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化雪【完结】>第101章 你也不喜欢我

  车子停在江边一个小码头,健身步道从豁口下去,长达五公里。

  二人并肩往下走,鹅卵石按摩道路起伏,何笑岚小心翼翼地牵着花印,听着雄浑江涛走到观潮景台。

  钱塘江自东江嘴入,过北往南,远立萧然、北干两道屏障,整条江段在天看来是个‘之’字,河口巨大如喇叭,河身蜿蜒似蛟龙,每逢涨潮,波浪拥着雾气掀起,蔚为壮观。

  何笑岚道:“来杭州这么多年,我还一次没见过大潮,08年金融危机,外资全跑了,沪深降到1600多点,我就是那时候拿的第一笔正式工资,扣掉医保到手才2000多,都不用交个税,那天下班,天已经非常黑了,我去买了瓶五粮液倒在水杯里,富光玻璃杯,很重,不像现在的小白领人手膳魔师,然后,我再倒一杯盖,就坐在这,来。”

  迎江而坐,悠悠望着江对岸,河沙湮成深褐色,一如那夜漫堤的暗光。

  “杯盖的酒倒江里,敬我爸妈,敬我从此一个人。我20多岁,心里老得像120岁,杭州不一样,她几千岁了,像20岁,崭新,走在三文路上遍地能捡着钱,做梦能笑醒,我却连梦都没得做。”

  平静的声音如被大浪吞没的砂岸,潮水褪去,光秃秃地屹立着,什么都没留住,何笑岚抓住花印的手,却没看他,力道越来越大,似乎自己没察觉,却把花印给捏痛了。

  何笑岚怅然道:“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不是08年的跳槽,而是校庆那年回去,在湖边见到了你,那是第一眼,你不知道,你那么,那么——”

  书到用时方恨少,身为语文考137的全市单科状元,何笑岚居然词穷了,明明无数次反刍舔舐过初见,现如今当着本人面,却说不出一句合适的形容词。

  “你在晗亭背书。”何笑岚说,“你就在晗亭背书,我们好多人都拍了你照片。”

  花印:“一个个这么喜欢偷拍,亏我还当你们是高大伟岸的杰出校友。”

  何笑岚笑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法不责众。后来过了好几年,群里有人看见你上电视,还截图感慨,我说,他叫花印,现在是我……男朋友。”

  说完,他低声叹息,满足而怀念。

  “你居然会做这种事?!”花印被雷得外焦里嫩。

  “对,你来杭州联系了我,接电话的那一刻,我连孩子上哪所幼儿园都想好了。”

  用这张严肃冷酷的脸正儿八经开玩笑,违和感不亚于新闻联播报道黄晓明AB大婚。

  花印想站起来走走,却被何笑岚拉住。

  眉目深邃淡然,眼角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绝望,花印刹那心神震荡,屏息,看着何笑岚,却又不像在看他。

  “人生重要的场合,都得父母在场。”

  何笑岚说着,用力拽回花印,让他坐在木椅上,自己则转身跪地,掏出一个方正的小盒子,以苍茫远空、日落江流做幕,卑微又虔诚地宣誓道:“江水替我见证,我想跟你做夫妻。”

  “学长!”

  花印极快反应过来,色厉内荏地制止,喊了一声后却手足无措,撑椅子想逃,被何笑岚牢牢按住左膝,大手像把铁索,堵住全部去路。

  “对不起学长,我不喜欢水,你收回去吧!”

  他说得飞快,好似短短几个字能烫着嘴。

  “……”

  何笑岚神情凄然,说:“你何止不喜欢水,你也不喜欢我。”

  正如花印所想,盒子里是两枚男戒,样式简洁大方,镶着小而精致的钻,比素圈更华丽一些,也符合何笑岚的身家品味。

  何笑岚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你心里有人,是谁,是男是女,我不会问,但是你要收下我的戒指,我就有家了,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能来找我。”

  花印坐立难安。

  他辜负过的人如此多,岂止何笑岚一人。

  互相陪伴了三年多,一起爬过泰山,到过茶卡盐湖,听着过年的钟声倒数,到家后会习惯性给对方发消息报平安,连医生都是同一个。

  花印不敢面对他,痛苦地仰头,右手臂遮住眼睛,嶙峋凸起的伤疤时刻在提醒他,是如何走到今天。

  “对不起,学长,对不起。”他只能不断道歉。

  何笑岚却硬生生扯下他的手肘,掰开无力蜷缩着的修长手指,将较小那枚戒指套到他无名指上,低声念了几句誓词,吻戒指,完成了这场只有一个人的仪式。

  花印摇头呢喃道:“是我不好,学长,戒指你收回去吧,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总有一天会,呃,走的。”

  他顿住了,想摘戒指,却怎么都摘不下来。

  见鬼了,明明刚刚一滑就进去了,他的指节并不粗,骨骼清瘦皮肉更不臃肿,怎么会刚进去就牢牢卡住?

  “老天爷帮我。”

  何笑岚坐回他身边,将另一枚套到自己手上。

  然而下一秒就被无情揭穿。

  “说实话。”花印瞪他,“你做什么手脚了。”

  转着圈研究戒指,天衣无缝,好像天然从矿洞里开采出来就是一个圈,做工精美绝伦,打磨得光滑靓丽,银色金属光芒耀眼似北极星。

  “摘不下来的。”何笑岚轻声说,“会自动缩紧,除非用我的指纹。”

  花印二话不说就来抓他手,双臂磨蹭着交缠,暖意在掌心之间传递,像极了普通情侣之间的幼稚打闹。

  何笑岚趁机亲他脸颊,笑得喘不过气来。

  “想摘就把人带来见我再说,花印,你是钱塘江许给我的媳妇,不能随随便便就走掉。”

  “媳妇你个头!”花印用力拧他的腰泄愤,欲哭无泪,“快给我摘了啊啊啊啊啊!不然我俩都会死很惨!”

  何笑岚认真跟他分析:“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想而已,你都能找我搭伙过日子,那个人就不能吗?也许等你找到他,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会叫你回杭州,别再去打扰他的幸福日子。”

  “不可能!你不了解他!”

  花印怒而暴起,在小小观潮台里绕圈,无头苍蝇一样想找石头砸戒指。

  “真要这样,你就把戒指亮给他看,起码不会输了气势,爱情就像战争,谁低人一等,谁就输了。”何笑岚继续气死人不偿命地淡淡补刀,“你也在担心,不是吗,要不他为什么不来找你,你为了他去当主播,放弃了那么好的校招offer,月薪打十倍折扣,这几年,连中洲都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他甚至根本就不在杭……他是不是一开始就骗了你?”

  噔——

  花印找到了石头,却震怒砸向何笑岚,也许是他心软了,准星走偏,石头正砸中不锈钢护栏,义无反顾一头扎进数米高台之下的江水。

  “闭嘴!”

  堵住一张嘴,内心喷薄而出的猜疑却如泉眼,源源不断地往外渗。

  所幸在不久之后,一切都会有答案。

  初夏,花印带了一个行李箱,告别日新月异的杭城。

  飞机跃上万米高空,一路往南,消弭在白茫茫一片的云海,复又伴着金丝般的阳光破云而出,满载希望。

  -

  望明市有很多城中村,握手楼搭得像售楼部的诡异沙盘。

  傍晚开窗,过堂风从公用盥洗室吹向另一户厨房,油烟味四散,煮的烧腊或煲的鸡汤,整栋楼都能闻见。楼下是破败的小水泥屋,两米见方,斜搭块铁板挡雨遮风,伸缩铁门用十厘米的粗钉钻进水泥,一场雨后,温吞的湿热侵入脾胃,随之而来的,还有举家乔迁的小强。

  新马泰旅馆就坐落在城中村的缝隙之中。

  凤凰木如一顶凤冠,遮住三、四楼的窗户,满地飘花落蕊,红艳艳,似烧化的火珠,被车辕碾进水洼。

  “亲,马,水。”

  花印一言难尽地举起手机,抬头再三确认门脸。

  离一字不差仅两字之遥。

  缺笔掉杠的招牌像一张满嘴黄牙的大嘴,热情滑稽,跟他打了个照面。

  倒飞机倒高铁倒小三轮,经过一整天长途跋涉,花印早已积了一脑袋怒气,刚刚沿街边找边走,忘了看路,又被一个不减速不刹车的小年青溅了一裤腿泥。

  脚上一双invicible和阿迪达斯联名的棱镜,此时亦沾满碎叶,鞋底卡了得有一吨小石头子,身价跌破底线,亲妈不认。

  小旅馆贴了一对手写红对联,左书同年同月同日生,右书别人做官我打更,横批,勿论正顺,花印本还觉得有趣,拎着行李箱上台阶,烂泥一般的心情多云转晴。

  转眼却瞥到右边玻璃窗里头放了张小孩骑的四轮车。

  死亡笔记再添一笔。

  来时路上,他幻想过很多种重逢的场景,以至于刘恩康跟他描述过的画面都模糊了,选择性相信,选择性忘记。

  “个子很高,将近一米九,上台阶都得弯着腰。”

  “聋吗?没注意,不怎么爱说话,我找他要过几次纸,说话都能听见。”

  “平时见面那不多,他们当家的是个挺可爱的圆脸女人,长得有点像林依晨,带小孩,小孩调皮的很,从楼上往下冲,也不看人,就该摔他一次才长记性。”

  ……

  “老板,住旅馆吗。”

  一道女声打断了花印的胡思乱想。

  闻言,他身躯微微震动,强迫自己的心跳冷静,却于事无补,行李箱噗通掉下来,万向轮顺着瓷砖滚了两圈,撞上前台。

  花印走过去,声音压得很低,不靠近些根本听不清:“麻烦帮我开一间房。”

  正如刘恩康所说,主事是个女人,圆脸,杏眼,脑门大又光亮,看着挺机灵,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操着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

  花印紧盯着她,莫名其妙想在那张平凡的脸上找到一丝熟悉感,可惜失败了。

  他们连半分相似都无。

  “住几天?给你开有窗户的,靠街的,好不好?这块儿晚上车不多,吵不了你睡觉,窗户多好,通风还敞亮,我每天进去收拾,积不了灰,放心啊。”

  女人像是有点话痨属性,嘴里叨个没停,递过来一个登记簿。

  “先住十天。”花印放下背包登记身份证,“你们没有和公安局联网吗。”

  女人憨笑着说:“没有喃,小本买卖,十天半月住不了几个人,都是邻居左右的亲戚来住个两天,自家门面不能还让我交税吧。”

  落笔龙飞凤舞。

  他的字迹没什么变化,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但他不知怎么的,就是想把那两个字写得越难认越好。

  合上笔帽,花印把身份证给她拍了张照片:“你怎么称呼?”

  “叫老板娘就行了喃!”

  “……”

  “你没有名字吗?”他执着地再次问道,“我住的时间不算短,喊名字更方便点。”

  胸口像塞了个打足气的热气球,再来把小火苗就能爆炸了。

  女人讶异地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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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出来一章,老婆直接变二婚,谁懂啊,怪我,明天真的真的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