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其它小说>渊薮>第二十七章

  下午,海同深接到了孟中南的电话,在距离市局三十五公里外的一处巷子里找到了肇事车辆,车子撞上路边的树爆燃起火,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快烧没了,车上有一具尸体,孟中南已经带人在赶去的路上,海同深叫了亓弋,带技术大队一起去现场查看。

  一行人到达现场时,大火已经被扑灭。孟中南介绍道:“套牌车,我刚才看了,底盘号和发动机号都被磨掉了,能不能辨认得看你们痕检了。监控倒是都有,就是这司机捂得非常严实,连性别都看不出来。这条巷子两边路口的监控录像我也找人去调了,估计一会儿就能传过来。你们这是查到多大的案子啊,让人敢在市局门口开车撞你?”

  梁威猛地从车里探出头来:“海支,你早上出车祸了?”

  “没有,赶紧干你的活,别一惊一乍的。”海同深向着梁威摆摆手,转而问孟中南道,“说认真的,这车你能追溯吗?”

  孟中南:“能。一会儿我亲自去盯,把所有相关监控录像全都发给你。”

  “海支亓支,您二位来一下。”谢潇苒在车边说道。

  二人走到谢潇苒身边,谢潇苒利落地将一个物证袋递到二人面前,说:“死者嘴里发现的。”

  一朵白色梅花。

  海同深和亓弋对视一眼,刚要说话,亓弋的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却并没有按下接通键。亓弋的手机贴了防窥膜,海同深看不到上面的名字,当然,他也没有真的想看。不过亓弋倒是主动将屏幕转到了海同深能看到的角度——廖一续。

  “不接?”海同深问。亓弋把手机静音放回了口袋里,而后看向海同深,以眼神询问,海同深摇头:“我没告密。”

  亓弋思考片刻,喃喃道:“那会是谁?”

  “早上那会儿……是几点?”海同深问。

  亓弋回答:“八点二十左右。”

  “那我知道了。”海同深说,“姜局每天早上八点二十准时到达市局门口,我估计他看见了。”

  “多事。”亓弋低声抱怨道。

  海同深把亓弋拉到旁边,说:“你先别生气。现在这是第二朵梅花了,如果说李汌那个是意外,那么再出现梅花,就不太可能是意外了。这事你早晚得让廖厅知道,对不对?”

  “我自己说跟他说不是一个概念。”亓弋仍是觉得烦闷。

  “现在说这个都没意义。”海同深压低了声音,“我是不知道你跟廖厅怎么相处的,但我想他既然能为了这件事这么一直给你打电话,应该是挺关心你的。有人关心是好事,总比把你扔到一边不闻不问好,是不是?你要不想让他唠叨你其实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

  “先说好,我说了你不许生气不许多想。”

  “嗯。”亓弋答应。

  海同深:“我觉得早上这辆车大概率是奔着你来的。”

  亓弋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承认:“是。”

  “所以你要把这件事告诉廖厅,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向你动手。”海同深说,“从李汌嘴里的梅花开始,到抓住张聪和钟艾然,再到现在,有人开车撞向你,然后现在这个司机也死了。你难道不觉得这些事都太巧合了吗?偏偏是张聪,偏偏是钟艾然,偏偏是你了解的缅北那些事。如果——我只做个假设——如果今天这一场车祸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呢?你把这件事告诉廖厅,他大概就不会唠叨你让你注意安全了。”

  “但是这并不能成为证据。”

  “合理推测而已。而且我也没让你撒谎,我说的都是事实。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总是没错的。”海同深说,“就算最后查清楚确实是巧合,对咱们来说也不影响什么,而且廖厅知道你不是单纯抗拒他的好意,而是真的在思考这些案件的联系,自然对你会更放心。”

  亓弋叹了口气:“你倒是会揣度领导心思。”

  “从小应付我家领导练出来的。”海同深笑了笑,“在这方面我还是有自信的。”

  终于,在廖一续打来第三通电话时,亓弋按下了接听键。他走到一旁,单独跟廖一续对话。孟中南踱步回到海同深身边,低声道:“这么牛啊?厅长的电话都不接?”

  “特情,省厅直接对接的。”

  “难怪了。”孟中南双手抱在胸前,“长得倒是不像,应该不是什么官二代吧?”

  “不是。”

  “嘿,我问错人了。”孟中南打趣起来,“对你来说,比你爸级别低的都不算什么,是吧?”

  “孟!哥!”

  “开玩笑,别当真啊!”孟中南嘿嘿一笑,接着说道,“你是不是查到什么案子了?要不就是亓支遇到什么事了?我看了眼监控录像,这威胁的意思可太明显了。”

  海同深挑了下眉:“孟哥,你知道什么人最幸福吗?”

  “啊?”

  “不管闲事的人最幸福。”

  “啧,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这是关心你呢!”

  海同深轻轻摇头:“这事我估计小不了,所以你也别乱打听,省得以后领导还得单独给你进行一次保密教育。”

  “这么严重?那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孟中南知道分寸,很快就把话题扯开了。

  亓弋挂断电话,抬眸看见海同深一直用左手拢着右臂,心里不由得泛起了酸。明明还不舒服,却一个字都没说,哪怕看出来事情是冲着自己来的,也没有表露出一点埋怨的意思。还有前段时间在公墓那次,那天下着雨,他特意换了左手来扶着自己,应该是右手已经很不舒服了,当时自己整个人那么狼狈,对他的态度也不算好,可这个人……亓弋轻轻叹息,这个人这么好,要怎么才能回报?要怎么才能不把他拽进这趟浑水之中?

  孟中南把案件交接手续走完,就开车先行离开。他还要回去整理这辆车的监控录像,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从现场离开时已经是下班时间了,谢潇苒先回去进行尸体解剖,在等技术大队给出结果的这段时间里,海同深抽空带着亓弋去吃了晚饭。自从知道亓弋爱吃辣之后,两个人单独吃饭就总是拣着辣的吃,亓弋当然知道海同深是在照顾他,但今天他拒绝了海同深的湘菜提议,换了更温润的汤厨小馆。

  “想换口味?”海同深问。

  亓弋摇头:“你现在不适合吃辣。”

  “我没关系,就是失了点儿血,过几天就好了。”海同深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还挺开心的,咱们这样有来有回,是不是证明关系又稍稍进步了一点?”

  亓弋没有回答,只是一下下拨弄着桌布下摆的流苏穗。海同深笑道:“是紧张?还是焦虑?上次送你那个玩具呢?”

  亓弋停了手,说:“那天抓人的时候丢了,后来我去找过,没找到。”

  “早说啊!”海同深从脖子上摘下之前向亓弋展示过的,可以当项链的指尖陀螺,把它推到了亓弋手边。

  “别……我已经弄丢了一个了,你别再送我了。”

  “这个不容易丢。只要你下次别拿这个去捆嫌疑人就行。”海同深是在说当时制服钟艾然的事。

  亓弋轻轻碰了一下那还带着体温的链子,最终点了头:“好,我这次一定好好保存。”

  “我帮你戴上。”海同深起身,越过桌子把那项链挂在了亓弋脖子上,而后低声道,“真想把你的小脑壳打开,看看里面都藏了些什么东西。”

  亓弋耳根泛红,扭开头问:“你要把我献祭了吗?”

  “献祭?给佤族那个什么神?”

  “木依吉神。”

  “想什么呢?我舍不得的。”海同深飞快地刮了一下亓弋的鼻尖,趁着亓弋还没反应过来,就收回手坐正了身子。

  亓弋:“……你不怕我打你吗?”

  海同深笑着说:“要不然我也让你刮一下?”

  亓弋没有回答。

  海同深的笑意更浓了些:“我可给你机会了,是你不珍惜。”

  “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亓弋道。

  海同深见好就收,没再继续,转而说起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一顿饭吃完,二人开车往回走的路上,海同深才又把话题转回了案子上:“有件事想问你。之前你说的那些张聪和DK的关系我都能理解,但是为什么张聪不会投奔别人?仅仅是因为他妈还在DK手中吗?按我的理解啊,如果他真的投奔别人,他手里又有特别厉害的资源,肯定会有人愿意帮他把他妈弄出来的。是DK的势力非常厉害吗?”

  亓弋回答:“这只是其中一方面,确实像你说的,如果张聪可以带着资源投奔,他们大概会想办法替他解决后顾之忧,哪怕DK的威慑力很强。但问题的关键是,张聪绝对不可能背叛DK。”

  “为什么?他这么忠诚吗?”

  “张聪有个双胞胎兄弟张明,他又生了一对龙凤胎儿女敏格和密昂。杜妙当年是怀着孕嫁给张聪他爸的,所以张聪生理学上的父亲是谁并不清楚。但是,”亓弋停顿了一下,“但是DK有一对龙凤胎儿女。”

  “他是DK的私生子?DK到底多大了?”

  “DK六十多了,年龄上是符合的。但据我所知,张聪应该不是DK的私生子。不过这不妨碍DK用这种双胞胎基因来故弄玄虚。张聪一直怀疑自己跟DK有关系,而DK和他的手下乐得张聪有这样的怀疑。DK是个狠人,曾经因为他的儿女偷偷出去玩,而直接把他们放逐到无人区。DK对已经公开的亲生子女尚且都这么狠心,更何况是疑似私生子的背叛,所以张聪不敢。”

  海同深感慨:“逃不掉,又上不了位,真的背叛又会被人清理,这张聪,看着聪明,实际挺傻的。”

  亓弋道:“其实他当初完全可以跟着别人继续干,但他胆子太小,又太自命不凡,所以注定成不了大事。”

  “这张聪啊!”海同深长出一口气,“你一会儿帮我把车开回家吧。”

  “你不回家?”

  “那司机尸体得查啊。”海同深说,“你给我在市局门口踩一脚,然后把车开回去就行。知道我车位在哪吗?”

  “知道。”亓弋想了想,说,“我还是陪你查吧,你那胳膊……”

  “回去好好睡觉,有事我再联系你。”

  “好吧。”亓弋也没再勉强,“那你要是不舒服记得跟我说。”

  “这是关心我呢?”海同深笑笑,“多谢关心,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回到家后,亓弋走进书房,抱着手面对墙壁。书房的墙上贴了静电墙布,墙布上用不同颜色的笔写满了各种人物关系和线索关联。安静伫立片刻,亓弋拿起了笔。

  次日,亓弋提前到了市局,直接进入海同深的办公室听谢潇苒的尸检结果。考虑到这件事可能是针对亓弋的,所以海同深并没有让手下人大规模开展调查,还特别交代了技术大队的人,让他们暂时不要声张,因此这个时候办公室里是谢潇苒单独向亓弋和海同深进行汇报。

  “死者男性,尸长179公分,体重81千克,死者左侧颈部有一处针刺痕迹,体内检测出丙泊酚成分,根据药代动力学分析,注射入死者体内的丙泊酚含量足以让他陷入深度昏迷。但死者的死因却不是麻醉过量,而是失血过多。”谢潇苒把报告放到海同深办公桌上,“死者的颈动脉被割破,短时间内大量失血引发失血性休克,尸体状态及车内大量喷射状血迹支持这一死因。”

  海同深翻看了一下结果,说:“也就是说,这名司机先驾车撞向我们,然后撞树,接着被人注射了麻醉剂,然后割喉。等他死后凶手又点燃了车子。”

  亓弋轻笑一声,道:“还真是大费周章啊。”

  谢潇苒被亓弋这模样吓了一下,连刚才要说什么都忘了。亓弋却立刻收敛了刚才的情绪,问谢潇苒道:“还有别的吗?”

  “……有!”谢潇苒好歹也是在阎王手底下受过训的,很快就回了神,说,“车内没有挣扎痕迹,现场附近也没有刹车带,这辆车几乎是没有减速地就撞到了树上,我怀疑死者是先失去了意识,从而失去对车的控制,才让车撞到树上的。”

  “车在行驶过程中司机就失去了意识?麻醉剂起效了?那他什么时候被注射的?”海同深问。

  谢潇苒:“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丙泊酚是一种快速起效的麻醉剂,注射入体内之后几秒钟就会起效,所以死者不大可能是提前被注射的药物。但是梁老师和李老师把孟支队送来的监控视频反复看过,车辆最后消失在监控中的地方和事发地点相距很近,根据车辆撞击情况分析,不符合‘停车——注射——启动车辆撞树’这个行为。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行驶过程中司机被注射了丙泊酚。”

  亓弋问:“车内有触发装置吗?”

  谢潇苒摇头:“当时并没有发现,得出这个结果之后,梁哥和李哥现在正在二次检查车辆。”

  “那就再等等结果。”海同深说,“对了,死者身份有比对结果吗?”

  “本地资料库没有,我已经上传了全国联网系统,暂时也没有比对出来。所以死者身份目前还不能确认。”谢潇苒停顿了一下,又问,“两位领导,这案子是涉密吗?不交给刑侦去查?”

  “这事得听领导的。”海同深解释,“大领导说了算,如果真的涉密,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先等等。”

  “哦,那我懂了。领导们放心。”

  “对了,你把那辆车的所有监控录像都拿来,我和亓支看一遍。”

  “好嘞!”谢潇苒说,“我这就去拿。”

  谢潇苒刚刚出去没多久,古濛就敲开了办公室的门,说高速路旁发现尸块。亓弋让海同深先查分尸案,自己则把司机的资料收拢起来,带回去翻看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