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情感>无尽夏>第34章 错处

  飞机落地,南方的空气冰冷微潮,小机场的大厅连空调都吝啬,郑知夏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垂着眼安静站在角落,即便是冬日容易显得臃肿的穿着,在他身上也显得身高腿长,毫无累赘之处,线条流畅的侧脸清隽忧悒得恰到好处,他看着林霁的背影,神思却飘散在连自己都不知晓的极遥远处。

  远处的女孩犹豫看了许久,终于还是走过来,脸颊的绯红说不清是因为冰冷的天气还是别的什么事情。

  郑知夏习以为常地拒绝:“我有主了。”

  女孩失落地转身离开,他靠在墙边,垂眼很轻地叹气。

  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竟然已经有些物是人非的错落感,林霁大概是真的想补足他的愿望,不管是十八岁的还是二十二岁的,以至于将出发点定在了他们未曾游历完的那座小城镇,一如既往的贴心而包容。

  要是林霁再坏一点就好了。

  “怎么了?”

  阴影遮住落下的冰冷灯光,林霁拖着他们的行李箱,微微低着头,郑知夏先是本能地微笑,而后才抬眼和他对视。

  “没有,刚刚有人来问路。”

  他们沿着几乎空无一人的路往前走,深夜足够寂静,以至于郑知夏注意到了林霁厚重大衣里未来得及换下的衬衫和西装马甲,酒红暗纹的领带在大衣口袋里露出一角,鲜活而匆促,宛若依旧鲜活的那场衣香鬓影的一隅写照。

  还真的像是在私奔。

  “哥。”

  郑知夏开口,又在撞上林霁目光时哑然,最后只笑着摇摇头,说:“没事。”

  有些话已经不合适再说出口了。

  林霁沉默着,和他走进能一片片杀死人的夜风中,约好的司机还没到,他对着黑暗说:“刚才那个人,不是来问路的吧。”

  “嗯?”郑知夏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确实不是,她想加我的联系方式,我拒绝了。”

  “为什么?”

  林霁问得寻常,郑知夏却很轻地笑了声,反问道:“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需要理由,”林霁侧头看他,“但我想知道。”

  郑知夏摸了摸口袋,想抽烟,又克制住:“你确定要和我聊这个么?”

  林霁很轻地咳嗽,突然牵起他冰凉的指尖,体温传过来的瞬间,郑知夏迅速地挣脱了不算牢固的接触,空落落的手掌悬在半空中,他有些无措,嘴唇翕动几下,最后只说:“没事,我不冷。”

  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生疏的?郑知夏一点都回忆不起来了。

  好像连普通朋友都不如。

  林霁若无其事地微笑,垂眼遮住一线晦暗神色。

  “聊啊,我们有什么不能聊的。”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远光灯穿透黑暗,落在他们身上时如一场拙劣滑稽的哑剧开始谢幕,郑知夏拖起箱子往前走,声音清晰地穿过始终不肯停歇的长风。

  “但我现在不想跟你聊这个,车到了,我们走吧。”

  进山的路晚上不好走,林霁在市区订了酒店,凌晨的大堂奢华得冰冷,郑知夏接过房卡,听见他温声说:“好好睡一觉,有些事,等你想说了我们再聊。”

  郑知夏乖乖点头:“晚安,哥。”

  第二天醒来时林霁已经收拾好东西在大堂等他,桌面上摆着打包好的早餐,都是熟悉的元素,却都让他感到拘束。

  “现在就走?”

  “嗯,”林霁收好报纸站起身,“你想多待一会也可以,不着急。”

  郑知夏摇了摇头。

  “走吧,路上还要花好久的时间。”

  冬日的白天那么短,他嫌不够玩乐。

  他们这次没有再坐折磨人的公交车,但一路上仍旧颠簸,郑知夏脸色微微苍白,闭目靠在车窗上压抑胃中翻涌的恶心感,林霁也沉默着,直到半程过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吧。”

  郑知夏睁眼跟他对视几秒,没有拒绝,林霁身上总带着很淡的清爽气息,他很快地平静下来,竟还真的又睡了一会。

  再醒来时手里抓着一角衣袖,困意仍未完全散去,郑知夏下意识地抓得更紧,林霁便习以为常地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好点了吗?”

  “……嗯。”

  他慢慢松开手,自然而然地坐直,车窗外是盛大到不像是这个季节的阳光,南方不下雪,连树木都还郁郁葱葱金光灿灿,像是不真切的一场美梦。

  “哥,”郑知夏抬眼看他,“我想喝水。”

  林霁似乎惊诧了瞬,而后熟稔地从背包侧面摸出保温杯,拧开送到郑知夏唇边,郑知夏也就着他的手慢吞吞喝了两口,而后乖乖巧巧地对他笑。

  “还有多久才到啊?”

  “快了,一个多小时,”林霁抬手看表,又转头和他对视,“再睡一会?”

  “好。”

  郑知夏又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脑袋轻轻靠回熟悉的肩上,再一次闭上眼。

  若是在梦中,稍微的放纵想来不能算是有罪。

  他们在临近中午时下车,还是熟悉的客栈,洛桑出来迎接他们时露出热情的笑容:“又见面了,林先生,郑先生。”

  林霁笑着和他握手,说:“上回走得匆促,总觉得还是要再来一次。”

  洛桑理解地点头:“这次来准备去哪里玩?爬雪山吗?”

  “就再到处转转,”郑知夏在一旁说,“爬的话就算了,天气太冷,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

  洛桑转头去看林霁,林霁眼底含笑,微微颔首。

  “嗯,都听他的。”

  洛桑便没有再问,领着他们进屋放东西吃午餐,郑知夏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林霁下意识地看了眼,而后怔愣一瞬。

  手机壁纸换了,是他们上次来时郑知夏拍的那张照片,微尘漂浮的车厢,金黄光线和绰绰的树影,却截掉了亲密无间的斜长人影,郑知夏倒是坦然自若,划开屏幕回复消息。

  是宋白露,问他又跑去哪里玩了,他发了个定位过去,转而看向林霁。

  “之前那张是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你带我翘课去北极圈看极光,我在飞机上拍的。”

  “哥,那是我们第一次自己出远门。”

  林霁静静看着他,轻声说:“我记得,但不知道那张照片是那时候拍的。”

  “噢,很正常,”郑知夏挑了块肉塞进嘴里,细嚼慢咽,“你睡着了,靠在我肩上,我看着机窗,觉得那个画面很赏心悦目。”

  他顿了顿,又笑了:“放心,没别的意义。”

  林霁不信,因此只是很轻地叹息一声,于是郑知夏感受到了熟悉的钝痛,他微笑,低头重复道:“真的,我不会让你困扰。”

  若不是被林霁发现,他一辈子都不会提起。

  林霁放下碗筷,转移了话题:“下午想去哪里?”

  郑知夏想了想,说:“雪山脚下吧,去转一圈,看看风景。”

  其实他上回已经独自去过了,但雪山脚风景很好,他希望林霁也去看看。

  太阳高悬,冰冷的空气和金灿灿的世界并存,郑知夏领着林霁往雪山走,穿过连绵的山路和萧条的湖泊,最后站在了失去青绿的平原上,长风呼啸,他转过头,弯眼对林霁微笑。

  “哥,我其实很喜欢这里。”

  “那我们以后再来。”

  林霁说得随意却认真,仿佛这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郑知夏便也点头,欣喜得恰到好处。

  “嗯,明年再来。”

  可林霁却没了笑意,他皱着眉,抬手触碰郑知夏眯起的眼尾,心脏里是成千上万隐秘的疼痛。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郑知夏无法对着他的眼睛说谎,于是转过身欣赏巍峨的雪山,说:“哥,你帮我拍张照吧。”

  他们在广袤的平原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下午,沉默着各自思索心事,直到太阳落山,枯黄草地上显出两道孤寂的影,郑知夏才说:“我们该回去了。”

  “好。”

  他沉默,林霁便也沉默,他总觉得自己将要窒息,又第一次觉得人生清晰而漫长,罪孽如用不停止的高山滚石,他是那个竭尽全力将石头推回山顶的人。

  晚饭过后他叫住郑知夏,洛桑在往桌上摆各色各样的酒瓶,林霁坐在沙发上,视线清清淡淡地看过来。

  “愿意陪我喝点吗?”

  他态度太坚持,目光坚定而不容拒绝,郑知夏苦笑一声,坐到了他对面,洛桑给他们倒酒,而后自觉地让出了整个一楼。

  威士忌在舌尖迸出苦涩醇厚的味道,林霁在低柔的音乐声中开口:“我们认识十五年,快十六年了,而分离的时候大概只有三年,或者四年?”

  “三年,”郑知夏答得毫无犹豫,“在你出国之前,我们从来没有真正的分离过。”

  林霁端着酒杯,不置可否地点头。

  “很长的时间了,知夏,有时候我会觉得比起朋友,我们更像一对年龄差距有些大的兄弟,你跟着我,不自觉地学习我,我也把自己的一些——过往经验教给你,我曾经觉得这样挺好的。”

  郑知夏吞咽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眼眶有点湿。

  “本来就挺好的。”

  林霁长久地用视线描摹他早已长开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郑知夏觉得他的眼眶有些红。

  “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想,我是什么时候带坏你的呢?”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郑知夏张口,眼泪却先话语一步冲破束缚,他摇头,缓慢地,坚定地,一如他微微蹙起的眉宇。

  “你没有带坏我。”

  喉结艰难滚动了下,郑知夏闭了闭眼,话音已经开始颤抖,仿佛一场连天大火被浇灭,他在灰烬中忏悔,终于连痛都不敢再继续。

  和林霁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让林霁一起痛苦?凭什么要林霁来替他的罪忏悔?

  于是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头苦辣,郑知夏深深吸了口气。

  “哥,你什么错都没有,是我不好,我天生就这样,改不了的,这只能算你倒霉,那天在器材室里救出了我。”

  “我天生就是喜欢男人的变态。”

  作者有话说:

  虽然大家都说林霁不该走这一场,可他是真的想和知夏重修旧好呢,越重要越不想失去,可知夏想要的他给不了,因为是错的(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