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玄幻奇幻>全三界都以为我俩有一腿>第71章 血玉

  并非哪一个环节掉了链子,而是全线溃败,就像兔子对上鹰隼,大军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的损兵折将,死伤惨重。

  容国败得很突然,谁都没有想到,固若金汤的防线撕开一条口子,谯国趁势发起进攻,养精蓄锐多时一朝爆发,绝不肯善罢甘休,他们从多方进攻,金鼓连天,狼烟四起,形势瞬间逆转。

  加急军报一道道传回,谯国一扫颓势,重现昔日昂扬斗志,闫御面色冷峻地看完军报,此刻人心涣散,难以正面迎敌,继续对抗下去无异于以卵击石,除了加重伤亡人数捞不着半点好处,只得暂避锋芒。

  “退。”

  容国放弃戍守城池,将其拱手相让,大军连退上百里,燎原烽火终于渐渐灭下去。

  一边广开庆功宴大肆庆祝,一边气氛如同结了冰,各个屏气慑息,良久,军师大着胆子进言。

  “倘若谯国是趁吾等松懈之时奇袭勉强说得过去,可此次计划是由殿下与微臣一同筹谋,战术周密,又是盯准了他们的薄弱之处对症下药,即便不敌,也不该败得如此惨烈啊。”

  闫御岂会不懂他什么意思,谯国重文轻武,出了个狄九徽已是天不亡国,那丞相之子素日未曾听过多少传闻,前几次的交手虽能看出资质在他们那一辈算好的,但放眼天下习武之人并不算翘楚,对比此回战场上厮杀的架势,谯国分明是有备而来。

  这其中有问题。

  军师观察着闫御脸色,谨慎地低声说道:“似乎……像是谁走漏了风声。”

  泄露军事机密乃是重罪,轻则斩立决,重则满门抄斩,在场之人面色齐刷刷变了。

  “并非是臣怀疑殿下身边人的忠心,诸位生长于这片土地,都是我朝子民,彼此同气连枝脉脉相通,对朝廷的忠诚无可置疑,我相信诸位宁可死,也断然做不出泄密的行径。”

  容国人做不出,那如果不是他们国家的人呢?

  被流放到偏远地区的那位同僚走前身影还历历在目,军师深知点到即止,既然已将自己的话带到,他便不再多留,找了个借口告退,殿内其他人也陆续退了下去,只余闫御盯着因急促而书写潦草的军报沉思不语。

  他思索太专注,没注意到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悄然推开门,顺着狭窄的门缝无声无息地从身后接近,与他就差一米的距离时,闫御霍然抬眼,狄九徽笑吟吟地送上一盏热茶,“忙完了?”

  闫御看了眼茶,又看了眼他,“你泡的?”

  狄九徽摇摇头,“我端来的。”

  闫御放心了,茶水润了润嗓子,狄九徽从别处拉了张椅子过来,处之泰然地坐他旁边,主打一个红袖添香。

  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闫御像是突然起了兴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端详着狄九徽。

  他长着双弧度圆润的杏眼,看人时眼神干净清澈,柔软又乖巧,眼尾是有一点轻微的上挑,日常不太明显,只有在笑起来时才能看出藏在骨子里的不羁与张扬,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股嚣张劲儿冲破天际,只是如今似乎驯顺得过了头。

  狄九徽看着闫御不疑有他地喝下去,忽然道:“你就不怕我下毒?”

  闫御眼皮都没抬一下,“毒哪来的?”

  狄九徽得意笑道:“我随身携带。”

  闫御上下扫射着他,“你全身都被扒光检查过,随谁的身?”

  狄九徽:“……”

  狄九徽胸口憋着一口气,“你这样说话真的好吗?很伤我自尊。”

  “那,抱歉?”闫御从谏如流道。

  狄九徽舒心了,“谢谢,我不原谅。”

  闫御:“……”

  是他的错觉,根本没有很驯顺。

  军师的意思显而易见,他想说是狄九徽里应外合,给谯国通风报信,闫御不置可否,这只是一个没有证据的揣测,何况他日日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何传递消息?

  闫御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过于偏心狄九徽了,按照以往的作风,他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即使无法确定真假,先把人控制起来以免万一。

  闫御瞥了眼展开的布防图,就大喇喇地摊开在书桌,他道:“你想杀我吗?”

  这问题敏感又尖锐,狄九徽不假思索道:“你逼迫我穿女装还强迫我坐你腿上,那时我是想的。”

  他惯会说甜言蜜语骗人,肯定先抑后扬,闫御以静制动,“现在呢?”

  狄九徽道:“现在你睡觉抢我被子害我挨冻,我还是想的。”

  闫御:“……”

  “真的,”狄九徽斤斤计较的心一下起来了,“你们容国也没那么穷吧,连多一床被子都没有?有而不给叫苛待战俘,要上军事法庭的。”

  闫御梳理了一下自己难以言表的心情,说:“地方进贡了几匹云锦织缎,宫里的绣娘裁制了几身衣裳,我叫他们留下来,你穿挺合适的。”

  狄九徽将信将疑,“你有这么好心?”

  “女装。”

  狄九徽:“……”

  “要杀我吗?”闫御重复问了遍。

  狄九徽深深吸气,“你若死了,我第一个被怀疑,直接拿去五马分尸,很痛的。”

  “那你想离开么。”闫御瞳仁乌黑,眼如点漆,“也许我可以放你走。”

  狄九徽避而不答,“像是挖了个坑等我跳啊。”

  “你什么都不说,对我没用处,留着你反倒多了张嘴蹭吃蹭喝。”

  狄九徽笑起来,得寸进尺道:“那敢情好啊,放都放了,再给我笔钱安家立业。”

  “想要多少。”

  狄九徽狮子大开口:“一千两吧。”

  “行。”闫御一口答应,“不过得等等。”

  狄九徽惊讶于他的大方与果决,“等多久?”

  “保守估计一年之后吧。”闫御说,“那时我的俸禄差不多就能发下来了。”

  狄九徽:“……”

  不想放人可以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狄九徽不搭理他了,拔步就走,闫御没拦着,他想,他就试一试,也许是军师想多了呢。

  他都想好了,到时借此由头大做文章,一个个全都罚去地方肯定不可能,那就罚俸,填补他这几个月被克扣的俸禄。

  然而闫御赌输了,输得很彻底。

  布防图不见了,消失了几个时辰后,转而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谯国主帅的手里。

  闫御尚存侥幸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布防图有两份,丢失的是闫御手里的那份,他一直贴身收着,从未假手于人,甚至除了军师不曾有别的人知道在他这里,唯有狄九徽来给他送茶的那天,他刻意摊开,就为了试探狄九徽的态度。

  此刻,已无需赘述。

  “你干的?”

  闫御找上门时狄九徽很淡定,隐瞒至此已是预料之外,他坦然承认,“是我。”

  “怎么做到的。”

  “还记得你抓住的那几个人么,他们刀上的花纹是我谯国特有的传递消息的方式。”

  闫御在脑海里找出那几个形状各异的图案,他当时只觉得独特,没往别的地方想,居然还有这一层。

  丞相是站在狄九徽这边的,他相信狄九徽的为人,信他不会轻易叛国,于是助他安抚住谯国皇帝的猜忌心,狄九徽也没辜负他的信任,潜伏在敌国多日,伺机而动。

  事到如今闫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这些时日你贪生怕死的所言所行也是为了放松我的警惕心?”

  “置之死地而后生,你难不成连这都不懂?”狄九徽笑了下,然后用一种相当不解的目光看着他,“闫御,你是不是太信任我了,连军机密报都能毫无戒备地被我偷取,我们可一直都是敌对关系啊。”

  是,他对狄九徽有一种天生的信任,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就像他确信自己不会伤害狄九徽一样相信着狄九徽也不会害他。

  虽是抱着以身殉国的死志,但事到临头狄九徽还是不想束手就擒,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一把短刀,趁闫御分神,刀刃即将抵住他咽喉——

  “小九,你要杀我?”

  声音很轻的一句话,却像蕴含莫大的魔力般让狄九徽倏然停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或许更接近本能,他不能伤害闫御,绝对不可以。

  闫御瞧着他那把藏得严实的刀,自己竟未察觉分毫,不由说:“你随时能了结我。”

  “我说过,你死了最大嫌疑人非我莫属,我逃不掉。”狄九徽强调。

  “真是这个原因吗?”

  闫御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狄九徽竟不敢与他对视,匆匆避开视线。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他试过,他下不了手,真奇怪的恻隐之心。

  门外有侍卫听到动静带刀赶来,狄九徽完全可以在他们来到之前挟持闫御,为自己谋条生路,但他没动。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布防图已经到他们手上了,无憾了。

  狄九徽掌心一松,短刀掉在了地板上,风轻云淡道:“随你处置吧。”

  他又露出那副慷慨赴义的神情,闫御多余的话没说,而是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别着他最开始从狄九徽手里抢来的刀。

  狄九徽以为他要动手了,暗暗告诉自己忍住别眨眼,不料闫御把刀递到他面前,说:“物归原主。”

  狄九徽愣怔,“你不杀我?”

  闫御低低地叹了声,深藏无奈,“小九,我可能怪你,但不会杀你。”

  狄九徽下意识争辩:“哪是可能怪我,你天天怪我。”

  闫御改正很快,又说了遍:“小九,我可能天天怪你,但不会杀你。”

  狄九徽:“……”

  狄九徽拿回自己的刀,明亮的刀身映出他有些茫然的眼睛,闫御想最后摸摸他的头,手指微微一动又克制住,冷淡疏离地对他道:“你走吧。”

  时隔多日,狄九徽逃离了容国,如愿回到自己国家,军中将士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归来惊喜异常,赶忙将他迎进去,狄九徽不敢说是闫御放他回来,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顶替了他位置的小将军欣喜地一握拳,道:“回来得正好,既有布防图在手,又有将军带兵,我们此战必胜!”

  狄九徽回来还没歇两口气,便整装待发,投入到高强度的作战中,忙一点也好,这样他就不必继续因闫御奇怪的举动与称呼而胡思乱想。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回容国领兵的将领不是别人,竟是闫御。

  曾经狄九徽嘲讽过羸弱的身板此时着一身雪白银亮的盔甲,闫御披甲上阵,胯下是与之般配的战马,共度数个日夜,见过不同状态下的眼睛如今是陌生的锋利凛冽,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除了守城那次,当朝太子亲自上阵还是头一遭见,狄九徽心底五味杂陈,说实话,他并不希望闫御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不过在一刹那之间。

  狄九徽与他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没有说话,在谁都没通知的情况下,小将军突然改变了战术,许是容国太子的身份太诱人,他私自带领一队人马前去围剿,等到狄九徽发现时已经晚了。

  到处都是死不瞑目的尸体,谯国的容国的都有,狄九徽策马疾驰而过,余光略微一扫,狰狞的伤疤宛若蜿蜒爬行的蜈蚣,他从未如此心惊过。

  以少敌多太难,何况小将军带领的是经过层层选拔而出的精锐,闫御手底下的人死的差不多了,马上要轮到他,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很轻,像随手擦亮一根火柴,二者同样鲜明,但火柴燃起的是烈焰的红,靠之温暖,刀锋挥去带来的是鲜血的红,触之毙命。

  “该死!快救人!”

  织女急了,强行出手破阵,即将把一个强大的魂魄吞吃入腹,浮生若梦哪会轻易让她们突破,僵持的片刻,冷冽的刀锋已然落下,有道身影闪现般挡在闫御跟前。

  瞳孔骤然一缩,闫御惊慌道:“小九!”

  狄九徽很讨厌看到这样的场景,要再具体一点,是他讨厌看到闫御受伤的场景,无论是势不两立的现在,亦是模糊不清的过去,他总会本能地冲出来。

  他们把本能解释为与生俱来的、不用学就能进行的行为,狄九徽再一次感觉奇怪,他和闫御又不熟,谈不到如此深邃的词汇。

  但他还是想要救他。

  刀刃接触到狄九徽的那一瞬间,有妖冶的红光四射,像万丈霞光穿云而出,千万道光柱镀着璀璨的金色拔地而起,如同神迹降临人间。

  天地仿佛静止,闫御缓缓睁大了眼睛,他看到在狄九徽腰间凭空出现了一枚香囊,安神香与玉兰香混合成的独特冷香幽然倾泻,但这并非光柱源头,从那香囊之中又飞出一枚造型奇特、色如珊瑚的血玉。

  见到血玉时,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滔滔不绝的洪水接踵而至,数千年的过往好似书页,一张张在闫御脑子里快速划过,狄九徽、玉浮洞、浮生若梦,他全都想起来了。

  这枚血玉是他出生后他父母分别用自己的一滴血炼制而成的,从小到大一直随身佩戴,是专门替他挡劫的,后来他给了狄九徽,在今日替狄九徽挡下一劫。

  战场、残骸、兵马通通化为飞灰随风而逝,所有的颜色褪去,显露出浮生若梦的本相,没有巍巍群山,没有澄江如练,也没有茫茫林海,在极致的混沌中唯有一株金莲静静盛放,它超脱世外,慈悲安详,却以汲取坠入这画境中生灵的骨血为养分茁壮生长。

  血玉替狄九徽挡去致命伤,他魂魄完好无损,只是受了点影响昏睡过去。

  “你终于恢复记忆了,时间不多了,赶快出来。”

  是百花仙子的声音。

  闫御已识破浮生若梦的伎俩,与外界联系自然无阻碍,他垂眼凝视着枕在他膝上的狄九徽,道:“小九还没想起来,我不能走。”

  “再待下去会出问题。”嫦娥也劝道。

  织女说:“你想起归想起,继续待在里面依然会消耗你的生命力。”

  “我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闫御一意孤行,她们三人根本劝不动他。

  “你们啊你们,说了浮生若梦这东西不能给,到底是千方百计弄到手里去了,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沾着三分酒意,月老来了。

  “别那么多废话了,想教训回头等他们出来了再训,快救人啊!”织女抓着月老胳膊催促道。

  月老看了看那金莲,还差一小部分就要长出来了,他转头对四仙子说:“老朽一个人搞不定,借我点法力。”

  四股仙力汇聚在月老一人身上,他掐指重新凝出一支似散非散的笔,这几乎耗尽他全身的力气,缓了缓,他道:“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抓紧些。”

  月老顿了顿,指尖光芒一弱,他又低声说:“若真没办法把他带出来,你也别折在里面。”

  闫御皱起眉,想问月老这句话什么意思,不给他机会,笔落刹那四周景色飞速变幻,闫御眼前一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入眼便是熟悉的帷帐,身上盖着的则是青蔓纱,他起身环顾周围,是与玉浮洞一模一样的陈设。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出去了。

  月老的声音空谷回响般幽幽传来:“顺其自然。”

  他并没有创造出一个全新的背景,反而放任自流贴合现实,万事万物不受任何操控,只有一个地方,他稍微做了一些小改动。

  “闫御,你能坚守本心吗?”月老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闫御不明白他的意思,“哪一方面?”

  月老没解释,也没再出声。

  “睡醒了?”

  折了枝花的狄九徽从门外晃悠进来,见闫御坐在床上不动弹,很自然地凑近他俯身亲了他一下,闫御后知后觉感受到面颊上带着点湿意的吻,瞳孔地震。

  虽然也有过一次狄九徽主动亲他,但那时他俩同陷幻境,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单纯地按照剧本走,不作数的,可这回,他是在神智清醒神闲气定神清气爽的情况下被狄九徽亲了!

  闫御不可思议,话都说不利落了:“你……我……”

  “怎么了?”狄九徽眼神无害。

  闫御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本是他不可告人的幻想,一朝实现竟不知如何是好,真正的狄九徽尚未苏醒,对这一切浑然未觉,他不由得生出种故意占便宜的龌龊与心虚,但偏偏还有点欢喜。

  闫御在心里因卑劣的窃喜自我唾弃了一番,半晌,艰难地憋出几个字:“你亲我……”

  狄九徽一笑,“不然呢?咱俩是道侣,很正常啊。”

  “道……侣?”闫御更震惊了。

  此时此刻,他总算明白月老为什么问他那个问题了。

  一半是本心,一半是私心,创造私心的主人如今就与他面对面,一杆秤早就不知道倾斜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那半被高高翘起来的本心确实不太好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