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的声音里带着微微颤抖的感觉, 许琳琅听得只觉心里一怔,顿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还记得我上回和你的说的八月十六相约看月的事吗?”许琳琅没有回答李玄的问题,只笑看着他问。
“自然是记得的。”李玄点头道。
“记得就好, 再过几个月就是八月十六了, 到时候你等我啊。”许琳琅脆着声音, 说完之后也不待李玄有所反应,只朝他又笑了下, 然后就转过身往外走了。
八月十六,我等你?李玄先是在心里低喃了一声, 慢慢的,心里涌起一阵淡淡的欢喜来。他快走几步到了门口,看着许琳琅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的那缕欢喜就变成丝丝不舍,还有一股隐隐的期待……
许琳琅走出东宫的时候,尉迟长恭也走进了李熙的书房。书房里静悄悄的,李熙背对着门坐着。他腰背,眼睛一直定定看着窗外方向, 眼内却是一片虚无。自离开崇真宫进了书房后, 他就一直维持着的这个姿势, 一动也没有动。
“殿下。”尉迟长恭走到了他身后, 也不知该说什么, 只担忧着声音轻唤了一声。
“她,她是不是走了?”李熙没有转身,只木着声音问他道。
“是, 许娘子从书房离开后, 又去了后苑沉香居一趟,出来后就离开了。”尉迟长恭回着话, 声音有些低落。
李熙听得一时没有说话,只牵了下唇角自嘲般的笑了下,而后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尉迟长恭等了好一会儿,见得李熙仍是一动也不动,他心中叹息一声,还是上前两步开口道:“殿下不必如此伤神,今日皇后娘娘既是出面说动圣上,只给了秀容县君侧妃之位。这就说明,娘娘的心里,定是替许娘子考虑过的。殿下只要忍耐一时,假以时日,相信殿下与许娘子之是,总会修成正果的。”
李熙听得这话,仍然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
“长恭,你出去让田七将渚先生请来,明日便要正式入政事堂了,我要好好准备一番。”李熙缓着声音,似乎已是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清模样。
尉迟长恭总算松了一口气,答应一声就出门去了。
听得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李熙才慢慢转过身来,伸手拿起了案上的一页宣纸。纸上画有四只猫儿,两只小狗,还有一只老龟。皆是聊聊数笔,初看像随手涂鸦,再仔细看看,却发觉笔画勾勒传神,画面也极是朴实清新。眼前就仿佛看见了那一群活泼灵动的小动物,不知不觉就生了一股子童心来。
这画是许琳琅画的,那几日因腿伤,他一直靠在榻上看书,她在一旁备感无聊,先是去矮几旁趴着打了一会儿瞌睡,睡醒后发现几下有笔墨纸张,便信手涂了一张纸,画好之后自我欣赏了一会儿之后,就揉成了一团塞进了废纸篓内。
他靠在榻上,默默看着她做着这一切。待她离开后,他自榻上起了身,一瘸一拐走到那纸篓旁,费力自纸篓内捡出了那张纸,打开捋平了又看了看,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会心一笑,而后将纸张仔细叠好,又夹在了案头的书卷之内。
“修成正果?还有修成正果的可能吗?你,以后怕是都不会再理我了吧?”李熙用指头摸索着纸张上的笔画,口中低喃着,面色黯然,带着一线悲伤之息。
……
许琳琅出得东宫大门,在往清宁宫的岔道路口时,迎面遇上了周鸢儿。
周鸢儿在一众宫女簇拥下款款而来,见了许琳琅,周鸢儿轻轻笑着走着走上前来。
“许姐姐,你不是在东宫陪着我二哥吗?怎么出来了?”周鸢儿轻软着声音问许琳琅道。
“殿下腿伤已然痊愈,如今我在东宫也没什么要忙了,因此回去清宁宫向姑母复命。”许琳琅笑笑道。
周鸢儿听得点了点头,许琳琅便福了一礼,而后正打算越过周鸢儿离开。
“许姐姐,你可是因为二哥要与我成婚的事,心里面不高兴,因此才要走的?”就在许琳琅走至周鸢儿身侧时,周鸢儿突然出声道。
许琳琅听得顿了下脚步,侧过脸看了周鸢儿一眼,过了片刻才缓声道:“县君与殿下喜结良缘,这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儿,我又为何要心里不高兴?”
“许姐姐何必这般言不由衷?如今我嫁二哥,是做他的侧妃,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妾室而已。我真是羡慕许姐姐有一个好姑母,能精心为你筹划一个锦绣前程。”周鸢儿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看着周鸢儿那张俏脸上毫不无遮掩的嫉恨与激动,许琳琅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县君你多虑了。”许琳琅还是平静着声音道。
“多虑?是我多虑吗?难道不是你出尔反尔,表面清高暗地里不择手段吗?”周鸢儿发出了一声讥讽的笑声。
见得周鸢儿突然变得张牙舞爪,不复从前的天真无害之状,许琳琅有些无奈的笑了下,由此也可以看得出来,周鸢儿她对李熙还真的极为在乎的。
“县君且请放宽心,琳琅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想着与县君争什么。只是有句话想要告诉县君,有些事,犹如手中握沙,握得越紧,流失的越快。县君是个聪明人,想必应该明白这话的意思吧?”
许琳琅双眼直视着周鸢儿,一番话说不紧不慢淡定自若。说完之后,她再不看周鸢儿一眼,转过身带着晓荷就住清宁宫方向走去了。
“你,你……”周鸢儿一时被噎住了,指着许琳琅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许琳琅很快就赶回清宁宫,一进门就发现绮兰正在院门口等着她。见她回来,绮兰赶紧上前来,先是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轻笑着说皇后娘娘正在屋内等着她。
许琳琅跟随绮兰进了屋,许皇后见了她,赶紧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身侧,先是嘘寒问暖一番,又问了些别的,旦旦不提今日去崇真宫之事。许琳琅先是耐心回着话,待到后来,忍不住笑着就直接开口道:“姑母,您是有话要和我说吧,您就直接说好了。”
许皇后听得这话轻笑了下,先是轻叹口气,眸光看着许琳琅直接了当道:“囡囡,你告诉我,你想争吗?若你想争,姑母必定想尽一切办法,成为你的臂膀和后盾。”
许皇后说话之时,语声温柔,眼神却是十分的坚定,许琳琅看得这样的姑母,心里头不由得涌起了丝丝暖融之意。她先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将身子靠了过去,然后靠在许皇后的肩头上。
“姑母,我想家了,想爹娘,想哥哥了……”许琳琅轻软着嗓音,语声呢喃,带着一丝娇憨和委屈。
“罢了罢了……那就回家,回家好不好?”许皇后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拍起了许琳琅的手背。
……
次日清早,许琳琅早早就起了身。清宁宫外,内侍监的人已是等候多时了。
许琳琅与许皇后依依惜别之后,由绮兰陪着出了门,待快至前院时,有侍女传说太子殿下身边的刘宝儿来了,说有事要见许娘子。
许琳琅顿住了脚步,心里却是生过一阵疑惑来,李熙昨日对她避而不见,今日为何派了刘宝儿来见她?
片刻之后,刘宝儿快着脚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之后,就抬起双手,朝许琳琅奉上了一只绿地粉绿的青玉匣子。
“这是何物?”许琳琅看着眼前的匣子有些惊讶地问。
“回许娘子,殿下说了,这段时日,他得许娘子精心照顾,内心实在感激,如今得知许娘子要出宫返家,待备微薄小礼以示谢意,望许娘子能笑纳。”刘宝儿恭敬着声音道。
李熙竟是送礼物给她?许琳琅听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刘宝儿举了好一会儿,见得许琳琅仍是没有要接的意思,一时间不由得着了急。
“许娘子,请,请笑纳。”刘宝儿只得小着声音催促了起来。
“噢,殿下他真是太客气了。”许琳琅这才醒过神来,抬眼示意晓荷接过匣子。
晓荷上前接过刘宝儿手里的匣子,又双手递给了许琳琅。许琳琅注视着眼前的匣子,下意识地就觉得要打开看看,于是朝晓荷瞥了一眼,晓荷立即点了点头,伸手将匣子给打开了。
印入眼帘的,是一支金步摇,金累丝嵌红宝石,整个造型是一只展着翅膀的凤凰,看上去绚彩夺目,华贵至极。许琳琅才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就是一变,赶紧伸手出去,一把将匣子的盖子给合了起来。
凤凰金步摇,历代皇后专用之物。李熙送这个给她是何意?许琳琅先是愣了一会儿,渐渐的,心里也就明白过来李熙的用意了。
“刘宝儿,请回去转告殿下,这礼物太贵重了,琳琅绝不能收。”许琳琅一边将盒子递还给刘宝儿一边道。
许琳琅的声音虽是轻软的,可是语气很是坚定,刘宝儿也不敢勉强,顿时就苦了一张脸来。
许琳琅见状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将身后侍女手里捧着一只荷儿拿了起来,又递给了刘宝儿。
“你别哭丧着脸了,这是娘娘赏赐给我的金叶子,我现在转送给你。以后啊,你一定记得要好好伺候殿下,还有……”
许琳琅说到这里顿住了口,刘宝儿已是听出来她后面想说的是“玄郎君”,他当即双手接过,口中称谢道:“许娘子放心,刘宝儿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托付。”
许琳琅这才点头又笑了笑,而后才迈步走向了一旁的软轿,上了轿子,由内侍监的太监一路护送着,往宫外许府去了。
……
转眼间,又是三个月过去,暑热渐消,秋高气爽的日子也终于来临了。
这三个月内,许琳琅的生活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偶尔空闲之时,会想起宫内的李熙和李玄两兄弟。她自父亲和兄长平日里的谈论中,已得知李熙已是娶了周鸢儿为侧妃,他自己也顺利入了政事堂,渐渐开始参与政务了。只是,周国公野心勃勃,权欲熏心,因而李熙的处境并不是太顺利。
李熙的状况她能知晓个大概,只希望他能厚积薄发,假以时日能够扳倒周公国稳定坐储君之位。她心里最为惦记的,是李玄,她很想知道他身体养好了没有,又担心他潜藏于东宫后苑的会不会被人发现。
“他与李熙如今是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如今李熙既是平安,他定也是平安的。”每当这时,许琳琅总会这样安慰自己道。
……
这一日,是许琳琅的手帕交刘家三娘子的生辰,许琳琅一早就来到刘府赴刘三娘子的生日宴,直到半下午才结束宴饮告辞回家。
回去的路上,马车上的许琳琅觉得有些闷,于是掀开车帘朝外望了望,发现路边有一片桂花树开得正盛,鼻端也闻到了阵阵幽香,她一时兴起,便吩咐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她要下车赏花。
许琳琅带着晓荷及两个侍女入了桂花林子,在里面徜徉好了一会儿,待走到林子尽头时,发觉前面有跳小河,河对岸应是个小村子,有几间农舍,农舍周围有竹林、有农田,看起来一派田园气息。
许琳琅站在河岸边,看着对岸的安静小村,心里面竟生了点想过河走进村里去看看的想法。正思量要不要去时,这时就发现河对岸的小路上有道身影走了过来。那是个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人,穿一身麻布衫子,带一顶草笠,身上还背着两个大包袱。
不知怎么的,许琳琅竟觉得那少年人身影好似有些熟悉的感觉。眼见那人越走越远了,她犹豫了下,还是出声唤道:“对面的小哥,借问一下……”
对岸的少年人听见呼喊声,下意识的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许琳琅见了顿时脸色一变。那人虽是将草笠压得低低的,脖子上围着项帕也遮住了大半张脸,可许琳琅竟是生了奇怪的念头,她觉得他好似是刘宝儿。
还未等许琳琅多想,对面的人似是受到了惊吓,赶紧转过头去,脚下步伐加快就往前奔了起来,一转眼已是走出了老远了。
“刘宝儿!你是刘宝儿!”许琳琅也顾不了许多,扯开嗓子朝那身影喊了起来。
许琳琅这声“刘宝儿”一出口,对岸那少年身形一顿,就似被人突然施了法术定住了一样。
许琳琅见他停住了,当即心里一松,随即拎起裙摆,快步踏入了小河内,也不管鞋袜会不会湿了,踩着河上的几块石头就往河对岸蹚了过去。晓荷见状,赶紧吩咐同来的两个侍女等在原地,她自己则飞快也跟着蹚水过了河。
那人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转头来看,见得许琳琅竟是踏入了河内,他一时就慌了神,赶紧转过身来,往回紧赶了几步。将身上的包袱放了下来,然后几大步下了河堤,站在河边伸长了手去够了许琳琅的手,让她上了河岸。
“许娘子,你,你这可真是吓煞小人了……”来人苦着一张脸,口中无奈着声音道。
“好你个刘宝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还作这样的打扮?我叫你也不应,还扭头就跑?”许琳琅气喘吁吁,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刘宝儿一听这话越发蔫巴了起来,顿了半晌才嗫嚅着声音道:“许娘子,小人并不是有意要躲着你的,实在是,此事说来话长,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你该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还殿下和玄郎君赶出宫了吧?”许琳琅盯着刘宝儿的脸,口中又问道。
刘宝儿听得赶紧摇头,见得许琳琅一脸好奇非要寻根究底的神情,他只得叹了一口气,然后朝四周看了看,见了周围除了晓荷没有外人,他才走近一步然后压低了声音道:“许娘子,玄郎君出宫了,小人跟着一道出来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