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
满地狼藉。
玻璃碎片、木屑,断了条腿的木椅,能使上的趁手工具都被他俩霍霍了。
扶起宋绪宇,我的目光很难不往他裆部看去。
软趴趴的一大坨,大腿内侧与耻骨之间还有一块扎进肉里的玻璃碎片,位置稍稍再倾斜一点,宋绪宇就可以和我做难兄难弟,萎靡不振二人组了。
“别叫其他人,你先去帮我找下医疗箱。”
宋绪宇应该被贺暃拿什么K头了,他捂着头一直在干呕,仿佛感觉不到那处和脚底还踩着玻璃渣。
我心虚,抿紧嘴唇问他,“贺暃怎么办?”
宋绪宇左手捂头,右手仓促狼狈地穿衬衫,“你先去拿,待会再说。”
说罢,他又叮嘱我一遍不要惊动其他人。
“他们都喝醉了。”
这房子的隔音效果是真的好,除了贺暃敲门发出的“砰砰”响后其余的动静都很小,间或谁发出一声沉闷的呼痛声,听得我心惊肉跳。
我出去找医疗箱,看林止和林语郡还是东倒西歪的状态,程衍仍不知所踪。进入房间将医疗箱递给宋绪宇,看他熟练地把镊子消毒夹深入肉中的玻璃渣,我有点晕眩感,因为看到血从肉体里流出。
扶着墙缓了会儿,赶紧去找贺暃。
浴盆的水龙头还在放水,缸里水满在不停地外溢,他倚着浴盆脸色苍白,跟宋绪宇一样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衬衫上的纽扣一颗不剩,两腿上都是擦痕。
“贺暃?”
我试探性叫了声,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浓密卷翘的睫毛时不时轻颤下,冷白肤色此时泛着薄红,我伸手去摸果然是在发烧,垫住他的脑袋想把他搀扶起来,摸了一手粘稠的血。
我望着手上的血,被他俩互相开瓢的狠辣和毫不手软震惊到了。
这种情况真的不需要叫救护车吗?
宋绪宇草草处理完伤口后扶着墙过来了,和我一同把昏迷不醒的贺暃从浴盆里拉起来,表情难看到极点。
“你真是好样的,唐恩玉。”
“这是你应得的,贺暃是倒大霉。”
都到这地步了,我除了嘴硬反驳两句,其余的一句也不敢说、不敢问。
他把医疗箱递给我,死活也不愿意再碰贺暃一下。
我草草给贺暃包扎以后问宋绪宇明早上怎么办。
“就说我和贺暃起争执打架了,不许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他们。”
“那贺暃愿意啊?”
“他肯定愿意。”
宋绪宇说完深吸一口气,叼着烟站在阳台叹气,被绷带缠住的左脚虚虚地垫在右脚脚背上,像落魄的老狗,完全没了上午的倜傥样。
贺暃左肩与后颈的夹角处有牙印,我想看看他后面,但是又怕宋绪宇暴走。
我往贺暃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抹活血化瘀药膏,听他无意识发出呻吟,我咬着下唇瞄了眼他额上、鼻尖沁出的细汗,唇色也浅了许多。
漂亮又脆弱,这两词组合到一起很有催化反应。
可惜只有我一人能欣赏,宋绪宇听到贺暃因为疼痛发出声音,挽起衬衫袖口一副要痛扁他的姿态,吓得我赶紧伸手拦。
“你不用拦着的,唐恩玉,秋后算账。”
他赤脚一瘸一拐地走出卧室,临出门前拿走西装外套、手机和车钥匙,看我的眼神里是强压的怒火。
“你去哪?”
“回家,待会你把林止叫醒,让他把贺暃送医院去。不允许说今晚发生什么事了。”
这会儿自然不能问明天谁送我去学校,我惹的祸得自己担。
这场祸事本是可以避免的,但是我惯性定下计划就要完成。
但我承认,我确确实实是一时冲动,因为害怕贺暃问宋绪宇怎么了,就把他推进去了。
394.
宋绪宇走后,天已经有蒙蒙亮的趋势了。
我看了眼脏兮兮的地毯,赶紧爬起来敲了敲发麻的双腿。掠过林语郡推搡林止,小声叫林止的名字。
三分钟左右,林止睁开猩红的眼睛望向我,这一瞬的犀利让我哽了一下。
第一次见到林止睡醒的样子,和日常的温润呈两个极端。
“怎么了?”
“贺暃昨晚和宋绪宇打架了,你把他送医院去吧,我九点还要回学校。”
我怕林止锐利的眼神能够洞察我的内心想法,竭力睁着眼睛不让它眨动。他揉了揉太阳穴,眉头无意拧起。
“他俩打架因为什么?”
“不知道,突然就起了争执。”
我在他站起身子偏斜时伸手扶住他,一群人昨晚被林语郡起哄喝了不少,就连一向克制的林止也喝了不少。
他扶着沙发站定,没戴眼镜的他看着和贺暃太像了。
“严重吗?”
“我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他后脑勺偏下的位置破了皮,脚板被玻璃扎了很多小创口,手腕红肿但是没骨折。”
“没问他,问宋绪宇,贺暃没死就成。”
“......”
我被他对贺暃的漠不关心噎到无语,跟他前后进了卧室。
他右手张开掐住太阳穴上下打转揉了揉,看了眼惨兮兮的贺暃,又望着满地狼藉,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应该是家庭医生。
“宋绪宇呢?”
“他走了。”
“他俩谁情况严重些?”
“如果单看外伤的话,宋绪宇受伤严重些,他三角区被扎了一块玻璃。”
我感觉和被刀捅没什么区别。
林止醉酒后遗症头痛,他坐在床尾闭目休憩,我站在床边看他调整状态,想了想还是出去给他倒了杯实实在在的醒酒药水,他接过一口喝了。
“程衍知道吗?”
“他不知道,他昨晚喝一半就不知道去哪了。”
“你昨晚没睡?”
“......嗯。”
我因为心虚、害怕各种因素,整晚没睡。
这会儿他提起,我才感觉到自己头重脚轻。
“你先睡会儿,贺暃这边你不用担心,待会就有医生过来给他检查。”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回房间睡了两个小时就赶紧爬起来,起来才发现林语郡已经走了。
*
怕林止送我没人帮看贺暃,我便背着帆布包自己搭车去学校了。
到校后林止打电话问我去哪了,听我说回学校了后让我拿完毕业证在本专业教学楼等他,不要独自一人在校园走动。
“你来接我,那贺暃怎么办啊?”
“他皮外伤没什么事。你往人群里走,不要单独走。”
林止又重复一遍强调,我捏紧帆布包的背带迅速挤进领毕业证的人群中,余光看到药监局局长的儿子站在教学楼下正在打电话,面上还噙着甜蜜的笑容。
心跳声扑通扑通。
我本来没那么害怕,但是他一再强调的话,我感觉周边充满了不确定性。
“我要上楼了,你先别挂电话,我有点害怕。”
我捂着手机低声说,林止笑了一声才缓和我的紧张。
“你们昨晚庆功,庆祝的是什么?”
“没什么。”
“但是你们弄得好紧张,不会又有人突然来说他是你的代驾之类的吧。”
“不会的,别太紧张。”
他语气温和,让我渐渐卸下了防备,笑着对专业老师点了点头。
395.
排队领取完三证和大学四年总成绩单,人群熙熙攘攘地散了。
透过专业楼五楼窗户俯瞰这座校园,来往的人之中或许有未来的明星艺人,或是伟大的音乐家、舞蹈家、政治家,亦有贪污腐败的领导干部、作奸犯科的恶人。
名校。初入时是欣喜与不确定,现下则是五味杂陈。
“唐恩玉,怎么还没走?”
出来接水的辅导员看见我有些讶异,我笑着说等朋友来接我。
她可能正处于空闲,端着茶杯走到我面前陪我一起看楼下推推搡搡的人群。这四年她对我照顾颇多,给我开了很多次后门。
“我对你初印象可深了,恩玉。”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啊?”
“身条好看,长得又好,非常适合舞蹈表演。”
她捏了捏我的手腕,量它超过胯部多少。
虽说她是我学院的辅导员,但她实打实的是舞蹈表演学院的老师。
“你说笑了,我小时候劈叉像钝斧头砍树一样。”
“会开玩笑了,你当初来报道的时候除了笑一句话都不说。看你一直独来独往,你舍友经常来找我调寝室,说你孤立他。”
“王术吧。”
“嗯。”
看得出辅导员并不怎么喜欢王术,谁不喜欢王术,我就觉得谁好。
辅导员喝了一口热水正准备开口跟我说什么的时候,学院书记把她叫走了,我冲她挥挥手,继续望向窗外等待林止来接我。
校园说小也不小,能在人群中一眼瞥到转专业的王术。在他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张熟悉的面孔,秦楚的弟弟秦识。
“我靠,狗屎。”
我由衷地感叹,也不知道王术到底爱的是秦楚那张冷淡漂亮的脸,还是爱他任性不羁的性格。
“叮咚”身后电梯到了我这层,回头看果然是林止。
正在角落和辅导员说什么的学院书记看到林止后走过来跟他握手,两人像是很熟络的样子,第一次看见书记脸上露出这么谄媚的表情。
*
回家路上,我问了下贺暃的情况,林止眼尾斜扫我时露出疑惑。
“你真不知道他俩为什么打架吗?”
“不知道,怎么了?”
“他俩都说晚上想请你吃顿饭,因为你,他俩才握手言和的。”
“什嘛?”
林止的话让我双眼大睁,“宋绪宇今天联系你了吗?”
“他回来了。”
“......”
想起宋绪宇说的秋后算账,我开始忐忑了。
“他伤情怎么样?”
“能单脚走动,就是脸色比较惨白。”
“......他俩什么语气说请我吃饭的?”
“挺高兴。”
“我请你吃饭吧,咱俩晚上别回去了,突然想吃大闸蟹了。”
我近乎请求的语气,然后林止方向盘一打拐了个弯就进了别墅区。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林止在笑,但是我抬头看过去见他神情平淡。
“恩玉,待会你可能要自己回家,我晚上要去找尚忱哥谈点事情。”
他平静的话语着实震耳欲聋。
“什么意思?晚上就我和他俩在家?”
“嗯。”
下车后我望着阴沉沉的天,转身扒着车门不让林止走。
“林止,好哥哥,爸爸,爷爷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