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鸦因为重度脑震荡加全身多处骨折骨裂软组织挫伤甚至内脏破裂……在医院里躺了很久,没什么人来看他。

  就好像“池鸦”已经是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朋好友的孤魂野鬼,被所有人遗忘在五月角落的病房里。

  池鸦倒是很习惯这样的寂寞,唯一不开心的是没有人来看他,他就没法获得更多的信息了。

  毕竟谁知道顾怀安什么时候又抽风问他俩是哪一天在一起之类,他岂不就完蛋了。刚刚来到二次元的世界,他还不想这么快就gameover。

  终于快要出院的这一天,秦玉泽来了。

  病床摇起来一半儿,池鸦正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发呆,透亮的阳光落在他脸上,金色的光芒里他的睫毛毛茸茸,小奶膘鼓起一点柔软的弧度,在阳光里白得叫人几乎疑心这个人下一秒就会安安静静地融化掉。

  秦玉泽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皱完眉更加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咳了一声,稍微满意地瞧着窗下坐着的青年朝自己歪过了脑袋。

  池鸦圆圆的眼睛里还有点没有回神的茫然,张了张口:“外头、是不是开、开花了?”

  秦玉泽一顿:“什么?”

  “我、我闻见……月季花的、香味……”池鸦喃喃,随即他像是终于回神了一样,脸上露出冷淡的神色,问他,“你、你来……干什么?”

  “……你倒是悠闲。”秦玉泽手插在兜里吊儿郎当地晃过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爷来瞧瞧你死没死。”

  池鸦:“……”

  他闭了嘴,安安静静地撇过了脑袋。

  秦玉泽又皱了下眉。

  果然……很不一样了。搁往常他说这么一句话,这结巴就能磕磕绊绊地恨不能拿嘴把他千刀万剐。

  “喂,”他叫,“给你这个。”

  池鸦回头,一只土豪金的手机被人丢到他腿上。秦玉泽说:“车撞得太厉害,你那只找不回来了,爷把自己的给你用,荣幸不荣幸?”

  池鸦默默望着他,秦玉泽横鼻子竖眼:“这么盯着我干嘛,眼睛不想要了?”

  池鸦说:“真的、找……找不回来?”

  “怎么爷还能昧你手机不成?”秦玉泽眼神一闪,随即很凶地瞪回来,“我还嫌你东西晦气呢!谁稀罕你那破手机!”

  池鸦默默收回目光,伸出一根手指头拨了下被子上那只手机。

  他的手机到底是找不回来还是被某些人拿去研究了?谁知道呢。

  他看了眼安静的房门口:“顾、顾怀安……”

  “别看了,没来。”秦玉泽语气嘲讽,“真不知道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妄想什么,到现在竟然还以为老顾会来看你么?”

  池鸦冷着脸没说话。

  秦玉泽冷哼:“要早知道老顾能叫你这种人缠上,当初念书时候就不该帮你,叫那些人折腾死你完事儿。”

  池鸦捏了捏手底下的被单。

  多说点多说点。

  然而秦玉泽却不肯再说了,瞥一眼他蜷起的手指,最后冷笑了一声,就转身往出走。

  “等、等等!”池鸦想起什么,急忙开口,“我,我明天……出,出院!”

  秦玉泽不耐烦地反手拍上病房门:“知道了!”

  病房里短暂的吵闹后又恢复了安静,护工静悄悄地进来,看了看他的输液瓶,又静悄悄地走了。

  池鸦也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说话,看她阖上门出去,微微舒了口气,拿起被子上的手机。

  机壳上崭新,要不是边缘稍微有些划痕,他也看不出来这是个二手机。池鸦翻看了一遍。手机已经恢复出厂设置了,除了几个基本的社交软件也没多余的东西,联系人里只有一个秦玉泽,备注是“你秦大爷”。

  池鸦:“…………”

  他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小心一点好。

  毕竟谁晓得为了从他这里发现什么东西,某些人不会在手机上动手脚呢。

  他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又不敢找人乱问暴露了自己,想了半天,他点开浏览器,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池姓高官”。

  他记得Susan提到过“池鸦”和父母关系不算好,常年自己在外独居,那他闲着没事儿搜搜父亲的八卦应该不算奇怪吧。

  页面跳转,很快蹦出来数十条搜索结果——“池姓高官畏罪自杀”“池崇山贪腐真相”“池夫人携次子出逃遭车祸”“人间一瞥惊鸿影:退隐影后辛梓车祸当晚抢救无效死亡”……

  池鸦:“…………”

  这个走向是他没有想到的。

  半小时后,池鸦面色复杂地放下了手机。

  把纷乱复杂的关键信息在乱七八糟的新闻稿八卦贴等等中提取汇总,他基本明白了自己的家庭背景及眼下处境。

  原来池家这一家人都不简单——父亲是高官,母亲是影后,次子竟然还是个正当红的顶流小生——除了一个默默无闻的长子“池鸦”。

  原来“池鸦”一样因为口吃及性格孤僻怪异而不得父母欢心,尤其在拥有健康活泼又嘴甜讨喜的二胎之后更遭漠视,“池鸦”就借着念高中要住校的理由从家里搬了出来,从那之后池家父母也有意无意地淡化、模糊了自己这个长子的存在,除了定期打到卡上的生活费之外对“池鸦”漠不关心。

  而在三个月前,池父骤然被曝出重大贪腐丑闻,并在开始立案调查时饮弹自尽。

  因为池父自杀时法院还没下最后判决,所以不认定他犯罪,家属当然也不受牵连,于是退隐影后池夫人悲痛之余变卖了部分财产,想带着小儿子出走国外,谁料就在去往机场的路上,一辆超载货车失控,把池家母子的车撞成了两半。

  池夫人当场死亡,池家次子被母亲保护了要害,抢救几天后成功脱险,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私人医院里养着。

  池鸦皱了皱眉,心里有点不舒服,又觉得自己更应该庆幸。

  毕竟……要是池夫人离开时还记得带上大儿子,那他也不会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了。

  他甩了甩脑袋,没让负面情绪影响自己太久。

  池鸦又翻了翻新闻。他还当“池鸦”在这么一家子里太不起眼,在网上大约也没什么知名度,然而紧跟着前头那几条关于大官、影后和顶流的热搜后,一个词条赫然挂着他名字,是明晃晃的嘲讽语气——

  #池家养子可真幸运啊#

  ——养子??是顶流?还是“池鸦”??

  池鸦瞪大了眼睛,赶紧点进去看,谁料一点开,热门第一个帖子就扎进他眼睛:“我说池家大儿子池鸦是天煞孤星应该没人反对吧?”

  “池鸦”竟然是池家的养子……

  底下几千条评论,池鸦抿着唇点开。

  【狠狠赞了!】

  【对啊对啊,要不是十几年前池崇山和辛影后领养了他,池家也不会这么快就败落,辛梓不会死,池安哥哥也不会现在还躺在ICU生死未知……】

  【果然,池鸦就是个天煞孤星!据说辛影后当初是在一家孤儿院领养的他?真醉了,克死自家亲生爹妈不算,还克得安哥哥家破人亡!】

  池鸦:“…………”

  要不要这么离谱?池崇山贪污腐败是“池鸦”逼的?影后抛弃“池鸦”带小儿子坐的那辆车是“池鸦”叫人撞的?

  如果硬要找出一个她们家“安哥哥”出事的理由,归根结底不该全是池崇山的锅么?要不是池崇山东窗事发,池太太就用不着带着儿子仓皇出逃,池安大概也不会出事了。

  这些粉丝什么三观啊,关键是附和的人还真就这么多,几千条骂他的评论呢!

  池鸦扶了扶差点被惊掉的下巴,接着往下翻。

  【我哇哇大哭!听说安哥哥好像毁容了?世界为什么这样不公平,怎么就不是池鸦在那辆车上!】

  池鸦心说终于有人想到这点了,他点开底下回复,想看看有没有正常人说话。

  结果就看到一条:【因为池鸦高中时候就因为跟男人早恋和养父母反目,断绝亲子关系了!】

  池鸦:“…………”

  “池鸦”啊“池鸦”,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再看底下,又是反转:【笑死了,什么早恋啊,是他单方面缠着人男生!更巧的是那会儿上头不是才讨论同性婚姻法案呢么,池崇山当时还公开表示反对同性婚姻来着,谁知道叫自己的养子给背刺了。】

  【靠,原来这还是个白眼狼!池家再怎么说也养了他十多年,给他吃给他穿,结果他就因为个男人跟养父母反目成仇啦?】

  【666,要不怎么说他恶心,一点良心都没有,亏安哥哥还那么护着他!】

  【是啊是啊,我记得哪回有人说池鸦还是个结巴来着?池安还护着他哥,说他哥只是不怎么爱说话!】

  【呸!恶心!死结巴,真是命里带煞,谁对他好他专克谁!安哥哥要是毁容了姐妹们都饶不了他!】

  【他还叫池鸦,是池乌鸦吧!真是不祥!】

  【……】

  底下还有更多更不堪入目的阴阳怪气和嘲讽谩骂,池鸦丢开手机没再看下去,生无可恋地躺倒在枕头上。

  骂“池鸦”的那些人大概率都是辛影后和池安的粉丝,偶像一个身亡一个生死不知,偏偏“池鸦”又是一家人里唯一幸运的那个人,他们心里憋闷难过,寻找一个发泄口倒也能理解,可……

  “池鸦啊……”他把脸埋在枕头里,低低地叹息。

  怎么这么倒霉,比他以前还倒霉呢,爹不疼娘不爱,在学校时好像也是个书呆子,只知道埋头念书考学,就那么一个对他好过的人,现在也对他那么差,还被网上这么多人泼脏水。

  ……要是“他”真的看到这些,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但幸好他池鸦是个挺摆烂的人,被网上那些乌烟瘴气只影响了一会会儿,就很快抛在了脑后,开始默默盘算起他现在有的东西。

  毕竟被人骂不会掉他二两肉,没钱吃饭那才是真要命。很多时候,饿肚子比什么都可怕,这点他上辈子早给体会得透透的。

  ——池崇山不喜欢大儿子,小儿子也还活着,那遗产八成没他份儿,池鸦也没什么兴趣。但他连亲爹自杀都才从网上知道,更别说“池鸦”各个账号的密码了。

  也就是说——他没钱。

  池鸦一句话总结自己的现状就是——没车没房父母双亡,只有个随时随地等着逮他小尾巴的男朋友、一个试图怂恿他老攻来拔他氧气管的男朋友的死党以及……一个涉嫌谋杀他狗命的大伯哥。

  哦,还有网上那些群魔乱舞的人。

  池鸦:“…………”

  这是什么地狱难度的闯关模式!!

  ·

  翌日,池鸦早早就起了床,洗漱干净后没让护工帮忙,自己滑着轮椅跑去医院食堂买了豆浆油条叫了俩小菜吃了个饱,又在楼下花园里悠然地赏了赏花,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

  首先他没钱,其次他没钱,最后他没……咳,但他老攻有钱啊!

  他昨天还试着搜了下顾怀安,虽然从Susan零星的描述里他知道顾怀安家里很有钱,但他没想到竟然会那么有钱!

  原来顾家是从民国时候就发家的老牌豪门,战乱时族中子弟上过战场也捐过军资,建国初期时局动荡,顾家远走避祸十多年,回国后就乘着春风经了商,一直发展到今天,顾家早已深深扎根在A城,并在顾怀安的兄长、他的大伯哥——顾怀章的经营下成为A城首屈一指的豪门,旗下产业涉及众多行业,子公司分公司遍布全国乃至全世界。

  他看见营销号八卦说顾怀安的身家极可能过十亿,还摆出数条确凿证据说顾怀安曾为绯闻情人——当红小生小花——豪掷千万送名表豪车——不止一次。

  池鸦当即就酸了,仇富之心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都盛不下。

  想当初他一天演出十几场差点累成狗就为攒钱买个琴,琴弓坏了舍不得换打算找人修修凑合用结果一出门就被怼上了天……

  所以是谁说人生来平等的?给老子滚粗来挨打!

  ——言归正传。

  反正他现在无父无母连自家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手里又正好捏着顾怀安的小辫子……那他去顾怀安家蹭吃蹭喝个几天……应该也不过分叭?

  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嘛……

  池鸦捏了捏面前一朵月季花的花瓣儿,脸蛋微微有点红。

  还真的……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呢……

  ——但也只是暂时、暂时!等他想办法赚到钱了,一定会还的!池鸦握了握拳,被花瓣映亮的猫眼里发出坚定的光芒!

  ·

  池鸦在病房里一直等到快中午,顾怀安和秦玉泽两个人才姗姗来迟。顾怀安一推门,就看见窗户底下坐着的小青年唰的一下转过头,一看见他,那双圆圆的猫眼睛就“叮!”的一下亮起来。

  顾怀安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踱进去,心里一声冷笑。

  有点变化又怎么样?还不是一副死缠烂打爱惨了他的样子。

  池鸦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叠在小腹,自以为很矜持地看着金大腿……看着顾怀安走进来。

  “喂,结巴。”秦玉泽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来,“把眼神收收,太恶心人了。”

  池鸦眼珠一转,才瞧见跟在顾怀安身后进来的他。

  “……”

  这两人怎么跟连体婴似的,秦玉泽你就没有自己的人生吗?!

  池鸦没理他,看了看顾怀安,就转着轮椅滚到床头柜边,拿起上面放着的护工帮他办理好了的出院证明和一袋子药,转过身说:“走、走吧。”

  顾怀安没动:“走哪儿去?”

  池鸦抬头看他:“去、去你……家。”

  顾怀安重复:“我家?”

  “欸?”秦玉泽一愣,“什么去他家,你们不是——”

  顾怀安瞥了他一眼,秦玉泽一顿,看看他又看看轮椅上的青年,就默默闭嘴了。

  池鸦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望着顾怀安,冷淡道:“就要、去你家。”

  顾怀安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眼中神色明明灭灭,忽然他微微笑起来:“你确定?”

  池鸦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皮。

  脑袋上蓦然飘下一声充满恶意的嗤笑,顾怀安说:“好啊。”

  池鸦抬起头。

  “带你去南湖庄园,”顾怀安背着手朝他俯下.身,“好不好?”

  那么完美的一张脸就在他面前很近的地方,纵然知道他不怀好意,池鸦还是被二次元男主的美貌冲击得有点不能fu吸。他呆呆地望着顾怀安含笑的桃花眼,像是被蛊惑了似的,艰难吐字:“……好。”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池鸦滚着轮椅进入电梯的时候还是感觉有点懵。

  他没忘记昨天在八卦里看见的关于顾家老宅“南湖庄园”夸张的吹捧。什么A城第一大庄园,什么文物级建筑,什么寸土寸金,什么撬个砖都能上拍卖会……

  结果他现在就要去住进那里吗……?

  真的好不真实啊!

  医院的电梯很大,这一趟也没有其他人,很安静。

  秦玉泽忽然在他身后笑了一声。

  池鸦倏地回神,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笑、笑什么?”

  “忽然想起个好玩儿的。”秦玉泽手插在兜里斜斜睨着他,嘴角勾着不怀好意的笑,说,“话说结巴,你不是很讨厌南湖么?”

  池鸦心头一跳,顿了顿,他避重就轻:“你不要、不要叫我……结巴。”

  “小结巴。”秦玉泽从善如流,说,“你还在那儿落过水,还记得么?”

  池鸦闭嘴装哑巴。

  秦玉泽果然不耐寂寞地继续道,“而且你很怕老顾他大哥。”

  ……那位大伯哥?池鸦攥了攥手指,怀里的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响。

  空空的电梯里一度很寂静,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于是冷笑了一声,学顾怀安嘲讽的语气道:“我,我为什么,要怕他?”

  “因为……”秦玉泽按住他轮椅背后的把手,稍微把他转了个向,“顾大哥很厌恶你啊。”

  池鸦对刚刚那个蹦跶在作死第一线而不自知的自己开始有点绝望。

  “他曾经还对你有一个评价,你还记得是什么吗?”秦玉泽微微弯腰,笑得轻佻又风流,抬手勾了下他的下巴说,“他说你——心术不正。”

  池鸦:“……………”

  他现在心里只有大大的两个字:完!了!

  池鸦一脸的如遭雷劈,秦玉泽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止不住地闷笑出声,又手贱地捏了把他脸蛋上的软肉,笑嘻嘻地说:“晚啦!后悔也来不及啦!”

  “行了。”顾怀安淡淡出声,不轻不重地训斥,“就你话多。”

  秦玉泽嘻嘻哈哈地松开手,池鸦怔怔转过轮椅,望着空气直发愣。

  电梯干净平滑的金属门上映出他们三个人模模糊糊的倒影,池鸦忽然觉得自己像只傻derder的小鬼,正在被身后这俩牛头马面押着,准备要送到阎王跟前去。

  ……怪谁呢?他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