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省城这几天，他对凌霄的判断有过无数次更改。
猜测总归是猜测，他在赌凌霄不会骗他，因为白少杰有威胁，所以自己去遥力大厦的第一天，凌霄就不得不现身，还冒这么大的风险带他来地下赌场亲身感受。
凌霄镇静点头，目光缱绻，充满着无法说出口的眷恋。
“放心，你做的那些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不管是刘恩康还是警察，还是白少杰”
花印斩钉截铁说道，似要凌霄知道他的决心。
“但我决定听你的话，离开滨汉回杭州，和学长去荷兰结婚领证。在白少杰和那群……不知道什么人倒台之前，都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进去吧，去把钱都赢回来，你刚刚输掉的就算还我的，以后盈亏自负，小小，你的钱包归你自个儿了。”
花印勾着淡淡的，自嘲的笑容，将面具戴了回去，走出框架的遮挡，凌霄知道他一句话都不会再说了，于是沉默握拳，站在阴影里目送花印头也不回离去。
储藏室里有水管流动的声音，也有船体两侧涡轮的巨大轰鸣声，花印一路快走，踌躇片刻，回头，凌霄已经不在原地。
“骗你的。”
花印在面具下喃喃开口。
恍惚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
甲板上绵绵江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华灯缤纷，一如鹿州大桥警示牌的反光，世纪末的两棵无根的野草，灰扑扑，被苦海鞭打，爱浪搓磨，散成飘零的浮萍。
沿原路返回棺材屋，衣服果然好端端留在里头，罗盘领针的朝向亦原封不动。
拿起手机，又有十几条新的好友申请，最晚的来自十七分钟之前。
【你不在甲板？】
【不会在我的船上失踪了吧？回中央大厅，秘书在那儿等你。】
【别是掉河里了，要么大喊一声我的名字，河神会把你送回来，或许你可以通过行政联系我[微笑]。】
……
花印点了通过，发出去一条消息：【刚刚有个临时会议，不好意思，我这就回来。】
白少杰，凌霄。
凌霄，白少杰。
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夜之间站在对立面角力，结合当年凌霄对晚楠的种种描述，还有刘恩康查到的陈年烂谷子，一个可能性呼之欲出。
那种‘意料之中’的直觉成真了，花印不禁苦笑，甚至想给自己来篇专访，《醒来发现前男友是个大佬是什么体验》。
与其坐等百八十年后凌霄解决白少杰，还不如主动探探他的虚实，不是夸他‘招人喜欢’么，这才哪到哪啊。
秘书在大厅等得焦头烂额，接到了花印，即刻带他去三楼会宴厅。
“白总等您好久了。”秘书半是指责，半是助攻地说，“我跟着白总五年，他的脾气其实不算好，这么耐心等一个人不多见，您进去后哄着点，不是我僭越，这顿饭也不是谁都能吃的，您看，钟缘厅，中午特意交代为您留的，为此还拂了北京一位公子的面子。”
推门前，秘书千叮咛万嘱咐：“花主播，下头人能不能睡个好觉，都仰仗您了。”
一口一个‘您’，却根本没那么恭敬，花印最讨厌这样的客套，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刚刚这一出玩消失，应该影响到不少人了。
他酝酿一下，想象里头是间无敌海景方桌，蜡烛烂漫，小提琴奏着德彪西，白少杰则坐在长桌一头，脸色阴煞煞的铁青，准备了一箩筐唇蜜腹剑看他如何接招。
“白总。”花印扬起具有迷惑性的笑容，推门而入，“遥力13楼的沙发和孚江的良辰美景，你更喜欢哪个？不如今晚我们——”
大圆桌边，足足有八个以上的人齐刷刷军训似的向门看齐。
单权惊恐地转着眼珠子，行政部长尬笑，CFO东南西北看风景，董秘对着手机猛滑，省建投工程部总经理拍脑袋装头晕，市金融办主任进了厕所，华南商会会长开始研究波士顿龙虾的须须。
唯独白少杰满面春风。
“砰！”
花印又把门关上了，怒发冲冠找秘书，人早已经溜之大吉，他无措地站在围廊边发出一声自暴自弃的悲鸣：“嗷————————”
这顿饭吃得难以下咽，花印用尽聪明才智想挽回，但已经晚了，白少杰俨然把他当成小情人介绍，嘘寒问暖，吃完饭开始K歌，白少杰握着麦，在闪耀的灯球下深情凝望花印，献上一曲《我心永恒》。
真不嫌晦气。
何笑岚问他什么时候结束，开车来接，花印求之不得，立刻发定位过去，这之后就有了盼头，让何笑岚开共享，他捧着手机就像在等外卖。
『949』:【走绕城高速快一点，我没喝酒，别超速。】
『949』:【算了超速吧，友商的车么，我给十倍罚款，拿你的假照扣分。】
头次见他这么不端着，何笑岚开心之余也有点担心，语音道：【去港口的车真多，我尽快。】
导航实时提醒限速时段，路线红得发紫，平常顶多半小时，看这堵车的情况，起码要50分钟，何笑岚重新规划路线，放弃主路转了个圈，在一个岔道拐进羊肠小道。
小路，宽窄只容两车相会，一不小心就会刮蹭，路况也很差，颠簸，通过筒子楼时被老大爷呵忒地砸了下车屁股，何笑岚按下车窗，耐心地停车让道，冷空气与热气对撞，茶色玻璃很快湮出一滴滴水珠。
他随意看了眼倒车镜，竟还有一辆奔驰S350L在后头等。
出筒子楼，何笑岚刻意换反方向又开了几分钟，车还跟在后头保持安全距离。
他加速，350也加速，他拐弯，350也拐弯。
司机的个头很高，面孔在黑暗里看不清，何笑岚心生疑窦，还是拐回了绕城高速，起码那里摄像头是高清的。
『何笑岚』:【滨汉确实不安全，我好像被跟踪了，你让王真查下这个车牌号。】
陡然看到这条消息，花□□弦再次绷紧，打了声招呼，出厅门给何笑岚打电话，如果白少杰愿意，他也许能监听到电话内容，但花印顾不上那么多了。
要是何笑岚，因为他，在滨汉出事，花印会更难抉择。
花印：“学长，保持通话，别挂，我这就找王真，不过估计他联系这里的交警也要一会儿，你千万注意安全，别超速。”
电话那头断断续续进了隧道，伴随呼呼风吼，像一头闷进了罐头里。
“我上高速了，你进去吧，如果跟你和刘记者有关，那你比我更危险，少说少做，等我到，哪儿也别去，更别上白少杰的车。”
“好。”花印郑重回道，“我等你。”
黑色奔驰缓缓汇入车流，三十多米外，红灯已经跳绿，何笑岚驱车慢行，掐算时点，到路口处压着绿灯最后两秒疾驰通过！
可那辆350竟然闯绿灯跟上来了！
根本甩不掉！
何笑岚眉头紧锁，不再转弯绕路，直接开上绕城，身后的近光灯如同两颗狰狞的犬齿，狠狠咬住他不放。
前方到达分叉路口，左转弯是去码头的路，右转弯则是出市区，何笑岚心一沉，超速变道，却被350率先识破，轰地一声插上去！
车胎“吃”地惨烈一声，轮毂差点蹦出了火星。
“不要命了！”
何笑岚猛地向右打方向盘咒骂出声。
而那350有恃无恐，趁着后车较远，直接何笑岚逼上了出省车道！
手机屏幕不停弹着气泡，花印似乎也发现他的位置偏航了，但何笑岚根本不敢分心，只见350加速冲上来，与他并行，如狮子玩弄到手的晚餐一样，停车镜几乎擦过！
要他死吗？何笑岚心一阵狂跳，掌心反复摩挲方向盘。
“Alan。”他冷冷望着窗外的那个疯子。
“我在。”
“拨通最近的紧急救援电话，打开摄像头拍摄我的状态，连接手环，将数据实时备份到云端和花印的手机。”
“指令正在执行中。”
350察觉他速度放缓，又不怕死地贴过来蹭了他一下，高速行驶中，就连一只撞死的麻雀都能击碎玻璃，更何况是辆更大排量的追踪者。
僵持十几分钟后，前面就是收费站，何笑岚身上的冷汗都已经蒸干了，350还在碍他的路，不让他去人工窗口，何笑岚瞅准时机瞬间提速至120，直接超出半个身位，然后迅速向左打死方向盘！
他以为350会刹车。
可是没有。
气囊弹出来的那一刻，何笑岚的脑内一片空白，他好像听到了花印在喊他，冷静平淡，对，那只是Alan，像在倒数计时一样，播报着他的心率等各项指数。
350在短暂的停驻后冲向ETC关卡，收费站的工作人员一个个跑出来，大喊大叫，可依旧没能制止350出城。
什么液体流下来了，滑过眼睛，湿热，黏腻。
失去意识前，何笑岚久违地想起庆平市医住院部大楼下的花坛，那花坛边的血像一把撑开的红伞，爆裂炸开在他脚边。
他想，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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