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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间阳光的热度不减,晒得躁动微起,直教人烦闷不已。
距离安以墨出去已有一盏茶的功夫。
留在轿内的人几度欲掀帘跟随进入,好在每每理智占据上风,强硬压下冲动。
“安公子。”
轿外远远一声唤不由分说地扯过萧醉泊险些绕成死结的思绪,烦躁和不耐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棱角分明的面上毫无表情,不显任何情绪。
安以墨看破不说破,不受控制扬起的嘴角却是将它卖了个干净。
“之前说给你的惊喜。”安以墨邀人下轿,边走便说道,“不过感觉你应该猜到了。”
萧醉泊没有回应,抬头看向白氏药铺牌匾的目光平静。
驻留京城的时间不久,大大小小的街道通向熟稔于心,安以墨到过的地方有限,估算行走方向和距离时间,推断出马车行驶的目的地不是难事。
但萧醉泊知晓的情报也只有安以墨到访过两次,眼下仅仅是第三次,不排除很早以前就联系而他不知情。
早些时日的萧醉泊还会纠结,然而现在。他好奇安以墨所说的惊喜和药铺究竟有什么关系。
药铺的前堂无人,安以墨轻车熟路带萧醉泊径直往略微隐蔽的后堂走。
不多时,刚过转角便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悠闲品茶,见有生面孔来只是上下打量了番,除此之外毫无表示,落在旁人眼里定会被另眼相待,只觉得老者不知礼数。
萧醉泊对老先生的身份有些底,此刻不动声色,随着安以墨靠近老者。
与打量萧醉泊的戒备眼神不同,老者看向安以墨时的目光满是喜爱,接着瞥见两人几乎不存在的间距,倏地有些不太高兴:“小安啊你这可不地道,适才还贴着老夫站呢!”
调侃来得快,安以墨知道白老是怕他受胁迫,有意让他站过去,好方便接下来的谈话。
他笑笑算作谢过白老的善意,抬眼看向身旁的高大人影,笑意忽地加深:“白老先生还拿我开玩笑,我这边主事的人来了,哪里还敢乱跑。”
天知道萧醉泊听到“主事的人”这个代称时心底有多么澎拜不可言。
不曾听过的特别得到称谓,又很像常人家里对一家之主的称呼,是属于他的人。
深邃的眸子先是朝安以墨一瞥,高高束起的发冠灵活晃动,挠得他心底痒痒的。收敛起满溢而出的占有欲,正色朝老先生微微颔首:“前辈。”
“哼。”白老吃味似的没个好脸色,“既然有备前来还装什么装。”
正经起来的萧醉泊带给人的威严感极强,虽说有意收敛,光是他冷峻的面庞和高壮身材,附加的威慑力便是常人不能承受。
和拥有大半辈子阅历的年长者对话有天然的阶级感,可这份不自在却好似不与萧醉泊挂钩,暗地被无情戳穿,面上却依旧游刃有余:“前辈说笑。”
两者针锋相对的炮火都要波及到安以墨,作为中间者,他觉得头隐隐作痛,开始怀疑让这两位碰面的决定是否正确。
一个脾气倔得不行非让人低头,一个嚣张跋扈,对外的姿态不容许他耐下心同人说话。
安以墨揉揉眉心,不好让白老给台阶,他还不好喊萧醉泊收收性子么。
衣袖微动,安以墨看过去的目光有些无奈。
“前辈,是这样。这次来是想向您讨个方便,能不能完善一下我上次带来的那道治瘴气的方子。”安以墨中止双方的试探,照萧醉泊的称呼提回正事,“就这几日,我和将军要去南边一趟。”
白老和萧醉泊不对付,但好在双方都多少听得进安以墨的话。听到到许久未闻的称呼,萧醉泊冷静的面上微不可见地闪过一阵晃然。
上一次到过药铺的记录在四天前,也就是更久以前,安以墨便得到了南边的消息?
萧醉泊的思维没有发散多久便收回,倘若安以墨最开始打的算盘便是离开京城往南,便不足为奇。
南方瘴气疾病几乎是每年来一遭,已成定理,从过往记录中找到大规模成灾的时间规律简单很多,有迹可循。
唯独药方……又是怎么一回事。
萧醉泊垂下眸,静静目视积极同白老正色交谈的安以墨。
人生如战场,真正的战场又谈何不是最为真实的人生,揭露世间百态。他亲眼见过太多,看透世俗,可如今,他却觉得看不清眼前这位牵动他心神的少年郎。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白老神色凝重地往屋内走,留安以墨在原地。
双瞳剪水倒映出内心的透彻与清明,清澈到一眼可看到水底的无暇与深不见底的深渊墨瞳相撞,不见鄙弃排斥,眼睁睁瞧着干净大胆而无畏地朝他走来,心情甚好。
“白老没有那么难相处,放心,不需要你做什么,这边的对接交给我,出事我负责。”
萧醉泊的若有所思安以墨看在眼里,“喊你来只是想先透个底,我也不是空手而来。不过说是这么说,南蛮之地的凶险程度不可小觑。”
原文萧醉泊遭遇的第一次重大危机就在这次南下。
大恒朝所处时代的南方地区并未得到开发,植被林立瘴气漫天,导致疫病扩散极快。
边境出曾是萧醉泊待过的疆场,那处气候与京城相异,土地多半贫瘠,过程波折,但萧醉泊南下后总算是成功控制住疫情的蔓延,再度还以西南百姓安定家园的回京途中却遭到接连多次的暗杀。
同行的魏武身负重伤,身边的影卫数量有限,暴露了两位的情况下依旧是苦战连连,最后萧醉泊不得不隐匿行踪,九死一生负伤返京。
再往后,在京官员的上报,说其治病为虚,联络兵士想要造反是真,负伤乃是苦肉计的迷惑假象。
血雨腥风来势汹汹,萧醉泊的明里暗里的势力被消减一大半,负面消息传递速度快到令人发指,无人在意扶起岌岌可危的南方为首者是谁。
功劳被抢夺一空,接替的叛国罪名,接二连三的不公成为萧醉泊暴戾心性的背后推手之一。
“以墨?”熟悉的低沉声线带有罕见的急促,“怎么了。”
安以墨被喊回神:“嗯?”
萧醉泊确认没有异常,知道安以墨没听见,捡着重点重复了遍:“不用你担责。为什么这么执着南方?”
前半句话说得极快,没等安以墨细细琢磨,萧醉泊跑出来的新问题占据全部思考。
“南方啊……”
安以墨想了想,没想继续藏着掖着,笑着反问道:“将军怎么看都江堰。”
都江堰的位置偏西南部,乍一听与萧醉泊的问题不太相干,实则能够关联的信息太多了。
都江堰是以“筑坝分水,修渠引水”,将水流引入地势低平地区用以分洪减灾同时可以引水灌田,将洪涝灾害变为利于百姓的天然动力。
然而不知如此,防洪与灌溉是造福万民的公知利益,更深一步则可以牵扯到航运问题。
想到些另外的什么,萧醉泊的眼神变了。他觉得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选定的这位合作伙伴。
要不怎么说安以墨对萧醉泊有六七分了解,面无表情他能看出微妙的情绪变化,眼下不加遮掩的目光甚为惹人注目。
手握后续几年的剧情,就萧醉泊那点心思其实很好猜,不过安以墨没表现得太过明显,而是等到萧醉泊点出“水路”二字后才回以肯定的笑容。
“前两日在商行有点收获,等结果出来再和你细说。”安以墨扔出萧醉泊的在意点一带而过,拿出合作的态度,主动将私下的行动抖露了个干净,好教某位敏感的大将军放心。
这边的话题刚开了头,后边白老那这张药方走出来。
萧醉泊和安以墨两人相视,心知他们的话题后续的详谈大可找其他无旁人在场的时间空间进行,揭开一层重要的遮掩暴露出内部的机密后,双方任由状态维持,心照不宣着手当前事宜。
白老拿来的正是安以墨第二次拜访时带来的有关瘴气抑制方法的残缺药方,薄薄一层纸张摊开在桌案上,有增添的字迹,还有更大一部分空缺。
所谓瘴气是南方多种疾病的总称,其中包括疟疾、痢疾等,秦岭淮河以南的地区是为本次瘴病的重灾区。
“瘴气的种类繁多,亲眼所见诊断病症都难以治愈,广泛抑制更是困难。”白老回忆道,“老夫有一师兄常在岭南之地,对这瘴倒是有几分经验,加上安小友提供的思路,或许会有效也说不定。”
好嘛,小四的师兄没找出个实名,这下换白老的师兄出场了。
安以墨向游行涯仔细打听过,白老不喜名声,常年蜗居在偏僻药铺,谈及实力却是能够排得上名号的老前辈,听说比宫中的太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老前辈的师兄……
只怕是身怀奇技的隐士。
原文中在萧醉泊南下时会遇到一位同辈的小神医,那人师承的前辈似乎就是在岭南。
安以墨倒吸口气。
萧醉泊不愧是男主!什么光环气运!
随便一个插曲竟然从大佬绕到另一个大佬身上了!
安以墨拜托白老的药方进展顺利,事都有效得看实战。在场的几人都不是会在正事上拎不清的,南下一事危机重重,准备不嫌多。
临行时白老百般不舍,硬是悄悄塞给安以墨许多白老师兄的小秘方,被晾在一边的萧醉泊耸耸肩,任由二人在他面前开小灶。
坦诚后的谈话就是轻松。
安以墨揣好药方正想和白老告别,站在一边始终没怎么开口的萧醉泊忽地上前,说出来的话没一个字和人设相符:“白前辈,以墨曾经生过一场大病,敢问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可好。”
萧醉泊的称呼带敬,但态度绝对算不上好。
明知安以墨和白老的商量都在药方,却在没见白老替安以墨诊过脉的前提下直接询问现有的身体状况,把他猜疑的结果当成前提摆上明面。
自始至终将自己放在上位者的地位,摆出一副放任宽容全因爱妃在意。即便对方大概率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想在外人面前暴露真实性格。
话题突然急转直下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安以墨眸光微闪,无措地四下飘忽。
见面首日白老就为他把过脉,把不出任何问题,但安以墨仍会觉得不自在。
萧醉泊,管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