。

  凌霄到八叔公家吃完年夜饭,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春晚才刚开始,批的两箱方便面就发光了,他打开收音机和灯,踏着月光锁门,手机揣进兜,走到山脚轻车熟路沿小径往上爬。

  细瘦枯枝踩起来很蓬松,今年是个暖冬,冰水来不及凝霜,湿湿润润地锁着土石。

  他捡了一把榆树条做拐杖,深一个坑,浅一个坑,这座山的背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人迹罕至,没有开辟人行道,很容易迷路。

  到山顶就没再走了,凌霄拨开一米多高的草丛,遥远望向祖坟。

  坟包鼓起连绵的小波浪,零星有几座杉木棺椁化作不起眼的小点,落到波浪的凹处,凌霄迷茫地找了找,好几处并排放的,分不清谁是奶奶。

  “奶。”他对着笼统的远方说道,“小小陪你过年。”

  手机半格信号也没,刚发消息问花印阿奶的方向,果然没发出去。

  凌霄席地而坐,向上翻看聊天记录,看到有趣的就详细解说给奶奶听,星星一眨眼,就当奶奶听见了,不眨,就当奶奶不爱听。

  “没回消息,他该着急了,奶,我在老屋住到初六,聂河是不是太远,你不认识路,你来找我回家就成,八叔公帮我联络到人,过段时间就不用遭雨淋了。”

  凌霄朝祖坟磕个头,拾起树枝下山,半路手机响,好几个小时前收到的【你在哪】,他马上回了条【我正在下山,信号太差了,到家你就能收到。】

  他高举手机原地转圈,再看,还是没发出去。

  加快速度赶路,忽然间,凌霄看见地面有个黑影正从身后压来,他悄悄伏低身子,握紧榆树条往后猛甩——

  一双不可置信的桃花眼,像极了山间的小狐狸。

  “花花!”

  凌霄快晕了,惊恐叫着扔掉榆树条,扑过去查看花印后脑勺。

  “你怎么跑过来了!三更半夜,山上有野猪!”

  他的块头太大,架势如山倒压得花印喘不过气,痛得流了两粒眼泪,飞脚踹凌霄肚子,凌霄闷声照单全收,反握着他的脚踝,不停抚摸安慰。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你怎么从我后面来,年夜饭吃了吗,舅舅送你来的吗,不是说初二再来,我错了,你让我摸一下,有大包吗,好像有。”

  “我走了两个小时来找你!”

  花印简直气到爆炸,双腿疯狂在空中乱踢。

  “喊也没反应!说好的我是人形助听器呢!回头就给我一个闷棍!新年不能善始善终了啊啊啊啊啊!”

  “旧年还没过去呢,不算开头。”

  “我说算就算!你赔我高考年的好兆头!”

  凌霄哭笑不得,千方百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骚瑞骚瑞:“赔,要什么给什么,把我赔给你。”

  将人搂起来从脸到屁股摸了个遍,没摸到血,心才落到实处,额头抵在花印胸前小声笑,然后放声大笑,不知道还以为中了八个亿。

  “外婆家没放鞭吗?”

  凌霄拱在他脖子里嗅了嗅,顺道偷亲一记,被花印抓小猫后颈一样拎起来。

  凉风有性,不及爱之深,情之切。

  “殷妍怕声响。”花印说,“崩一下哭一声,不敢让她闻硫磺味。”

  对上凌霄露骨的眼神,花印不禁缩回手护在胸前,躲闪着将他往外推,色厉内荏地瞪道:“你起来,太重了。”

  凌霄不答话,右手掌捧着他的后脑勺,呵护备至放到地上,表情庄重得像在举行什么仪式,花印如同被下蛊一般,吞口口水,不敢再放肆。

  “你打了我,从来没人打我。”

  花印委委屈屈埋怨起来,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点心酸,悲从中来几分哽咽,秀丽的嘴角撇成八字,瞳孔蒙上薄薄的雾珠。

  “——还不听我的话,以前叫你往东不敢往西,现在好了,就会欺负我,她们全都照顾殷妍去了,大过年,流鼻血,兴师动众的,不行你也给我开个瓢吧,吓死她们。”

  小模样把凌霄心疼坏了,连连沉声哄他,低声下气说自己的不好,许了一大堆承诺,下辈子的银行卡密码都交出去了。

  凌霄两腿岔开,跪在他腰侧,单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压低脸庞,跟花印的呼吸交错。

  “我的出生纸,八叔公给我算了,说有很好的命,能挣大钱,不用下辈子,这辈子赚多少都是你的,你赚的也是你的,我一分都没有,和你同吃同住,惹你不高兴你就撵我出门睡搓衣板。”

  “你不是说老天对我们挺好么,我想也是的,无病无灾,家人——”凌霄难以为继地呼出一口气,胸膛闷得发慌,“你老让我想通,你自己不能想不通,尤其对我,你还要我怎么赔给你呢,头晕不晕,不晕就睁开眼睛。”

  “田姨教导我说男人要对媳妇好,我现在没什么可给你,只有一颗心,你不要就碎了,碎了我再拼拼,还能再给一次,出生纸也给你,你收着,八叔公说要给媳妇。”

  “……”

  即使知道这天会到来,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措手不及,这么仓促。

  花印知道,对方给了自己太多时间,原以为一切会水到渠成,不需要回答,不需要应对,两个人在一块儿就是答案了。

  很明显,凌霄不满足于此。

  “你睁眼睛,宝宝,不能逃避现实。”

  “不准这么叫我!肉麻死了!”

  花印控制不住脸颊发烫,还想再次蒙混过关,屈腿顶凌霄的胯,奈何凌霄跟他一个床上睡了这么久,连他108个睡姿都掌握清楚,抢先抬腿强行镇压。

  仿佛剧烈跳动的脉搏都合二为一。

  “是不是疯了,这里是山上,荒郊野岭还有野猪,月黑风高好下手是吧……别蹭我!”

  花印怕他图谋不轨,手往下伸停在凌霄牛仔裤大门前,只要敢动,格杀勿论。

  一点不为自己的幸福着想。

  凌霄说:“哦,择日不如撞日,你觉得地方不够好吗,那以后再来一次,但我觉得这里很好,花花,我觉得很好。”

  以他对花印的了解,这就算答应了,喜悦的热浪从脑中奔向四肢,令他不禁热血沸腾,巨大的,名为如愿以偿的满足感袭击了他的理智。

  亲吻不再浅尝辄止,他得到了永久豁免权,禁锢的热情如开闸泄洪势不可挡。

  紧紧搂住同样颤抖的花印,从鼻尖到锁骨一点点磨,急不可耐,凌霄快活地呼唤道:“花花,你也亲亲我。”

  “亲亲我,好花花。”

  他胡乱在花印耳边说话,乱七八糟的,花印只觉得耳朵快烧着了。

  “……你别,你看我说话,下去点……谁说这个!消下去点!”

  “有点难,你是不是见过它的样子,我不是指小时候,在北京那次……”凌霄撑起手臂,止不住笑意,“它不归我管。”

  “去死啊!!!!”花印羞愤难当,“不归你管归我管吗!”

  凌霄极其纯洁地撞他一下:“你问问它,我觉得是。”

  ……

  ……

  ……

  村庄灯火长明,明亮的焰火为皎月画出花团锦簇,绚烂盛开在屋檐顶,花印耳中轰隆轰隆的,准时燃响的爆竹如水入油锅,贺岁除夕,迎来送往,山脚依稀传来欢呼雀跃的叫喊。

  花印恍惚伸手拉凌霄,凌霄亲吻他刚刚被自己敲过的后脑勺,十指紧紧相握。

  最后一朵穿云箭般的烟花腾空,凌霄大汗淋漓,仿佛小死了一次,花印松开酸痛的腿,腰快塌了,转身抱住凌霄,说:“新年好!小小。”

  凌霄已失去言语,眉宇失魂落魄,经历过如此致命的爽快,他怅然若失,心里空了一块,但又立刻被填满了。

  他听不见,也看不了,泥泞沾湿了黑色羽绒服,黑白污浊分明,提示着方才的荒唐。

  “我爱你,花花。”他急促地回吻花印,闭着眼睛发誓道:“比任何人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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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技重现,三重省略号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