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
一直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女人猛然抬起了头, 看向了那个朝她走来的人。脑中还未曾来得及反应，身子便已经冲出去了，扑进了那人怀里, 指尖攥得发白。
“……你回来了。”
唇瓣轻颤了下，最终从唇间吐露的只是如此单调的一句话，被她低声呢喃着, 带着不明的意味。
墨柒脸色平静, 双手垂落于两侧, 任由她抱着, 垂眸看着她时却又不带半分柔和情意，反是有几分冷然。
她沉默了许久, 久到她怀中的人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从怀中抬起了眸子, 紧紧抿着唇角看她, 眉眼间一瞬间溢满的欢喜笑意都被一点点收起了。
“……柒柒？”
樊笙从面前的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这样冷淡疏离的态度让她不安，指尖下滑，她盯着这人的眸子, 小心地试探着握住了墨柒的手, 轻轻摇了摇。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本来就绷着的脸庞从见到这人开始便不自觉漫上眉梢的笑意已经无隐无踪，现在却是一点点蔓延上了无措的神色。
墨柒静静地打量了她很久，将她的神情变化都收入眼底，眸中闪过了几分恍然，藏在袖中的指尖忍不住动了动，又被她按捺下去了。
此处周边狼藉, 无人声, 寂静空洞。
气氛一点点僵硬。
墨柒看着面前的姑娘慢慢变得不安惶恐的神情, 看着她固执倔强地盯着自己的眸子，看着她的眼眶一点点染上通红的色彩……
眸中世界定格，只余一个人而已。
喉咙中有腥甜的液体涌上，蔓延在口腔中，又被她不动声色地吞咽下去了。
等那些腥气被完全藏起来之后，她才抬起了手，将这个红了眼眶的姑娘拥入怀中。
“……阿笙……”
她揽着这个姑娘，终于在她瞧不见的地方蹙起了眉间，神魂上的绞痛感每时每刻都在刺扎着她的意识，眸前总总出现空白模糊的景象，可是当她启唇对着这个姑娘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
“我带你走吧。”
去哪儿？
墨柒神色有一瞬间茫然，神识海中一片混沌，让她有些找不着她自己的话了。
“好。”
怀中的人却仍旧乖顺，搂住了她的脖子，毫无犹豫地答应了。
黝黑的眸中终于闪出了清明，墨柒闭了闭眸子，压下了那些糊涂的想法。
“暂时不去十三峰了，这里不太平了，我带你藏起来吧？”
“好。”
依然是毫不犹豫的声音。
就好似她说什么，樊笙都会同意。
于是墨柒也舒展了眉间，浅浅笑了下。
传送阵撕开，两人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这一片狼藉。
【我带你走吧。】
【去我的世界，去给我的亲人们瞧瞧。】
——好。
【……罢了。】
并非所有东西都能如人所愿，墨柒从很久之前便知道了这个道理，然而到了现在却仍旧会心不甘……情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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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物！”
宫殿之中，书案上的东西都被一扫摔下。
女人本就冰冷的神色如今更似凝结了冰霜一般，看着面前跪着的人，冷声斥道。
“不过两个人而已，也抓不住？”
“要你何用！”
下面跪着的穿着劲袍的巫女却垂着头，不敢做声。
“下去。”
车烛影懒得与她再多说什么，抬起指尖揉了揉眉间，挥手让她退下了。
“自去领罚。”
本是转身退下的劲袍巫女在出去的那一刻却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冷淡平静的声音，不禁身子一僵，随即轻声应了。
倒是能躲。
车烛影蹙眉冷笑了下，指尖轻敲桌面，眸中杀意闪烁。
她这个小师妹，本事没多少，运气倒是不错。
都落到这番地步了，竟也有人护着。
可是……到底藏在哪儿呢？
自莫洛城一战之后，她的人就完全找不到这两个人的踪迹了，也不知是躲到了哪里去了。
是一座很偏远平淡的山峰。
墨柒在此摆下了隔离结界和阵法，随意造了一间小木屋，便算是她二人的藏身之处了。
虽是随意，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樊笙喜欢桃树，她便从戒指空间最里处扒拉出一些不知何时放进去的桃树种子撒在了木屋四周，如今过了大半年了，也慢慢长出来了。
这只大兔子就喜欢拉着她守在树边，兴高采烈地看着桃树生长茂盛。
那时女人弯起的眸子里都好似闪烁着璀璨的星光，好看得不得了。
樊笙对于现在平淡的生活十分满足，她的小桃花精为她种下了许多的桃树，每每纵容她，每日一吻落于额心，似乎世上最美妙的生活莫过于此。
桃树一日日长大，桃花绮丽，但是在她眼中看进去的，也只有那个在桃树下对着她柔和了眉眼的女人。
她的爱人。
她的心悦之人。
“我为你做一只簪子吧？”
照旧平静的一日，墨柒纵容地任由大兔子拉着她坐到了桃树边，抬手轻抚她的墨发时，却是看着樊笙头上挽着发髻的银簪心中一动。
“要桃花的。”
小姑娘闻言便弯眉笑了，凑过来软软地与她撒娇。
“好。”
墨柒勾唇轻笑了下，随着她的心意拿出一根高品的紫檀木雕刻桃花簪。
开工之前她还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石桌，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起来，这只舒舒服服窝在她怀里的蠢兔子并没有挪动的念头。
在墨家主失去了她的亲人之后，她便有了雕刻木人的习惯。
照着记忆中的模样，将她失去的亲人们一个个刻出来，摆放在书桌上，以此来让自己从那样狰狞无光的日子里看到那么些许的曙光明亮。是她杀戮过后的抑制剂，也是她偶尔痛苦得很不得自杀时的安抚药。
一根又一根的木头废弃了，一个又一个栩栩如生的木人出现在了她的书桌上。
那些年月中，这倒也勉强算是她的一个仅有的爱好吧。
毕竟那时的墨家主连酒也戒掉了。
“看书。”
墨柒感受到了怀中传来的灼灼目光，一直盯着她瞧，不禁挑了挑眉头，抬手轻轻敲了下怀中女人的额头，轻斥了句。
樊笙眨了眨眼睛，倒是弯眸笑了，往墨柒怀中又蹭了蹭，然后舒舒服服地窝在爱人怀里拿出了墨柒给她写的那本小书，开始收敛心神，认真看起来了。
墨柒垂眸瞥过了她一眼，眸色柔和，也收回了目光，专心雕刻自己手上的这根木头了。
成为一个上位者需要什么心性？
果决、冷静、不可缺少的谨慎猜忌，还有用人之术。
这里面的东西太多，若是说出来，难免有些会遗落，所以墨柒在晚间时将自己上位多年的经验一一写下来了，然后交给这个孩子，让她学习，助她长大。
没有多少时间了，灵魂上的伤口越来越严重，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这具身体和她自己的实力。
玲珑心要取，琉璃心要挖。
咔嚓。
是小刀不小心刻歪的声音，一小块木头就被她刻断了。
墨柒收回了心神，神情淡淡，将这点儿木料扔去了。
可是……在她离去之前，在这个孩子对她露出怨恨的目光之前，她还是想教这个孩子一些东西。
巫宁界，氏族当道，然而魔人与巫女巫师之间、氏族与平民之间的隔阂冲突愈演愈烈，一旦樊笙上位，她首先要面对的是如何将政权巩固、铲除异己。
随后的，樊笙就必须开始考虑这些事情了。
之前的夷湘已经开始着手做了一些事情，但是成效不大。
夷湘也算是氏族出身，樊笙顶着的却是平民孤儿的名头，一旦她成为大祭司，就算是等于将两者之间的矛盾点燃，成为爆发的一个导火线。
就如她们在天皇山看见的那一幕，那样的场景每时每刻都在不计其数地上演着。
以往的琉璃心之主出生之后，都是由界主亲自抚养，或是安置在氏族之中，在日后继位为大祭司之后，她们也就被默认为氏族一派的了。
樊笙……很不同，这个孩子将要面对很多艰难险阻。
墨柒能做的，无非是在自己动手之前尽可能地为这个孩子铲除杀去一些敌对者、再多教她一些东西而已。
剩下的，就是她自己的路了。
墨柒指尖一顿，眸色恍惚了下，看着手中已有雏形的木头，却是脑中空白了一阵，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怀里的姑娘正在认真地看着书，她的手动了动，身子却宛如定格一般一动不动。
寸心和夷湘不正是打着这些主意吗？
想让墨柒自己来教导这个孩子。
她们仿佛料定了自己对这个孩子存有不忍和愧疚似的。
墨柒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嗤笑了下，眸色骤冷。
【那个孩子很爱你。】
【若是你想与她在一起，便只能永远留在巫宁界。】
【留在这个时空里。】
这又是一道选择题了，而答案墨柒却是十分清晰且坚定。
但她当时沉默了许久，沉默到对面的女人都有些不确定似的来问她：“墨御主，你真的舍得吗？”
你舍得去挖出她的心脏，然后抛弃这个全心全意都爱着你的女人吗？
你舍得抛弃她吗？
一个眼睛里面只看得见你、都是你的身影的人。
为你放下矜持傲骨，处处顺从、小心爱慕，好像在用着生命爱你。
就算是寸心，也对这个选择怀有迟疑。
于是她询问了这个以狠厉果决著称的女人。
果然的，她看见面前一直平静无波的女人眉梢微动，唇角流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来，抬眸看向了自己。
墨柒很冷静果断地跟她说。
“不过是一个樊笙而已。”
语气淡漠冰冷，不见半分犹豫迟疑。
不过是一个樊笙罢了，墨柒确实是喜爱着这个孩子，给予了她众多偏爱纵容。
可是当樊笙被摆放到墨柒的亲人的对面去时，墨柒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很显然，情爱会冲昏她的头脑。
但在目前而言，还远远不能与她的亲人们相比。
所以寸心默然离去。
不知为何，明明是用剑丝毫不抖的手，明明已经将雕刻这个小爱好练得炉火纯青了。
可是此时在这样安逸的氛围中，墨柒一顿操作下来，看着自己雕出来的东西沉默了。
……颇为粗糙。
怀里的人注意到了她动作的停止，连忙抬眸看来，看见墨柒手中的簪子时稍微愣了下，随后扑哧一声笑开了，再瞧瞧这个难得神情有些不自在的女人，眸中的笑意与温柔都已经无法抑制了。
樊笙凑过去在墨柒唇边落下一吻，随后从她手中取过了这只簪子，换下了自己发中带着的银簪，很是欢喜地带上了这只略显粗糙的桃花簪。
“好看吗？”
她偏了头，含笑问道。
“……不好看。”
墨柒很实诚地回答了她，轻叹了声，抬起手想将簪子取下来。
“我重新为你雕刻一只吧。”
“不用，好看！”
小姑娘却是阻止了她，顺着手腕握紧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溢满了笑容光芒、璀璨生辉。
“我很欢喜。”
她轻抚着爱人的脸庞，万般柔情地在爱人的指尖落下了郑重的一吻。
“柒柒给的，我都喜欢。”
墨柒默然，片刻后也无奈地弯唇浅笑了下。
“喜欢就好。”
“等过段时日，我再为你做一支吧。”
“嗯，先等我戴一段时日吧。”
樊笙弯着眸子瞧她，抬手轻抚了下这支于她而言很有意义、叫她很是欣喜的簪子，只觉满心柔软。
柒柒真可爱呢。
她如此想着，又低低地笑了下。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墨柒揽着她，目光逗留在她的发髻上，神情在她转过头去后又淡了。
若是……
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想道。
她一生都在与天道抗衡，唯独这次，甘愿走上这条被算计好了的道路。
夷湘该动手了。
墨柒轻抚樊笙的发髻，淡淡想着。
果然，不过几日，巫神殿大变，主区陷入混乱。
大祭司夷湘病重，却留下文书要将大祭司之位传给她的小徒弟樊笙，并且为樊笙洗清了那莫须有的魔人污名，撤销了通缉令。
随后的是几大氏族的攻讦，以车氏为首，竟敢围困巫神殿。
这局势传到外面好似很紧张，实则就跟个笑话似的。
巫神殿有巫神卫，全都是祭司级别的傀儡大能，却是丝毫不出。
大祭司看似被围困，实则半点损失都没有。
而界主更是高坐顶层，安稳看戏。
也就是骗一骗某些人而已。
墨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瞥了眼身旁的姑娘，果不其然看见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之色。
墨柒：……
夷湘想对氏族动手了。
樊笙也该回去了。
去拿回属于她的荣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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