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化雪【完结】>第110章 不准笑

  “在想你的内裤尺码。”

  花印云淡风轻地喝水,舌尖舔着玻璃杯壁,轻轻仰头,中度仰头,使劲仰头。

  凌霄从他呆滞的手中拿下杯子,唇角微微勾着,面庞轮廓成为黄昏为其所作的肖像画,英俊优雅,温柔多情,像名刚打完高尔夫的王子。

  他无比贴心地重新倒满水,手指随意推过去,水波晃荡,在花印装做四处看风景的尴尬里说道:“可以直接问我,目测的数据不准确。”

  外卖到了。

  “……”花印火烧屁股地滚去开门。

  简单的一顿晚餐,小炒黄牛肉,炖红烧肉夹馍,辣子鸡丁,辣椒擂皮蛋。

  花印没说自己不能喝酒,凌霄也没问,双双可乐配米饭,吃得花印呛一鼻子眼泪,猛灌半瓶听装可乐,凌霄给他拿纸巾,帮他夹菜,接受他欲盖弥彰地大骂辣椒太辣。

  自己筷子基本没动,全副心思都放在花印身上,比管家还尽职尽责。

  吃完饭,花印的鼻头还是通红的,他沉着脸进卫生间,洗澡,凌霄二话不说收拾碗筷,洗碗机全是英文标识,他没用,心不在焉地擦水渍,啪嚓,摔碎一个瓷盘。

  他嗅了嗅自己身上,油烟味,葱姜尤其明显,行走的料酒,肩膀还有股汗味,花印居然能忍这么久没嫌弃。

  花印裹着浴袍走出来,见到餐厅干净整洁如初,登时无名火起,抓起桌子上的藤编餐垫往凌霄砸去:“谁叫你收拾桌子的?!”

  温水洗涤后的眼睛像下了场雨,他红着眼睛,湿哒哒的水珠顺着鬓角淌下。

  凌霄被砸个正着,立刻停止动作,把收进冰箱的饭菜全端出来,原封不动摆回桌子,连骨瓷盘的康乃馨花纹都和刚才一样。

  他脱下围裙向花印走去,低声说道:“你别哭。”

  一米远,没再靠近了,他自己都觉得方圆一米内臭气熏天,再靠过去,惹花印洁癖发作,恐怕还得遭个二回合攻击。

  这么大个子,光站着,浓郁的悲伤就如同漫过山陵的晨雾,凌霄垂着眼眸站在椅边,身后是全铜胡桃木飞碟吊灯,肖像画就成为了忏悔画。

  花印的心狠狠疼了一下,回卧室取出了西装,平铺到沙发上,转身对背后灵一样的凌霄说:“别当保姆了,去洗澡,带你去买衣服。”

  凌霄痛苦道:“我没带内裤。”

  花印:……

  回去拿了条CK,迎面甩他一脸,花印愤怒威胁道:“不准笑!不准说小,更不准说紧!勒也忍着!”

  八点零三,银湖万达2号口走出来两名衣冠楚楚的帅气男人。

  他们走进人群,就像往东海里投下一颗避水珠,行人自觉往两边散开,让路,边看边议论,到处找打光灯和摄像,生怕入了镜。

  “大晚上装什么杯。”“网红当道,钱真好赚啊!”“你看他拎的包装袋,阿玛尼的。”“拍综艺呢吧,矮点那个有点眼熟。”“买完直接上身穿,难崩。”

  ……

  公交站。

  周围许多小女生,甚至有从商场跟过来的,三两成群,偶尔刺探两眼,你攘我我攘你,不敢上来要微信。

  花印身穿报道那身定制单排扣西装,剪裁设计非常严谨、庄重,还带点肃穆感,孔雀绿衬衫恰到好处能表现出他气质中的随性洒脱,从头到脚都是精致的贵公子范。

  他换只手拎包装袋,不经意瞥了眼身边的凌霄。

  帅得想死。

  啊啊啊啊啊啊!

  有点后悔把他打扮成这样了。

  “扣子紧吗,你要觉得不舒服就解开,四件套会有点束缚感,能让你时刻关注自己的仪态,以防缩肩,驼背……”

  说着说着,花印有点迟疑,他从凌霄身上看出了游刃有余,好像这身昂贵的套装的作用只是衬托,而不是提拔。

  就算穿休闲服,凌霄也从来没佝偻畏缩过,他的身体无疑极其雄壮健美,结实挺直,带着天然的攻击性,身着干练工装裤戴手套,总感觉下一秒就能来个上勾拳,现在换成制服了,那抹叫人迷恋不已的荷尔蒙气息反而更浓,他站在那里,微微侧首,眼角冷漠的光芒如同黑曜石,令他看起来深不可测。

  也就芊姐舍得叫他当根晾衣架子。

  凌霄伸手,要接过袋子,沉声说:“衣服不贵,逛夜市地摊随便买的,可以不要,你还打包干嘛,那店员折旧衣服的时候脸都是绿的,我来拎。”

  花印嘲笑道:“有了新衣服就不要旧的了?才不能让你捡这么大漏,一套换一套,这身破烂归我了。”

  凌霄:“那你记得洗。”

  “你再说一遍?”花印用皮鞋尖踢踢他的脚背,咬牙,“我发现了,你就是有意惹我生气,喝了我的可乐就听我的话。”

  “菜都是我买的。”凌霄笑着反驳,沉静内敛的尊贵感一秒消失。

  车来了,花印抚着西装扣走上去,极其违和地掏手机,嘀,两元,凌霄紧随其后,铛铛,扔两枚硬币。

  也许是一米八和一米九的王霸气场,或是路人对他们精神状态的疑问,导致没人敢近身,自然又有人想偷拍,凌霄抓着与眉梢齐平的手环,淡淡给了个眼神。

  自己删还是我帮你删,你选。

  这是最后一班公交,五站,临近九点,又回到广交路。

  凌霄沉默地与花印并肩走,方块砖踩踏过多,碎了,磕着薄牛皮德比鞋很不适,二人沿着榕树条的指引,走向在黑夜中如海洋灯塔般的广播信号塔。

  非商业区,八九点的街道,基本就清净得准备入睡了。花坛里的爬虫昼伏夜出,在石缝、沟渠、垃圾桶里觅食,金凤树上趴着绿金龟,翅膀抖动挥舞,浅浅的点金和祖母绿,为初夏打开一只眼睛。

  “这么晚,还进得去吗?”凌霄走在外侧问道。

  “电视台没有日落,多晚都能进的,否则那么多突发新闻,还有一大清早就挂上头条的消息谁来做?丁响都在导播厅支了个折叠摇椅,嗯,他是我一个朋友。”

  保安探头,打出手电筒,跟远光灯似的刺眼。

  “谁啊?没见过。”

  花印出示工牌,说明来由,他俊美的脸庞比通关玉牒还好用,若有似无笑一下,再补上朗若振玉的嗓音,保安一看就放行了。

  “杭州啊,这么靓的小伙子,不出名就吃亏了喃,怎么还没调到北京去?我们望明今年都有两个名额。”

  花印:“人怕出名猪怕壮。”

  保安按遥控器开闸:“都当主播了还说不想红,哪有人上电视,不是为了红的,不红,你来做保安,我去做主播,我还打算考中传的研究生呢!”

  花印随口应付:“考考考考,祝你金榜题名。”

  人生地不熟,两人只好靠在树上看地图,电视塔在台里远端,还得绕出去,穿过一片人工湖假山池塘,到达停车场。

  “像颗湖里的鸽子蛋似的,还得过桥,我们走——”

  花印收起手机,抬头,发现凌霄正无声注视着自己,不是看嘴唇辨认唇形,而是那么温柔赤诚,像一把梧桐的飘絮,在刻画自己的脸庞。

  “多看看。”

  他悲伤地笑起来,语气明亮轻快,否则不足以支撑着他走完这段十八岁的最后一夜。

  “以后只能在电视上看了,我的住址只有你知道,千万别卖给狗仔去偷拍我在家不穿上衣的样子。”

  凌霄怔怔回神,说:“经常被人乱拍吗。”

  不时有车从停车场开出去,经过他们身边,鸣起喇叭,花印便推着凌霄往里走。

  轻轻松松,打打闹闹,原本是属于他们的生活。

  要说的很多,却越说越多,花印有一瞬间想放下疑问纠葛,让凌霄在这里发誓,究竟还爱不爱自己,如果爱,那就去他妈的吧,管你在干什么,管你为什么离开我,管你为什么驱赶我,我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他走两步,停下来,回答凌霄的问话:“挺多,但没有那么多,我这些年主持的节目偏时事性质,不怎么适合娱乐化,虽然……”

  想起《新娱对话》的停播,有点遗憾伤感。

  那是柳导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档节目,是想把他往外推的,但在讨论台本时,花印就会成为柳导口中的‘蜗牛’,缩进壳里。

  柳导曾‘哐’地砸他一大喇叭,当众破口大骂道:“你自己跨的专业,一天天不情不愿,甩脸子给谁看!真把自个儿清华毕业的当尚方宝剑了,我告诉你,花印,就你这副有今天没来日的衰样,你就不可能真做个好主持人!”

  演播厅当时有几十号人在,看笑话的占大多数,因为他的人缘实在太差了。

  从不参加聚餐,从不送礼寒暄,陆香河这种咖位的去海德堡公差一趟,还给每人都带了支派克做伴手礼,他花印敢直接拒收。

  花印蓦地释然笑道:“以后不会了,干一行爱一行,也不是没出路,我会认认真真做下去,配合台里的安排,争取多上前线露脸。”

  “人要为自己活,活着的人,比死了的重要。”他盯着凌霄略显孤寂的瞳孔,认真说道,“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囿于过去。”

  眼瞳急剧收缩,漆黑的夜色与郁结化开,凌霄凝眉,像在仔细思考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他完全可以装做没看懂,没领会其中深意,让这番话成为泼出去的水,过几秒就人间蒸发。

  但是凌霄点点头,没什么情绪:“你值得更好的。”

  “……”

  花印闭上眼睛深呼吸,突然蹲下去,单手触地,十分头疼地按着太阳穴。

  砰砰——凌霄拍拍硬壳包装袋,质量很好,厚实,如同拍一个老式留声机,这一拍拨动了唱针,发条齿轮重新开始运作,划过黑胶上的波浪,声音在古老的岁月长河中流淌。

  “走吧。”他低声说,“快十点,去电视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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