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化雪【完结】>第94章 绣花

  复工第一天,电视台一楼电梯口旁贴满了督查组检查通知。

  潘启按组别给各部门开会,花印抱着笔记本走进去,正碰上风尘仆仆的刘恩康,他是战地记者,神龙见首不见尾,微信加了2000号人,飞机延误在哪块云下面悬停他都门儿清。

  “刘记回来了,那边怎么样,能出专题了?上哪个档?”花印连环炮发问。

  这么一尊冰清玉洁的高岭之花堵前头,刘恩康也不好敷衍,说:“差不多了快,素材就交编导组了,你再问问丁响,不行问问潘台,嗷。”

  主播问材料,无外乎想从他这儿叨点风声,至于节目最后怎么做,给谁做,让谁播,那就不是一个记者能决定的了。

  “嗯。”花印没过多解释,“你跟刑侦他们解放,王队就没那么忙了。”

  “闲不了!这次放长线钓大鱼,哦,那你不行再问问王队,我急着回去见个人,不聊了啊。”

  刘恩康较矮,档案标165其实167,丢到人堆立马隐身,他也不跟人打交道,40多了没老婆没小孩,纯粹为爱发电。

  播音组同事陆续进来,刘恩康头皮发麻,摸到门边又想到什么,返回来说:“小花啊,新娱对话去年九月有一期请的那个嘉宾,你还有联系吗?”

  突然问这个?

  花印敏锐捕捉到一丝非比寻常。

  “那个经纪人?我没有联系,上完节目就没聊过天了,他还是戴面具来的,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刘恩康道:“唉——没联系就对了。”凑近花印耳朵,“人已经死了!”

  “什么?!”

  “莫声张啊!”刘恩康赶紧用纸板挡嘴,“我就是跟你说下,打个预防针,年轻人,千万别死心眼,哪天捂不住,你可别把这种事往身上揽,惹一身腥,记住了!”

  会议全程,花印都在因这件事震惊。

  不是为那一面之缘的嘉宾的死,而是《新娱对话》的停播调整,卡在了督查组到来的时间点,何时复播尚未通知。

  原先还不觉得,现在看来,他的年假甚至都赶得很巧。

  潘启将花印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透明全景玻璃,百叶窗拉到腰以上,几盆绿萝从红木柜上垂下枝条,叶片干黄虫蛀。

  “小花啊,休息得怎么样?这么长的年假舒服吧,别的同事可没这种好事,销假了就收收心,省得让别人不满,大家和气美美地工作。”

  潘启是电视台的老领导,根正苗红,以前也从事基层工作,不过圆滑太久,最擅长和稀泥,靳广为天天不满意,觉得台长这也偏心,那也优待,节目停播他就看不见了,还眼红他休年假?

  “台长。”花印懒得迂回,开门见山道:“我的节目怎么了,还能复播吗?不能的话我好准备接下一个编导。”

  潘启用茶杯盖撇茶叶,装模作样。

  眼看着一杯茶热气快吹成凉气,才听得潘启说:“一个小投诉而已,谁又给你嚼舌根子了?你们这帮孩子,有意见开会不说,平时聚在一起讲小话,还以为我不知道。”

  花印将椅子滑近,随手摸到个柿子茶宠把玩。

  “投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又是什么投诉?针对节目还是我。”他掂着茶宠讽刺道,“办公室现在接什么样的举报?信件?电话?如果又只是公众号后台喷脏,先查查IP地址不行么。”

  “有投诉就得改正,你要是没有不对的地方,人家怎么抓你的把柄,嗯?”

  “呵,你也知道那是抓,那是把柄!”

  他一来台里便换上工作服,暗纹白衬衫加中规中矩西装两件套,站起来质问,腰身掐得很细,却不会显衣服空荡,所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在演播厅只露上半身,就能看出良好的体态。

  端庄冷艳,评判一针见血的毒舌男主持,第一学历就高人一等,别人坐火箭也追不上,可偏偏以美貌闻名。

  谁不想撕下他的面具看看,这副容貌和身躯,嬉笑怒骂时该有多鲜活呢?

  潘启道:“你激动什么,坐回去。”

  “不坐,潘台,没什么事我就出去吧。”花印讥笑道,“我亲,自,去后台处理投诉,工资随意扣,不够的话我再倒贴。”

  “让你坐回去!”

  潘启重重放下茶杯,哐啷一声,水沫飞出来。

  “胆子越来越大,敢在我办公室犯浑了?你能不能把话听完再胡闹,来台里两年,也不知道建立关系网,那么多编导,摄像,你随便笑一个就能解决的事,偏要耍少爷脾气!我告诉你,这次投诉是鸡毛蒜皮,但也间接反映了很大问题!你的衬衫衣领上有绣花,被观众举报的,说你带货,你要不要反思?”

  荒谬!

  花印怒道:“反思什么?那是我自己绣的,不是品牌方的推广!”

  潘启比他声音更高:“谁绣的都不行!你对舆情不敏感,舆情就会找上你!”

  争论声传出很远,不用回头看都知道,外边一定开始议论起来了,关于他的节目,他的为人,他玩票一般的工作态度……

  “行了,别牛脾气了,四舍五入也奔三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样,我儿子比你小不了几岁,今年刚考上研,都没你这么毛躁。”

  潘启好似很享受把弄人情绪,语气由严厉变得和蔼:“发完脾气就坐下吧,来,再跟你说个好消息。”

  花印捏着拳头坐回椅子,被这亲昵的用词磕碜得发毛,心思百转千回。

  他要干什么?

  打一棒槌再给颗枣,笼络人心的手段,还是唯独用在他身上?节目停播的根源到底在哪儿,他是被人算计了,还是成为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督查组此行会不会引爆一个更大的炸弹?

  “您说。”花印揣着千斤重心思,忍气吞声,换副微笑脸,“什么好消息,难不成刘记跟的暗访策划方案有了?给我做?潘台,如果是我这个喉舌出了错,把我换掉就行,为什么要停播节目?真的是因为我吗?”

  潘启靠在老板椅上,姿势像在海滨晒沙滩浴,左右转了两圈,对花印温顺的态度很满意,或者不叫温顺,而是驯服。

  一匹脱缰的野马,紧急关头,是自己拉住缰绳制住了他。

  “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潘启说,“专访你也不用想,做好你手头的事。”

  “节目停播了,除了配点突发简讯,我还有什么事?去办公室接投诉电话?”花印忍不住嘲讽道。

  “跨年晚会,也不想主持了?”

  “!!”

  好大一张饼。

  无论什么行业都得熬资历,和实力、运气比起来,有时年纪才是真正的护身符,老中医比年轻中医更有威望,老阿姨吃过的米就是比毛头小子多,这是没法反驳的。

  潘启又拿什么做保荐,让一个从业刚满三年的新人一步登天?

  电视台这种地方,老带新是明面上的常态,私底下结党营私,组成小利益共同体,光照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藏着多少龃龉,花印有意远离勾心斗角,却还是不由自主被拖了进去。

  即使如此,他也深深感受到,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斗兽场。

  要不是为了,要不是——

  花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只当潘启在试探,于是起身绕到办公桌旁,将茶宠、杯盖、钢笔和电子烟一一摆到潘启面前。

  猪肝红桌面上,他白皙的手指如一根羊脂玉画笔。

  “陆姐,海燕姐,陈王两个师兄。”他条理清晰地捋道,“跨年不都是他们四个,突然找我?论年龄,我比他们小了不止十岁,论资历,还不如靳广为,起码他还有国级直播经验,潘台,你是拿左轮手/枪对着我,让我赌一个轮空么?””

  他随手将茶宠踢出队伍,小柿子如打水漂般滑向办公桌边缘,被潘启一掌捂住。

  花印愈加言辞激烈:“别的我不行,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根本不可能轮得上,你要把哪个退了让我顶?潘台,这是在害我,不是在提拔我!”

  树欲静而风不止,当一个人无欲无求时,正是这全然不在乎,成了威逼之下的反掣。

  一番话毕,潘启却没搬出台长的架子,计较他的莽撞,反而乐得自在,将圆胖可爱的小柿子凑到鼻尖闻一闻,眼神直勾勾、不怀好意地盯着花印。

  那模样,好像手中捏着的不是橘红色瓷石,而是一根可供他随意赏弄亵玩的命脉。

  仅这一个动作,便让刺骨的寒意从花印天灵盖直窜到脚底板,凉透了。

  和童年那条眼镜蛇一模一样的眼神。

  与聪明人对话只需点到为止。

  潘启讳莫如深道:“我只能告诉你,陈健要退了。”

  花印梳理着内心翻江倒海,力求平静:“师兄今年才三十五不到,退去哪儿?”

  “他年纪你那么清楚?”

  “师兄怎么了?”

  “花印!注意点态度,你在跟谁说话!”潘启训斥道,“等督查组一走你们就会收到通报,跨年还有大半年,国庆就能下来了,你急什么,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花印目光阴寒:“这种好事,你怎么不找靳广为。”

  潘启没急着答话。

  他端起茶盏轻吹碗沿,注视花印走回桌前,嘬了一口,发出舒服的叹气:“去广电西路那家教超看看吧,也许能找到个你的快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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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