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玄幻奇幻>寻找哈恩>第93章 会谈(下)

  许是感知到了危险,灭世书上浮现出四角带圈的菱形法阵,阵中曲曲直直,画了根带箭头的线,像是恶魔尾巴。

  空气凝固了一瞬,紧接着漫天雷暴咆哮,由大气层绽出的叉状闪电撕裂了天空,世界在长夜与白昼间明明灭灭反复切换。

  红蓝绿紫,状似水母的以太精灵从天边游来,触须分泌出电流,卷住了飞行中的枒桫,底部口腕蠕动着,大口吞噬由龙力构筑而成的翅膀虚影。

  龙影无限扩张,几乎要从枒桫新得的躯体中分离出来,龙吟撼天动地,未获完全解禁的灭世书顿时被压得暗淡下去。

  枒桫快速拍打翅膀,绕开近前的攻击,手背上的半月牙徽记片片褪去,幻化出易魂链实体。

  水元素符文沿着她的飞行路径撒落海面,顷刻间,数十条海蛇破水而出,为她扛住雷电,又张开长满利齿的嘴,与灭世书制造出来的以太精灵厮杀。

  无人再能阻挡她前进。

  大船的吃水线往下压了压,挤出漫天水花。

  枒桫稳稳落在甲板上,双翼彩羽腾地飞散,化作七彩长绳,绕着月白的脖子狠狠一勒。

  月白咬着牙,手指死命抠着绳索,难受得呜呜直叫。

  冷静机警的团团自知不是枒桫的对手,赶紧命人放下艞板,让水寒上船。

  只是这么一来,那群嗷嗷乱吠的狗精也衔尾而至。

  世界盾闪烁,给出绝对指令,引领包括魁札尔铃在内的所有秘宝共鸣,一股炙热的能量自月白体内涌现,左手尾指处凝聚出如火般跃动的徽记,真正的归元戒显现出实体,暴走的灭世书终于被镇住。

  枒桫站在月白身前,没替他松绑,只说:“我不知道你们和我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才会像这样一而再地捣乱。但是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世界覆灭,不仅陌生人遭殃,你的族人也会被牵连。司祭糊涂,身为他的爱人,我希望你能说服他,心平气和坐下来跟我谈谈。”

  “……”月白越过枒桫,遥望被一大群狗精缠住的水寒,还有船上的猫,迟疑数秒过后,垂着眼答道,“好。”

  为全力与灭世书抗衡,枒桫早前设置的屏障破裂,打斗声引来了岸上的科罗旺居民。

  人们站在港口沿岸,七嘴八舌讨论着方才的奇景。

  有人言之凿凿说自己看到了龙。

  还有人提起先前智者谈到的世界末日论。

  为免事态失控,猫族的大船在枒桫要求下迅速离岸,驾向对岸,与东港隔海相望的萨默郡南港。

  团团安排了艏楼的会客室供他们洽谈。

  关门前,她悄悄跟水寒说:“狗精不足为患,那女的又只有一个人,等到了公海,我就召集全船的猫帮你救出月白。”

  “别。”水寒拒绝说,“你们如果有什么闪失,月白会发疯的。”

  团团:“可月白一直被她捆着,也不是个事,万一被多多知道了,怕是要闹翻天。”

  水寒:“不会,月白身上似乎有她想要的东西,情况应该还不算太糟。”

  团团点点头:“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摇铃。”

  会客室内,月白全程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水寒打点完毕,进来坐到他身边,摸了摸月白尾指的徽记后,确认过的确是归元戒后,略松一口气。

  水寒:“还难受吗?”

  月白闭着眼,轻轻摇头。

  水寒:“她刚才骂你了?”

  月白还是摇头。

  水寒叹了一声,握住月白冰冷发抖的手,向枒桫提出要求说:“给他松绑。”

  枒桫:“司祭,请你注意对上级说话的态度。”

  水寒:“如今是新时代了,每个人都是自由个体,没有谁必须服从谁这一说法,我认为沟通必须建立在平等关系上,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也不奉陪。”

  枒桫明显对这种说辞极度反感,如蛇般阴森的双眼又冷上几分。

  但念及大局,她没有在细节上纠缠,按照水寒的意思解绑过后,继续说:“刚才与月白沟通了下,我发现,二十年前留给你的谕令,被人篡改了。”

  水寒:“哦,是吗?”

  枒桫:“你无需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我不会因为灭世书在月白的身上,就不问皂白大开杀戒。毕竟归元戒选择了他,证明他本性不坏。”

  水寒面无表情,没有惊愕没有欣喜,也不作任何评价。

  枒桫见状,默认他相信了,便抬手在身前一抹。

  空中出现一张不停跳动着的表格。

  她说:“这是熵值,可以理解成混乱值,若它持续在低位运行,世界就会呈现出和平有序的景象。但愚蠢的人们为一己私欲,放出灭世书,弄乱了时轮,还发动屠龙战役,龙族缺位以后,长达一个世纪的放任自流,加速了熵的增长。如今大厦将倾,而你、我,所有人,均身在其中。”

  “……要怎样才能将这个值降下去?”一直沉默的月白开口问。

  “首先得控制灭世书,不让它继续作恶。”枒桫意味深长地瞥了月白一眼,“然后,抓紧让世界回溯到熵值正常、规矩严明的年代。不过意志剑和夙夜璜尚未找到,目前只能与各国元首接洽,让他们约束国民的一举一动,只要大家循规蹈矩,崩毁的速度就会慢下来。”

  水寒:“怎么约束?”

  枒桫:“责令各国恢复每天一早一晚的诵读,教育人们如何去敬畏神明,纠正错误的思想,另外,每月一次的祭祀和朝贡也得重新举办,像从前那样,利用祈愿和祷告,检测人们的想法以及体内熵值的变化,以便尽早干预控制。”

  月白听得心里发毛。

  原来平日里,大家满怀期盼的许愿,被龙族用作督视用途……

  那要是发现不符合龙族价值观的人,要怎么办?

  他不敢往下细想。

  世界覆灭,当然谁也不愿看见,但又龙族这种做法又十分恐怖。

  水寒牵着月白的手紧了紧,不卑不亢说:“可是人们已经知道,雨水来自冷暖气流碰撞,粮食收成要看土地是否肥沃、温度是否合适,天然气和能源埋藏在富含有机物的沉积岩中。所有维持他们生存的东西,都与神明无关,你以为上下嘴皮子一碰,人们的思想就会倒退?”

  枒桫:“这方面,已有了解决办法,你无需操心。”

  水寒:“解决办法是什么,不听话就挨打?所以叫伊让灭了鹿族的库姆和犬族的灵通报社,以儆效尤?”

  枒桫:“那是伊让的个人行为,我并未授意他那么做。”

  水寒:“但你没有制止,也不想制止。为了龙族能重返霸主之位,平白无故制造战争,有没有想过,你们才是导致熵增的罪人。”

  枒桫:“你可知有个词叫’不破不立’!人们往往在苦难时,才会想起神明,所以苦难带来的恰恰不是熵增,而是熵减。相反,懒惰傲慢、自私贪婪、无理取闹、背弃神明,你现在追求的所谓自由,才是世界覆灭的症结所在!”

  水寒:“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世界和平有序,但你看看那些因战争而死去的人,他们再也回不来了,你问问自己,在你的大义里,有没有他们。”

  枒桫争不过水寒,用力拍打桌面,怒道:“司祭,我劝你适可而止!时间紧迫、大难当前,少量的牺牲是必须的,也是无法避免的,你以为龙族就没有牺牲吗?我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世人,我问心无愧!”

  水寒:“如果真的有熵值,我希望能找到一种温和的办法,在尊重所有人意愿的同时,去控制它。”

  枒桫:“浪费时间,这世上压根就没有那种东西!”

  水寒轻叹一声,看向月白。

  月白对龙族抱有的幻想破灭了。

  正如水寒之前所言,他们高高在上、不懂情爱、不解民生疾苦,说是谈一谈,实际上不容反驳,跟下命令没有区别。

  现在他和水寒唯一能决定的,估计就是同意合作,或者再打一架。

  月白靠在水寒肩上,小声说了句:“我听你的。”

  水寒抱着手,食指在手臂上轻点几下,转变话题说:“在库姆的时候,我差一点就被伊让杀了,这事他有没有跟你禀报过?”

  枒桫严肃地瞪着水寒,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水寒:“想让我和月白归顺,可以,前提是你得处理掉伊让。”

  枒桫:“身为神仆,就因这等小事处处与我唱反调?”

  水寒:“对,我是心胸狭窄小人。”

  枒桫:“这样,我叫伊让给你道歉,你和伊让日后就是同僚了,当然,也包括月白,希望你们能放下积怨,为了神圣的目标,踏踏实实做事。”

  捅了一刀,道歉完事?

  水寒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早就料到枒桫会这么回答,于是顺坡下驴说:“行吧,下一步我们要干什么?像伊让那样四处演讲?”

  枒桫:“不,你们只需专心寻找夙夜璜即可。”

  枒桫以职责不同为由,拒绝透露骗人吃龙血的意图,水寒也见好就收,制造出一种似是而非的态度稳住枒桫,避免累及船上的猫族。

  两拨人难得达成了表面上的平静。

  枒桫在船上住下,当然狗精们也住下了——跟猫族“嗷嗷汪汪”打了一架,毫无悬念输得底朝天,夹着尾巴被赶到舱底污物间蹲着。

  夜里,月白独自站在船头甲板上眺望,水寒走过来,从后抱住他,下巴枕在他肩上,亲昵地说:“烦恼什么呢?我亲爱的小猫咪。”

  月白忍不住笑了,转身搂住水寒亲了亲,可短暂的愉悦过后,他又落寞地说,“你猜,篡改枒桫留言的人,会是谁?”

  水寒:“你没看出来?枒桫在撒谎,因为归元戒认了你。”

  月白:“她可以把我杀掉,不是吗?”

  水寒:“别忘了哈恩当年企图自杀,灭世书可以支撑着毫无意识的他走到大猫山。枒桫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你拿下,又因为归元戒认了你,两害相权取其轻,才决定说服我们替她卖命。”

  月白:“但我还是觉得,她不像撒谎。”

  “那就是梦魔。”水寒断言说,“希望我们帮她实现卡特林的乐园梦,时间、地点、动机都对得上。”

  月白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即使在爱人怀中,仍莫名感觉到冷。

  他心里清楚,这事是哈恩做的。

  身怀灭世书,偏偏爱上敌对之人,于是筹划缜密,步步为营,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圈套,直至将水寒从对立阵营拉到自己身边……

  不得不承认,哈恩的计划非常成功,却让自己这个被人推着走的傻瓜总是感到为难,且羞愧难当。

  “想什么呢,光看着我不说话?”水寒刮了刮月白的鼻子。

  月白抱住水寒,强颜欢笑说:“你亲亲我吧。”

  伴着月色,他和水寒静静接吻,脑子里却反复想着枒桫的话。

  灭世书的能量会害死水寒。

  虽然不知真假,但月白确实有留意到,水寒放出来的怨念的颜色,从最初的淡白,逐步逐步变成了现在如墨般浓黑。

  枒桫说,那就是浊化。

  哈恩从前的行为是对是错,现在已无法深究,但身为月白,他不能在明知会伤害爱人的情况下,仍安然躲在水寒身后,享受对方的单方面付出。

  他觉得自己该为水寒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