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化雪【完结】>第79章 多余

  议论纷纷,夹杂着陈豪靖不被同情甚至有点好笑的挣扎声。

  “唔唔——放开我!放开!”

  校服透气性还算良好,但陈豪靖被裹成了木乃伊,没两下就喘不过气来。

  花印负责驱散人群,凌霄则牢牢掐住陈豪靖的肩膀,俯身下去,将袖子往后一拽,陈豪靖的头就仰起来了。

  恐怖的,绝对的力量压制。

  想到上次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经历,陈豪靖这才后知后觉地恐惧起来,怎么能忘了呢,花印是三好学生没错,可这个狂暴分子却根本不怕任何挑衅!

  他可是坐过牢子的!

  “花印!花印你别他妈装!”陈豪靖声嘶力竭地叫道,声音在衣服里闷了一圈,传到花印耳中,“你跟杀人犯混在一起!你他妈又是什么好东西!放开我!放开!信不信我报警了!报警把你们两个都关进去!放开!”

  ‘杀人犯’三个字一出,花印如应激反应般,讥诮轻蔑顷刻间荡然无存,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凌霄面无表情,问道:“他在叫什么。”

  “……”花印走过来,看陈豪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他说,要报警。”

  凌霄点点头,左手压住陈豪靖后颈,右手在他口袋里摸索,找到手机后掏出来交给花印,花印极其默契地取出手机卡,掰断。

  有人通知了老师,保安正匆匆走进食堂。

  凌霄屈起手肘抵在陈豪靖的背上,不知按到了哪里,陈豪靖立刻鬼哭狼嚎地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啊——别打我!求求你!别拧我的手!”

  “给你做个推拿而已。”凌霄接过手机原封不动塞回衣兜,摸到衣服下的耳朵,有点嫌弃,但还是凑过去,声如鬼魅般说道:“相信我,别报警。”

  嘎啦!

  他毫不留情将手中胳膊拽脱了臼!

  “如果你不听,那就准备上高四吧。”

  凌霄松手,陈豪靖惨叫着瘫成了软体动物,坠到地面上蠕动,头还蒙在白色织物里,哭喊叫嚷,油然而生一种死里逃生的后怕。

  凌霄蹲下去,友好地帮他解开禁锢,陈豪靖表情恍惚,嘴不自觉咧着,像是痛到了极致,以至于看不清眼前的人。

  可他明明看得很清楚。

  英俊,冷漠,狠辣,这个轻描淡写说着狠话的人,可能真的会下死手!

  “怎么了,怎么回事,谁打架啊!”

  花印拦住保安解释,真挚又急迫,似乎十分为陈豪靖担忧:“没有,都是误会。”如此清俊乖巧的脸庞,任谁都不会怀疑他说的话。

  “这个同学踩到汤滑倒,拉桌子的时候肩膀脱臼了,我朋友尝试帮他接,不过没效果。校医院中午有人吗?得尽快找个人接骨。”花印帮保安把陈豪靖从地上架起来,关怀备至:“对吗,陈豪靖,你能站起来吗?要不要我送你?”

  热心路人凌霄则抓起校服默默退出包围圈,无视零散几道奇怪的眼神,将保温桶拎走。

  陈豪靖望着他的背影,浑身发抖,骤然抓紧保安的手,哆嗦着嘴唇无意识回答道:“对,对。”

  离开聂中,凌霄回了趟宁馨花园,将晾衣架搬到地面,洗好的校服迎风守着地下室入口,宛如田垄里的稻草人。

  他环顾这个狭小却温暖的小窝,重新整理檀木箱,里头的东西只减不增,除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绣花校服。

  是花印在孝山二中那套,他自己的被当做证物强行取走了。

  稍事打包整理后,凌霄锁门准备回奶茶店,经过校服时,摸了下潮湿的袖子。

  不对劲。

  地面被水渍浸湿了一大块,三角加圆点状的脚印,告诉他,有人来过。

  一个女人。

  凌霄第一次见活着的一匹马标志。

  尽管花印说,那不是宝马,是法拉利,非常拗口的单词,产自意大利,跑车中的贵族,与型号相关的数字代表引擎参数和发动机气缸数量。

  要懂那么多专业名词干什么,普通人打眼一看就能分辨出豪车。

  超低底盘几乎贴着地,鲜红似糖渍樱桃的涂装,头灯锋利仿若刀刃,两侧隆起的尾灯如同科幻巨兽的鼻孔,一个鼻息喷出灼烧的烈焰,无往不利。

  浑身散发着‘我很贵,滚远点’的土豪气息。

  而这辆与劣质香精八竿子打不着的车,此时此刻,就停在奶茶店的门口。

  卷帘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凌霄没急着过去,到拐角面馆煤炉边抄起烧火钳,捏合试了下灵活度,才朝奶茶店走去。

  走到大门前,玻璃门和桌椅完好无损,没有打砸的迹象,头顶卷帘门也是正常打开,并非撬锁。

  凌霄走进去,一个时髦的女人背对着他,正在便签墙前仔细浏览。

  齐肩短发打理得精致光滑,染成与跑车相配的莓红色,艳丽夺目,职业铁灰色包臀裙加水貂皮外套,黑色小网眼丝袜裹着细直的小腿。

  凌霄的目光转到那双10厘米恨天高,白金带钻,比烧火钳更像凶器。

  浓烈但不刺鼻的香水味,有着雨后沉木的典雅。

  “这是我的店,你是谁,房东?”凌霄沉思片刻,将烧火钳放到桌上,说,“杨姐没跟你说么,我承租了九个月,合同和收据都在。”

  “杨洋也只签了五年合同——”

  女人的声音冷静干脆,转过身,耳坠是两枚华丽的流线坠子,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摇晃,烈焰红唇,全妆一丝不苟,美丽得咄咄逼人,她站在粉嫩少女心的奶茶店里,仿佛是从电视里抠出来的人像,啪——强行摁到这个游戏场景中。

  女人朝凌霄走来,左手托着右手手肘,旋转着手中钥匙圈,神情懒散而高贵,像丛林里来回逡巡确认领地的雌豹。

  她一字一句说道:“但现在,这个店面是你的了。”

  凌霄瞳孔有一瞬间的涣散,几乎长达十秒都没有呼吸,但面部表情依旧稀缺,平淡,令这个‘惊喜’显得力有不逮。

  对方并不着急,高跟鞋纤尘不染,在凌霄面前站定,两人鼻梁与眉峰的交界都有道线,在男人脸上,硬朗不怒自威,在女人脸上,平添几分杂糅的妩媚。

  看着这张脸,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她轻启朱唇低叹:“长这么高了……”她不禁收敛盛气凌人的气势,将钥匙放进一旁的文件袋,递给凌霄,希冀却又微微自傲地说道:“妈妈把它买下来了,送给你。”

  连文件夹都镶着金边,一个简约的英文字母LOGO,A4纸张压在透明磨砂壳壳下,隐约露出‘协议’几个字。

  “……”

  “出去。”凌霄找回呼吸的节奏,目光如三尺寒冰,似要将楚晚楠钉出个血洞。

  “买卖不破租赁,况且你还没过户,这个店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不想你的高跟鞋跟断成两截的话,自己走出去,我要挂牌迎客。”

  “耳朵好了?”晚楠拧起细若柳叶的眉头,“怎么跟我听说的不一样。”

  “你换成四川话,我就又变成聋子了。”

  他绕过晚楠,似乎她不是个人,而是根柱子。

  没有一丝惊喜,甚至情绪没太大波动,荒唐和讽刺写在脸上,却并未出言伤人。

  多少年了,8年,快9年,她留给自己的最后印象是半截烧黑的玉米,躺在蒸锅里,发出焦臭难闻的味道,凌霄被熏醒了,起床关火,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那时还和花印住同一个水塔大院,最角落里的屋子,凌霄怔怔走到院中,睡衣拖鞋,捏着一张纸条,太阳升起来了,他的瞳孔仍浓如黑夜。

  算起来,晚楠和耳聋的儿子只相处了大半年,刚刚耳背那会儿,大声叫也能听得见的,距离大概两米远,喊他名字,过几秒凌霄就面带迟疑地转头,问:“妈,你叫我了?”

  晚楠也不是记忆中的甜美模样,年纪上来,再完美的妆容也遮不住眼角细纹,大地色眼影和全包眼线令她圆钝的鹿眼不复清纯。

  积年累月的习惯改变了那个温婉的女孩,证明她并非没吃过苦,否则不会沉淀得深不可测,面对多年未见的亲生儿子,也如同在和对手谈判。

  “你真像我,更像你爸。”

  晚楠叹出一口气,垂下目光,像是没听出话里话外的敌意,她随手拉开一张椅子,细瘦脚踝翘在小腿边,商务且强势的坐姿,高跟鞋尖得能戳死人。

  凌霄径自进厨房兑奶粉,将提前冰好的糖水液倒进不锈钢桶,小料剩得不多了,新的糯米粉没开封,他旁若无人地烧水煮茶叶调粉团。

  高举起几十斤重的和料盆,轻轻松松,肌肉形状撑着衬衫,鼓起来时像突然抽紧的绳结。

  拿起一袋糖,用量杯称出既定重量,倒进料盆前,凌霄捏起一小撮,触感不对,于是沉默着倒回去,重新洗杯子。

  母子二人久别重逢,没有泪水,没有指责,平静得就像任何一个店主和客人,多余的寒暄也吝啬给予。

  墙上贴着琳琅满目的价目表,晚楠随便挑了个最贵的,边发短信边说道:“小小,妈知道你难过委屈,这么多年不见,忽然回来了,没有招呼,没有电话,可能还比不上燕子在你心里的分量重,但妈妈现在回来了,想要好好补偿你——”

  兜里呼呼震动,这种密集的短信轰炸除了花印只有电信服务商会干,凌霄靠在冰箱边出神,肌肉记忆打开手机翻盖。

  【给妈做杯芋泥水果捞全家福,别额外放糖。】

  【你住在殷家会不会不方便,妈可以带你去看房子,聂河,庆平,你想在哪里买一套,或者各买一套,都可以。】

  【妈对不起你,以后不会了,小小,别觉得妈妈霸道不讲理,你已经成年了,妈不会勉强你,干涉你的选择,但你现在能过得好一点,又何必跟妈妈计较这么多,有些事你不知道,是妈妈在保护你。】

  【我现在常住江浙那边,有不少交情很深的医生朋友,国内外的耳科医疗信息一直都在关注,现在人工耳蜗和神经手术都有突破,小小,妈有自己的苦衷,一切都熬过去了,我带你去把耳朵治好,身心健全了比什么都强,你觉得呢?】

  【知道你跟花花那孩子好,燕子又生了个女儿,是吗,白血病,缺钱,我可以帮他们,只要你跟我回去治耳朵。】

  【初中的事没大碍,妈不怪你,学籍可以重新建,找点关系,你想念什么学校随便挑。】

  【带妈回去看看你奶的墓,老屋是不是没修过?以前她就念叨着要修祠堂修族谱……】

  胡乱一扫而过,没看完,长按把手机关了。

  凌霄呼气掐眉心,经脉一跳跳地,疼,深入骨髓的疼,恨不得削开额头看看,里头到底躺着什么玩意儿,是痛恨还是憎恶,还有没有一丝残留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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