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情感>同极相斥>第六章 旅馆奇妙夜(上)

  机场公路那和栋房子之间压根没有修路,沈忱龇牙咧嘴地跟着男人淌过泥水,十几分钟才走到房子附近。房子三层高,围着一圈半人高的围墙,周围倒是用水泥稍微铺了铺,看起来不算太糟糕。

  他们顺着围墙再走了好几分钟,终于看到它的正门。

  红红绿绿写着N国蚯蚓文的招牌挂在二楼处,院门说是门,其实就是两块松动地木板。

  “写的什么?”沈忱示意男人看招牌。

  “看不懂。”男人目不斜视,带着他直接往里门里走,“进去问问。”

  巴掌大的小院子里堆满了杂物,甚至还有口手压井,井旁边有个块带凹槽的石台,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而就这点地方,前院角落里还有间小棚屋。沈忱到处打量,目光不经意略过石台的凹槽,里面黑乎乎的,又像是什么褐红的东西沾到了。他的视线跟随凹槽里的积雨,看着雨水流向下水口;季岸就在这时候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示意他松开手。

  他这才回过神,赶忙松开季岸。

  他们站在屋檐下,两盏灯挂在敞着的门旁,季岸不紧不慢收了雨伞,把伞上的水甩了甩。沈忱是一刻都等不了了——这一路走过来,他裤腿上沾满了泥水,现在贴在小腿上,难受得要命——他拖着箱子径直进了门。

  先是一条狭长的过道,或者说玄关;走进去一些才能看到厅,和类似酒吧吧台的地方。

  沈忱走进去的时候,胖胖的老板娘站在吧台后面,有一个高大魁梧的光头男人倚在吧台上边抽烟边跟老板娘说话。

  “大概是其他的客人”,沈忱下意识这么认为,但紧接着,他嗅到股奇妙的腥臭味。

  他脚步倏地放慢,但行李箱万向轮的噪音仍把老板娘和光头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光头脸上有道刀疤,从颧骨下开始,经过嘴唇,延伸到下巴。

  见沈忱进来,光头扭头和老板娘说了几句,叼着烟从沈忱身边经过,往大门去了。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那股腥臭味冲进沈忱的鼻子里,一时间竟激得他有点反胃。直到他完全走进去,他才看到厅里有长沙发、茶几,墙上还挂着电视,正在放当地的节目;沙发上一共坐了三个人,听见沈忱进来的动静,都正侧着头看他。

  ——这家店……好怪。

  他这么想着,季岸已经进来了。

  男人直奔吧台,操着英文问还有没有空房。

  沈忱连忙走到季岸身边,手臂几乎和季岸的手臂贴在一起。

  老板娘:“Chinese?”

  两人点头。

  “我会,一点点,中文。”老板娘语出惊人,“要住宿,吗?”

  季岸说:“那太好了,要住的,还有房间吗?”

  “很遗憾,只有一间。”

  男人瞥了眼沈忱,见沈忱没说话,又道:“可以的。”

  “两千,”老板娘伸出手比了比,“可以吃饭,三次。”

  “OK。”

  季岸点点头,然后看向正在发呆的青年,吧台附近突然沉默了。

  沈忱还在想那股令人反胃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发呆了几秒才察觉到这异样的沉默;他蓦地回过神,一脸茫然:“怎么了?”

  “给钱。”

  “啊?”

  “不是你给吗,暴发户。”

  “哦哦……”沈忱连忙掏钱,“多少?”

  “两千。”

  他倒是提前换了点当地的纸币,避免移动支付用不了的情况。五千的整钞递上吧台,老板娘一手拿钱,一手拉开抽屉准备找零。

  沈忱假装漫不经心地往抽屉里瞄了眼:好家伙,里面不仅有本地的纸币,还有人民币、美金、日币……钱全混在一起,像是随便塞进去的,数量还不少。在抽屉的最左边,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正当他想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老板娘把抽屉关上了。

  “找零,”老板娘把纸币放在吧台上,抓起身后墙上挂着的一把钥匙,走出吧台道,“我带你们路。”

  这间旅馆是“回”字型的布局,中庭摆着露天的桌椅、灶台,现在用一看就是临时搭的雨棚遮着顶。他们的房间在二楼,老板娘将他们带到拐角的一间屋门口,替他们打开门、打开屋里的灯,再把钥匙取下来递到季岸手里:“我在楼下,有事可以找我。”

  季岸道了声谢,老板娘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又往楼下走了。

  沈忱先进了屋——这房间阴冷得像太平间,四面墙都是泥砌的,地面虽然是水泥,但砌都没砌平。椅子只有一把,床也只有一张,那种老式的单人弹簧床。外面的大雨敲打着窗户玻璃,让人有种玻璃随时会被砸坏的感觉。

  沈忱连忙把床底下、小衣柜、洗手间都检查了一遍,确认这里除了破之外没有其他问题,才幽幽叹了口气。

  男人在他之后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啊。”沈忱道,“就是觉得这旅馆怪怪的。”

  “怪破的?”

  “……”沈忱翻了个白眼,“我没跟你讲笑话!”

  季岸也走累了,往椅子上一坐:“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我先,”沈忱秒答,“我出的钱。”

  “那你去。”

  虽然沈忱隐隐约约的不安,但此时此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是刚需;他飞快打开行李箱,拿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出来,没再废话的钻进了房间里的洗手间。

  洗手间里水声响起的瞬间,外面的雨竟然突兀地停了。

  ——他没记错的话,沈忱洗澡特别磨蹭。

  那是初三的时候,中考刚结束的暑假,他们八个男生约着一块儿出去旅游,为了节约经费,大家定的是标间,两两一间,抽签定房间。沈忱虽然是个死富二代,但在初中时零花钱并不够多,所以即便抽到和季岸一间房,他也没有展现出他暴发户的姿态,玩点什么“老子再去开一间套房”的剧情。

  头天晚上沈忱洗澡洗了整整一个小时,洗到季岸以为他是不是热汽窒息昏过去了。

  季岸回忆着那天自己冲进洗手间时,沈忱那副“被玷污的少女”的惊恐表情,忍不住无声发笑。

  他点了支烟,打开门出去,打算在旅馆里四处看看消磨等待的时间。

  他们这时候本该已经在火车站准备上车了。

  雨停了,天也开始黑了;老板娘正伸着长竹竿,将临时搭的雨棚撤掉;空气里弥漫着荒野特有的泥土气味。

  季岸往楼下走去。

  *

  无论这旅馆多破,这一天过得有多糟糕;热水淋在他冰冷的身体上时,沈忱还是爽得眯起了眼。

  他慢吞吞地仔细挫过全身,尤其在小腿上下了大功夫,然后才开始洗头发。他一边打沫,一边垂着眼回想走进这间旅馆后的一切——奇怪的石台,刀疤光头,腥臭味,装着多币种的抽屉,还有抽屉里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沈忱怎么也无法把这些内容都合理地串联起来,但却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冷。

  不行,还是得搞清楚抽屉里那个是什么。

  他这么想着,继续慢吞吞地洗澡。

  等从外到内都被热水烫得暖洋洋后,沈忱换了套灰色的卫衣卫裤,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洗手间。

  季岸刚好在这时候推门进来。

  “?”沈忱皱眉,“你去哪儿了?”

  “雨停了,在旅馆里到处看了下。”看见他出来,季岸立刻拿换洗衣服,“我问了下老板,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听……”

  “你直接说。”

  “那个司机说谎了,这儿离火车站还有十几公里。”

  “……Fxck。”

  “这句发音不错。”季岸接着说,“好消息是明早可以搭车过去。”

  “所以我们今晚就住这儿?”沈忱的本意是洗个澡等雨停就离开的。

  “目前最优解是这样。……我去洗澡了。”

  “哦,你去。”

  男人很迅速地钻进了洗手间,沈忱拿了支烟,思忖着推开房间门,往楼下走——他得想个法子再看一眼那抽屉里面。

  楼下那几个看电视的客人还在,听见沈忱的脚步声,又和之前一样,目光不善地集体看向他。

  他忍受着注目礼走到吧台,但里面没人。

  正当沈忱四处张望找老板娘时,沙发上有人嚷嚷了一句本地话;紧接着光头男人从正门进来,就像老板似的,很自然地经过沈忱身边,再先开挡板,走进吧台里。

  ——那股味道又出现了。

  沈忱紧张道:“打火机有吗?……Lighter?”

  光头男人直接从桌上摸了一个递给他。

  沈忱再问:“How much?”

  摆摆手,就准备从吧台里出来。

  ——不行啊,不给钱的话对方就不可能拉开抽屉。

  沈忱一下子瞄到旁边的冰柜,着急忙慌地打开玻璃门,从里面拎出两瓶看着像汽水似的东西:“How much?”

  光头皱起眉,面目不善,那条刀疤让他显得甚至有些狰狞。

  他比划了两下,示意沈忱“五十”。

  沈忱连忙掏钱,目光直勾勾地锁定抽屉。

  光头比老板娘粗暴得多,动作也更大,一抽就把抽屉完全抽了出来。

  因而,抽屉角落里黑乎乎的东西终于暴露在灯光下,也完全映入了沈忱的眼里。

  那是把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