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修心只记得自己把手伸进铜镜中之后，下一秒，睁开眼回到“人间”时。
他已经躺在床上。
记忆像是被切断一样凌乱碎裂。
姐姐许思衣坐在他身旁，眼眶发红。
雕花的窗外，有日光照射进来。
看起来暖洋洋的。
光芒洒在老旧的桌子上，草稿纸、笔墨，房间的摆设，到处充满着一股复古的味道。
天已经亮了。
似乎进入了【阳子历】。
看来时间已经过去不少。
许修心感觉自己应该是赢了。
否则也不可能好好的活着。
当然，具体怎么赢的，他眼下还不清楚。
“姐．．．”
他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脑袋有些发昏。
发现胸膛的衣服敞开，胸前还被姑姑的红线缝了几针。
连同被烧伤的脖子上，似乎也覆有一层药膏。
许修心摸了一下伤口，声音沙哑着问道。
“事情都结束了吗？大伯、三叔四叔、还有爹，都回来了吗？”
听到弟弟醒过来的时候声音，许思衣扭过头来，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叔叔们都回来了。”
“爹呢？”
许修心急忙追问了一句，呼吸有些紧张。
当提到这句话时。
许思衣看着他，始终没说话。
只是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终于，泪水夺眶而出！
“修心，爹．．．他没能回来！”
一瞬间。
许修心如遭雷击，呼吸凝固。
“怎么会呢．．．”
“爹输了．．．修心，就像娘当初一样，又输了！大贡还把他挂在了明月楼上，修心，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我好难受啊！”
许思衣抱住弟弟，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一刻，许修心才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份报纸。
他急忙拿起来，但见上面写着：“急报！急报！”
“【阴子历】时，明月楼遭遇不明刺客，现已被拿下！”
“城主明令，将此刻挂在明月楼上，直至风化成灰，不得取下！”
“即日起，调查和刺客有关的身份以及人员，但凡有所牵连，当即斩首示众！”
报纸上，有一张照片。
那是一名红衣的男子，披头散发，身体被长枪穿透。
挂在了明月楼的十三层之上。
楼下，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看客们。
他们用手指着尸体，像是在议论什么。
这一刻，怔怔看着照片，许修心猛然感觉心脏好像被刺痛。
呼吸愈发窒息。
他猛然站起身来往外走。
“修心！你干什么去！”
“我去接爹回家。”
“你不能去！你不能去！我只剩下你了．．．”
许思衣抓住他的手，却被重重甩开。
许修心眼珠子开始发红。
“我不去，就让爹挂在那里，被人家笑话吗？！”
他咬紧牙关，然而刚推开门，便怔在原地。
门外，站着一群身穿红衣的人。
是许家人。
所有许家人。
有认识的。
还有没怎么见过面的。
全都看着他。
大伯、大婶。
三叔、三婶。
四叔、四婶。
还有姑姑，未曾谋面的姑父，堂弟堂妹。
他们所有人，全都穿着红衣，站在一起，静静望着他。
当风吹过来时，许修心忽然感觉鼻子一酸。
“大侄子。”
站在最前面的四叔，看着他，叫了一声。
“四叔．．．”
许修心忍住情绪回应。
四叔走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许久才缓缓道。
“许家以后，要多仰仗你了。”
一句话。
让许修心感觉内心像是被锤子击中。
他深呼吸，张了张嘴。
“四叔，我忍不了，我不甘心，它们把我爹挂在那上面，在笑话我爹，也在笑话许家，我们做错什么了？”
“恩，在笑话我们，我们也什么都没做错。”
四叔语气平静道。
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爹是怎么输的？”
“是苏当子，二哥距离拥有仙心，仅差一步之遥，可就是这一步之遥，却犹如登山般艰难。”
四叔默默道。
“据说，你爹一剑两千九百九十九道。”
“苏当子呢？”
“他一剑三千道。”
“就差一道...”
许修心呢喃出声，“只差一道...”
“大侄子，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爹是目前许家最接近拥有仙心之人，实力最强，可他都输了，即便你也提着剑杀上去，又能如何呢？”
四叔叹了口气。
“无非是明月楼上，再多一具尸体罢了。”
声音听起来沉重压抑
许修心没再说话。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转而，想起一件事来。
“四叔，当初我掉进井里的时候，做过一场奇怪的梦。”
“我梦到自己是个孤儿，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生活很枯燥，平凡，是生是死没人在乎。”
或许被车撞死至今，都只能交给政府去收尸葬在公墓？
他不知道自己的尸体会被怎么处理。
只是心里不太舒服。
“突然有一天，我从这场梦里醒过来，诧异的发现，原来啊，我有家人。我尝试拥有过家人。”
“刚刚习惯，可现在，又要失去他了．．．”
许修心一字一句，说着自己的过去。
心里十分痛苦。
他很少这样。
甚至从不这样。
“四叔，您执掌天下棋，那能不能告诉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四叔静静听着，默默看着他。
良久，叹了口气。
“修心，告诉四叔，你是怎么想的？”
许修心沉默许久，开口道。
“我想登楼。”
“你为何登楼？”
“把我爹接回家。”
“然后呢？”
“为我娘报仇。”
“还有呢？”
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一声叹息，却咬紧了牙。
“我再也不想体验这种得到后又失去的感觉。”
听到这句话，四叔笑了。
转过身。
望着天空。
不再说话。
少年何惧生死？
那就去登高楼。
终有一天，那挂在高楼上被风化成灰的，将不再是心爱的一切。
而是应当，被粉碎的一切。
．．．
．．．
烟雨城。
明月楼上。
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人，站在十三层楼顶。
站在那被长枪贯穿身体，四肢被铁链绑起来的此刻旁边。
“许凉枝。”
红色官服的人开口道，声音不大。
尸体没有动静。
“本大人知道你还没死，你们许家都不是什么正常人，这点能耐杀不死你。”
红色官服又开口，声音听起来冷漠。
“我是城北的府衙，李居正。”
被悬挂在顶楼的两侧，此刻站着许多看守的士兵。
而这位自称是城北府衙大人的李居正，看了一眼仍旧毫无动静的尸体，叹了口气，紧跟着又继续。
“你行刺城主大人，真是天大的胆子，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接下来你们许家，可要遭灭顶之灾了。”
许凉枝的尸体依旧没动静。
“活该！”
突然，李居正双手背后，骂了一句，望着远处道。
“你弟弟许指山，今日也被罢免了官职，你猜你们许家，还能藏多久？”
“莫说是世上，只是烟雨城，都有千千万万像你们许家一样死去的人。”
“可唯有你们许家不甘心。”
“非要彻底死绝，才肯罢手吗？”
“你已经死了老婆，再死了你，下一个，难道死的是你儿子？”
说到这里。
尸体愕然动了一下。
转而，竟然发出一个极度沙哑而又虚弱的声音。
像是在问。
“大贡．．．他死了吗？”
“许凉枝！你．．．！”
李居正瞬间瞪圆眼珠子。
“我刺了他一剑，这一剑很重。不过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没死，真是个命大的王八蛋。”
那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相当虚弱无力。
“逆贼！”
李居正走过去，扬手一巴掌打在许凉枝的脸上。
鲜血飞溅。
“大人！李大人！”
旁边士兵见状，急忙上前阻拦。
“城主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刺客！”
“他辱骂城主，我还打不得了？”
李居正怒喝一声。
守卫士兵顿时不敢说话，吓得唯唯诺诺。
毕竟是城北的府衙大人。
对于一个执行公务的士兵来说，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巴掌打完。
李居正盯着许凉枝没有说话。
半天后，
被长枪贯穿身体，四肢绑着铁链挂在墙壁上的许凉枝，脑海之中，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许兄。”
这声音像是从脑子里传出来。
“在下李居正乃是指山兄的挚友，事情紧急，特意来为许兄传达一个消息。”
“许家已经被藏了起来，不出意外，大贡暂时不会被找到。”
“接下来我会帮助许家，尽可能做一些努力，还请许兄无需担心！”
听到从脑子里传出来的话，许凉枝闻言，没有动静。
无声传话吗？
只要触碰某个人，就能和其进行隐秘性的交流。
一种特殊的手段...
“多谢了。”
他张了张嘴，虚弱的回应一句。
“呵呵，打你还说谢？真是个疯子！”
李居正张嘴冷笑一声。
甩袖离开。
信息已经送到，他也就没必要再停留。
可走出几步不远。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肆意狂妄的笑声。
“去告诉大贡，十三层楼，不够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