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将我拉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藏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当场断气的破晓骂骂咧咧的从另一条路跑了过去。
等到他走远,徐之才放开我,向我行了一礼:“大师兄。”
“……”我哈哈笑了两声,问他:“徐之师弟,你怎么也在这儿?”
“也?”徐之一脸疑惑。
“你也看见了,破晓和其他许多宗派的弟子也在这儿。”我说。
徐之这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此事说来话长。”
我:“……”
所以到底有多长?
“大约五日前,我们各宗门都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书信。”徐之说:“其中青云宗也收到了。”
我立刻来了精神,聚精会神的等着他继续说。
“书信上写着,灭世相再显,幽城恶灵挣脱束缚,需尽快前往封印,否则恶灵出了结界,所到之处就会成为弑杀之地,怨念滋生。”
“所以掌门他们才去了幽城?”我问。
“可以这么说。”徐之答道:“在此之前我们一直觉得此书信来历不明,不能轻举妄动,直到接到神界的消息,我们才确定,书信上所言非虚。”
“那封信你带在身上没有?”我问徐之。
徐之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份有些发旧的信递给我:“这字我们从未见过,不知到底是谁写的。”
我接过信忐忑的打开,映入眼帘俊秀的字迹却让我头脑嗡鸣。
这字迹不是盛孟商的,却是涅初的,那是独属于涅初教我的字,他平时也不这么写,所以没人能仿他的字。
我的心开始猛烈抽痛,所以涅初把各宗门的人都引去幽城到底要做什么。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在看到一个细节时脸色发白,我匆匆将信叠好,对徐之说:“信能放在我这儿吗?”
“当然可以。”徐之欣然答应。
我有些不安,皱着眉问他:“徐之师弟,所有人都觉得我背叛青云宗,与盛孟商同流合污,你为什么相信我?”
“大师兄不会做这样的事。”徐之看着我,语气坚定:“就算是真做了,你肯定也是有苦衷的。”
我:“……”
你这样容易吃亏被骗,孩子,但凡我真是坏人,让你看走了眼,你现在都会被利用,能给青云宗为首的修仙宗派致命一击。
“不说这个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大体的我都知道了,徐之也确实提到,盛孟商上青云宗挑衅,之后其他宗门聚在一起打算收拾他,谁料他幻化成我的模样,举手投足,说话的语气都别无二致,才让他们着了道,险些被一锅端。
之后青云宗被毁,不过多久各宗门就收到了信,知道灭世相再显,掌门带了几个弟子先前往幽城,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各宗门掌门陆陆续续也被困在那儿,总而言之就是,进去了就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
徐之和破晓他们现在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将所有宗派剩余的弟子聚集在一起,然后前往幽城一探究竟。
“没想到一千年前的灭世相再显,幽凌族人被灭,我怀疑是熟人,否则幽凌族人怎么可能被灭。”徐之忧心忡忡的说。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更不知道给他指的调查方向是对的,还是错的。
徐之叹了口气:“怪我,当时我就怀疑幽城可能是个圈套却没有阻止,说不定与盗走逆空鼎的人就是同一个人,可我……”
我看着悔恨的徐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这不是你的错,天色不早了,我们吃点东西之后就分开吧。”
“为何?”徐之有些错愕:“不知道徐之做错了什么,大师兄你是不是不信我。”
“不是不是,”我摆摆手:“只是去幽城之前我得先去一趟幽凌之地,我们不同道,还是分开行动为好。”
“可……”
“闭嘴吧你。”我把一个没吃完的包子堵进了徐之嘴里,然后拉着他到了一家酒馆。
吭吭哧哧的点了一桌子菜,徐之看着手里拿着鸡腿的我面无表情,我咳了一声,故作矜持的擦擦嘴,还没一秒就重新将肘子塞进了嘴里。
徐之:“……”
可惜啊可惜,我那只肘子还没吃完,今日追我的那帮人就进了酒楼。
又是一个大眼瞪小眼,新的一轮逃跑开始了,我一扔肘子,拿起桌上的空兰就从三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破晓见状掀翻了我那桌好酒好菜在窗户那儿歇斯底里:”谢筠!你这个叛徒!我一定要抓到你!”
我:“……”
谁知道徐之也追了上来,我边跑边问他:”你追上来干嘛?!”
“我觉得跟着大师兄比较靠谱。”徐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我:“……”
你真的确定吗,现在我的处境就是,只要不遮脸,随时随地会被人认出来,然后被群殴。
徐之和我在一起,无疑会被当成站在我这边的,那时候岂不是得不偿失,我看跟随是假,看我想做什么才是真。
没跑多久我看破晓他们没追上来就停下了脚步,琢磨着如何把徐之甩掉,结果天色刚暗,我还没看清徐之张口要提醒我的表情,就被人一棍子从后面打晕了。
再醒来时,被打到的地方很痛,眼前还一片漆黑,直到一点点烛光亮起,破晓那张扭曲的脸才出现在眼前。
所处的地方竟然是幽凌之地的废墟中,我和徐之都被结结实实的背靠背捆在了一根柱子上。
破晓拿着蜡烛,憎恶的看着我:“让你跑,还不是让我逮着了。”
我细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都是些被烧焦的残垣断壁,应该是青云宗或者神界的人来处理过,身旁并没有尸体之类的。
“你看哪儿呢!”破晓见我四处张望,三两步过来捏住我的下巴就狠狠给了我一拳。
我被打得偏开了头,牙齿在外力的作用下割破了口中的肉,血腥味顿时充斥到鼻腔。
见我出了糗,破晓才得意的站起身,被困在我身后徐之呆愣了一下挣扎起来,骂道:“破晓!他可是大师兄!你不怕掌门怪罪吗?!”
“怕?”破晓可笑的看着徐之:“一个叛徒,我就算打死他也不会有人追究。”
“呵。”我冷笑起来。
破晓听到这声音瞪大了眼睛,抓住了我的领子,怒而转笑:“你如今都落魄到这种地步了,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有什么笑不出来的。”我看着那双愠怒的眼睛,嘴角都是讽刺的笑:“就算我成了这样子,你还是及不得我一根脚趾。”
最后几个字我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吐出来,那双眼睛里的情绪终于破碎,他拿起我落在一边的空兰就要杀我,我却透过他看向他的后面,笑道:“你不如看看你身后是谁?”
破晓要拔剑的动作一怔,猛地转头,看向身后死死盯着他的人后被吓得惊叫了一声,跌坐在地。
那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的人看见我之后已经顾不上破晓,惊慌着一张脸爬过来,用手使劲拽着绑在我身上的绳子。
那双苍老枯槁的手被粗糙的绳子磨出血,我默默看着他,直到绳子上都沾满了血,我才道:“用空兰。”
他怔了一下,去拿空兰的手更抖了,可他就像感觉自己很脏一样,忙在破烂的衣服上擦擦手上的鲜血,才敢去拿空兰。
滋拉一声,绳子被割断,我揉揉手腕站起来,看着跌坐在地,手上捧着空兰小心翼翼的人。
破晓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们,我看了他一眼,让徐之等到了一边。
王县令颤颤巍巍的将剑递给我,不,应该叫他王学知。
我将空兰接过来,眼神空洞的王学知才露出了一点点微笑:“没想到空兰竟然还在,想当年,还是我给大人找的剑盒。”
我:“……”
王学知不再疯疯癫癫,他现在清楚的知道我是谁。
他的苦笑之后就是神经质的自言自语,然后痛苦的爬向我,说:“大人,大人,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我蹲下看着他那张脏污苍老的脸,道:“学知,这不就是你想要的长生吗,喝了我的血之后长生的滋味如何?”
听了这话,王学知痛苦的瞪大了眼睛,那双眼睛无神灰白,但我却能清楚的知道他有多痛苦。
想要的长生,不过就是看着所爱之人一个个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因为喝了我的血受到神罚,一辈子无子无孙,好不容易有了,却轻而易举的被夺走。
王学知,这便是你千辛万苦,不惜背叛我都想要得到的长生。
王学知捂着脸,喉咙里不断哽咽的发出声音,直到不远处的破晓笑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破晓,怔了一下,却靠近了我两分,惊恐的小声说道:“大人……大人,元辅根本没死,当年渺渺过世不久,在幽城,你们走了之后,我看见他……站在我窗前咯咯的笑,这么多年,我总是能看见他。”
我:“……”
他的话让我顿时呼吸骤停,我猛地转身,却被王学知一把推开,血肉被刺穿的声音传到耳侧,我看着“破晓”将手上的一把短刀刺进了王学知的胸膛。
染红了的短刀被拔出,“破晓”仰头大笑:“扶玉,你这么多年倒是过的轻松,要不是你!”他突然变换了嘴脸,怨恨的看着我,眼睛被逼得通红,眼里都是血丝与憎恶:“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这些话,我只觉万分可笑。
空兰出鞘的瞬间,我一剑刺向他,可元辅早就退去了身上的皮,化成了一滩扭动的血泥消失在了地底,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得意的笑。
空兰撞到石头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捏紧拳头,也只能对着空无一物的地面怒喊:“元辅!!!”
其实我早就知道那不是破晓,却怎么也想不到是他。
王学知被刺穿了心脏倒在血泊里,直到现在他还是紧紧拉着我的衣角哀求:“大人,你原谅我吧,我当时就是鬼迷心窍……”
我看着那张苍老的脸,最终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来靠在了一旁:“……我原谅你了。”
“真的吗?”
“真的。”
“那就好。”
王学知的嘴里吐出一大口血沫,他痴痴看着黑漆漆只有几点星光的夜空,说:“这一千年,我没有一天不活在悔恨里。”
我:“……”
“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绝对不会帮他们。”他说:“我一直等着你,想着总会有一天……有一天,你能原谅我,所以我不敢去死,现在终于好了,门前那棵桃花开了,我便知道你回来了,所以我来这儿等着你。”
王学知胸前那点粗糙的布料早已经被染红,可他却像毫无痛觉一般,嘴角勾着笑意,将手一点点抬起来去摸眼前什么都没有的黑夜。
“渺渺,”他说:“爹爹对不起你,没能让你做个快乐的小丫头。”
枯槁的手垂了下去,那双不敢闭眼的眼睛也终于闭上了。
王学知死了。
我却一点也不开心。
我想过如何让他悔恨,却发现,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将王学知的尸体安顿好,站在黑暗里的徐之没有说话,我问他:“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徐之说:“那是大师兄的事情。”
我苦笑一声摇摇头,微风袭来,将我的脸吹的冰凉:“我宁愿这些事情都和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