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情感>无尽夏>第7章 可惜

  林霁的初恋结束得跟开始一样猝不及防,却要更加惊天动地,好学生在高三当口早恋这种事放在任何学校和家庭都得被极力反对,和善的林夫人在那一年直接被气进了医院,而郑知夏如今已经不太能记清那个女孩的样貌,却也能理解为何刻骨铭心。

  得不到的永远最好,不被赞同的总是最执着,即便是林霁这种人物也逃不过,更不用说,那是林霁从小到大最离经叛道的一段经历。

  吹风机的嗡嗡声长久地在房间内盘旋,郑知夏低着头似乎是睡着了,圆形的顶灯在头顶冰冷地注视着他们,如同一段陈旧发霉的月光,林霁关掉吹风机后摸了摸他柔软微湿的发,问:“怎么不喝?还是太辣了?”

  “没有,”郑知夏笑着摇头,“太烫了,等它凉一会。”

  林霁却突然弯下腰,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倏然一笑。

  “怎么都辣哭了?”

  “没有!”郑知夏瞪他,眉眼间有种不服输的倔强,“小孩子才会被姜汤辣哭,而且这碗也太甜了吧!”

  林霁坐到他身边,目光悠长而温和,仿佛是在怀念什么。

  “你以前很爱吃甜的,”他说,“只会嫌不够,口袋里总是带着糖,现在的口味倒是淡了点——看来我不用担心你会蛀牙了。”

  郑知夏捧着手里变凉的白瓷碗,笑着说:“其实糖是给你带的,你有次没吃早餐,险些晕倒在操场上,后来我才知道你有低血糖。 ”

  他说得认真,林霁却只是拍了下他的脑袋,无奈叹气。

  “行,我背这个锅,快把姜汤喝完,我们下去吃饭。”

  郑知夏虚虚拢着他的手腕,正色道:“哥,我说真的。”

  “好,我知道了,”林霁仍旧像哄一个小孩子般笑,“谢谢知夏。”

  不怪林霁,他从没有吃过郑知夏的糖,郑知夏也从来没有亲眼撞见过林霁因为低血糖晕倒的场景,他只是遥遥地听说,连关心都理所应当的迟到。

  五岁的年龄差并不单纯地体现在数字上,郑知夏讨厌五这个数字,它冬天的花园,是永远不会消散的乌云,是女孩手里的灰色领针。

  那碗甜腻的姜汤被一饮而尽,郑知夏乖乖地将碗递给林霁,倏地靠近了许多。

  “哥,你的领带歪了。”

  年轻人温热的呼吸轻轻缓缓地扑过来,林霁习以为常地摸了摸他的后颈,笑着问:“那你想学怎么系领带吗?”

  郑知夏得意地翘了翘嘴角,说:“我会系,要不要给你演示一下?”

  于是林霁顺从地解下领带夹张开手臂,往后仰了点,示意他动手。

  “在学校学的?”

  他颈间有很淡的古龙水香味,郑知夏站在他身前,垂眼时能看见林霁左边下颌上的那颗浅色小痣,解开领带的手指顿了顿,不经意地划过凸起的喉结。

  林霁在他手下闷闷地笑:“我下午还得去公司,别给我系丑了。”

  震颤顺着肌肤传来,仿佛一只蝶在心上振翅,郑知夏下意识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手指动得很慢,可温莎结原本就不复杂,他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将结往上推紧,指尖略过布料凹出的那个小小酒窝,接着点了点林霁的手心。

  “哥,领带夹给我。”

  林霁则捏了捏他微凉的指腹——只是习惯使然,是一种表达兄弟情谊的形式,而后摊开手心,露出那枚嵌着蓝宝石的金属领带夹,郑知夏仔仔细细地替他别上,往后退了两步,似乎很满意地点头。

  “没人比我更会打领带了。”

  他得意时会翘着嘴角露出点微尖的犬齿,圆润的眼睛和耷拉的柔软发丝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在暗示奖赏的大型犬科动物,林霁笑着站起身,说:“是吗?让我来看看。”

  他站在落地镜前认真端详了会,等待的时间无端漫长,郑知夏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后,又说:“你觉得不好看,也能拆了重新系。”

  “没有,很好看,”林霁转头看他,“确实没有人比你更会打领带了,走,我们下楼吃饭。”

  林夫人亲自下厨灼了盘虾,郑知夏尝完后立即夸她:“您的厨艺又进步了!”

  但白灼又能讲究什么功夫,连什么时候起锅都是厨娘在一旁看着的,但林夫人还是笑眯眯地给他盛了碗汤,感叹道:“要是林霁有你这么嘴甜就好了,出去三年,平常连个电话都不肯往回打。”

  林霁没接话,他从小就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倒是郑知夏这个频繁不请自来的客人要和他的母亲更亲近,笑着说:“可是林霁他很厉害啊,人人都想跟他一样厉害,能当家里的顶梁柱!”

  林夫人则习以为常地摆出谦逊模样,说:“也没有,比起他爸爸,还差了一大截——知夏你也不错,白露天天跟我夸你呢。”

  这便是要来替宋白露讲和的意思了,郑知夏从善如流地皱起眉装可怜,说:“她明明都嫌弃死我了,跟着急让我去当赘婿似的。”

  “你呀,”林夫人摇头失笑,“这么多年都跟小孩子似的,也不怪白露着急找个人管管你。”

  “那可真是太着急了,”郑知夏嘟囔,“您不会也觉得她这事做的很有必要吧?”

  “也没有太着急,二十二岁都能领结婚证了,白露她也是一片苦心,知夏,你这回是真让她伤心了。”

  郑知夏沉默扒饭,而后才闷声说:“那林霁还比我大了五岁呢,怎么不见您着急给他张罗相亲。”

  林霁顿时笑了声,放下筷子看向他,说:“又拉我挡枪,你啊,道个歉像是要丢块肉似的。”

  郑知夏哼哼两声,低声说:“我知道要道歉啊,但现在回去,她刚消下去的气肯定又起来了,还不如在你这躲一天先。”

  “没说不让你躲,”林霁无奈叹气,“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林夫人拿起餐巾擦手,笑着说:“林霁之前被他爸爸丢去国外,所以一直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这次回来后确实能提上日程了。”

  餐桌上一时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声音,郑知夏垂着眼,冷掉的饭有些难以入口,咽进腹中后涨得喉咙发苦,顶得难受,他偷偷去觑林霁的表情,却感觉那人好似完全没听到这句话,又或者是觉得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可明明十八岁的林霁,也会为了喜欢的女孩在花园里跪满整整一个下午。

  “但我还是觉得相亲不行,”郑知夏说,“喜欢的人肯定要自己找,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林夫人就笑,像在看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相亲未必就不好,”她说,“白露和你爸爸也是家里的安排,或许有些老套的话在你们年轻人看来会很荒谬,但是知夏,门当户对这个条件已经能够筛选掉百分之九十的不合适人选了。”

  郑知夏只能沉默——他没有立场反驳,也无法否认这是错的,宋白露的做法无可厚非,而他的反抗也并非是单纯地在捍卫自由恋爱的权利。

  林夫人站起身,倏然笑了声。

  “可惜知夏你不是女孩子,”她玩笑地说,“不然我肯定和白露定个娃娃亲,多省心啊,林霁多喜欢你。”

  郑知夏抿着唇笑了笑,很腼腆。

  “确实挺可惜的,那样我就不用被催着相亲了。”

  林夫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餐桌,郑知夏这才转头去看沉默不语的林霁,指尖捏得有点发白,状似好奇地问:“哥,你真的要开始相亲了吗?”

  林霁的沉默有种波澜不惊的无谓感,他对郑知夏微微点头,说:“总归是要结婚的。”

  “噢。”

  未出口的话卡在喉咙深处,郑知夏嗓音闷闷,好不容易有了开口的勇气,林霁却已经放下餐具准备出门。

  “你下午可以睡一觉,”他对郑知夏说,“也可以进我的书房玩电脑,至于别的东西——”

  他顿了顿,指了指楼梯。

  “现在不方便说,我们晚上再好好聊。”

  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猜到郑知夏在想什么。

  于是郑知夏应了声好,将一下午的时光都泡在了林霁的书房里,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回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被接连不断的电话堵回了房间里,他心烦意乱坐在桌边刷手机,裴如许的消息淹没在众多消息之后,他兴致缺缺地点开,是一张色情照片。

  裴如许细白的腿上穿着黑色丝袜,嘴里咬着衬衫下摆,含羞带怯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镜头,雪白肚皮上用口红写着淫猥下流的词语,郑知夏随意地放大看了两眼,索然无味地关闭。

  “你的结课论文写完了?”

  聊天框上的输入中显示了很久,裴如许的消息才发了过来:“已经全部结束了。”

  “但我的还没弄完,”郑知夏支着下颌单手打字,“所以最近挺忙的。”

  他没再管裴如许后面说了什么,转身进浴室收拾好自己,走上阳台安静地吹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的阳台传来轻轻一声门响。

  林霁走出来,和他遥遥相望。

  “知夏,”他先笑着叫了声他的名字。“你中午的时候,想跟我说什么?”

  郑知夏看着他,突然有些想抽烟。

  “没有,”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哥,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心甘情愿接受商业联姻的人。”

  林霁只是很温和地笑着,扶着栏杆往外看:“我们这个圈子里,只论感情未免太不现实,况且我也不会再有一个喜欢的人了,因此以什么样的方式结婚,我并不是很在意。”

  郑知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圆而暗淡的月亮挂在天穹中,如一豆残灯烛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突然就有点难过。

  “那如果结婚了,”他小心翼翼,一字一句地斟酌,“你是会更喜欢你的妻子,还是十八岁时的初恋?”

  林霁愣了瞬,似乎没有料想到他会这么问,但很快的,他就给出了答案,笑着叹气,很释然的样子。

  “感情是没办法拿来比较的,”他说,“况且在步入婚姻之前,必须得保证自己心里是干净的,不是吗?”

  郑知夏笑了声,眼眶有些热。

  “那——”

  张嘴的瞬间他几近失声,最后也只是仓促地眨了下眼,笑着说:“所以那个女孩竟然得到了你此生唯一的爱情?她上辈子拯救过世界吧。”

  “她是个很好的人,”林霁叹息,“其实是我欠她很多。”

  郑知夏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故事,因此只是点点头,低声说:“她还给我送过一根棒棒糖呢。”

  如果真的有上一世,郑知夏认为自己一定是个十恶不赦,六亲俱恶,劣根难改,连神明和上苍都不肯眷顾的大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