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恋恋不舍地下车跟萧予明告别，方举云走路的步子也还是飘的，人果真是个贪心的动物，有着永远也填不满的欲望，他现在只想一直待在萧予明的身边，看着他哥一次又一次纵容自己、偏爱自己。
可当他到家时那点温情就彻底消散了：满地的狼藉，杯子盘子杂碎了一地，放眼看去桌子上已经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了，就连挂在走廊上的结婚照也从墙上被扯了下来，镀金的边框被砸成好几块。
他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哪怕知道方爸方妈的感情已经恶化，却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过，家里就像一个战场的废墟，他几乎都没有可以站脚的地方。
楼上传来方妈尖锐的哭声和喊叫声：“方国强！你他妈真是个畜生啊，我跟了你这么多年还给你生了个儿子，你就这样对我吗！”
如果让萧予明看到此刻迷茫的方举云，他一定不会把他送回来的，他会小心翼翼地捂住弟弟的耳朵，牵着他的手走出这个家门，而不是让他继续沿着满是碎渣的阶梯往上走。
他看到方国强衣衫不整，脸上被抓出了几道印子，而床上躺着另一个女人拿被子遮掩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耳朵突然就听不清声音了。
那个自己认为美满的家，在跪倒在地上的方妈一句句恶毒的咒骂中现出了真身，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把自己的母亲扶起来，但却一把被推开。
方妈尖叫着，再精心呵护保养的面容也扭曲得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
“滚，你身上也有一半你爸肮脏的血，你也跟他一样下作。”
方举云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空了一块，可他选择充耳不闻，拉着方妈被碎片割伤的手，“妈，我带你去医院好吗。”
床上的那个女人就像看戏似的悠哉，她就像个战胜者，对于这一室狼藉和这场闹剧扬起胜利者的微笑。
方举云拉起方妈，不管她往自己身上打多少下也不会觉得痛，他觉得现在的妈妈应该比自己难过多了。
“小云。”方国强叫了他一声，可是方举云没回头，他太了解自己的爸爸了，现在的方国强脸上一定满是悔恨和那种懊恼交织，每次他做错事时都是那副表情，他也并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
方举云和方妈走出去后，方国强又把怒气撒到了蒋怡身上，“你出的好主意，现在满意了吧！老子都被儿子看不起了。”
蒋怡心底一阵鄙夷和厌恶，脸上却还做出无辜伤心状：“都是因为太想你了，我们都好了这么多年，被发现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方国强就像只气喘吁吁的老癞皮狗，面色通红，他气得带喘，拿出床头柜上方妈给他放好的降血压的药就吞了几片下去。
扶着方妈出门的方举云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萧予明，问他能不能来把方妈再送去医院，说等她包扎好了再说情况。
于是折返的萧予明把魂不守舍的弟弟和受着伤但嘴里骂骂咧咧的妈妈接上了车。
方妈以为叫的是网约车，嘴里还不依不饶地骂着方国强连带着方举云，看到驾驶位上的萧予明，她一下子就噤了声，用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拧了一把方举云，“把你哥叫来做什么……”
萧予知道她是把自己当外人，也不主动问什么，只是快速地把车子开到医院，给她挂了个急诊。
“方晴…请方晴的家属过来一下。这几个单子拿去前台缴一下费。”
萧予明站起身来，走到护士边上：“医生，还有没有空余的床位，顺便再开个单子。”
方举云愣愣地看着萧予明熟练地办理着一系列的流程，而方妈则因为伤口流血面色苍白，母子二人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等待着萧予明回来。
“举云…妈妈真的年纪大了，不能像以前一样能照顾你了，但还好有萧予明，他是你哥哥，有他在妈妈也可以放心一点了。”方妈有些干裂的嘴唇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一部分泪渍已经干成了浅浅的印子，“妈对你是尽心尽力了，可是我永远亏欠你哥，我对不起他。”
方举云就像生锈了一样缓慢地转过头去，他的呼吸中带着类似海水的味道，就像当时在海里浮沉疲惫到极致。
是啊，萧予明是他的哥哥，也是他的爱人，他没什么好怕的，自己已经很满足了。他不理解方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毕竟萧予明也无法避免被他的亲生父母抛弃，这并不是收养者的错。
方晴就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一样，颤抖着说道：“萧予明是我亲生的，是我亲手把他丢到了孤儿院，又亲自把他收养回来叫那个畜生爹。”
“我不配做他的妈妈，世界上没有我这样恶毒的妈妈，我也是畜生……”
“什么…妈，你是不是太累了，胡说什么呢。”方举云看着方晴抑制不住地哭泣，身体就像泡在海水里一样冰凉，他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因为上了年纪，方晴逐渐变得瘦小干瘪，哪怕把脸保养得再好，她的手上也因皮肤松弛而爬满了皱纹。而她终于承担不住这个秘密的重量似的，用手捧住脸，低下头来大哭出声，方举云只能看到她头顶，哪怕染成了洋气的金色，里面还是夹杂着不少白发。
萧予明还没走到这条走廊就已经听到方妈的哭声，她今天已经哭了太多次，以至于声音不像是由声带发出，而是从喉咙里冒出来的，其中还夹杂了几声干呕。
“妈，我现在带你去床上躺着，你喝点水，不哭了好吗，再哭就要脱水了。”萧予明轻柔地扶起方晴。他担心地看了一眼方举云，青年英俊的脸毫无血色，几乎要晕倒。
等安顿好了方晴，看着她因精疲力尽睡着，萧予明关上门，担心地问道：“举云，你现在感觉还好吗，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举云正想叫“哥”，可这个字眼忽然就把他的嗓子堵得死死的，他眼前又是一阵恍惚。
萧予明看他都要站不稳了，像往常一样握住他的手，方举云却快速地抽了出来，让萧予明心里猛地一空。
萧予明强颜欢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妈也没事，别太担心了。都是哥不好，你都累坏了还问你事情，先跟哥回家休息吧。”
方举云点了点头，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摇了摇头，他的嗓音也像刚哭完似的，低沉又缓慢地张口说道：“哥，你先回去吧，今天晚上我陪着妈，我就睡那个躺椅上就行了。”
看着方举云躲避的眼神，萧予明只以为他一定是太累了，也就不再强求，和值班护士说过后就离开了医院。
方举云感到脚下步子像有千斤重，他摇摇晃晃像个鬼魂一样走进病房，方小晴就像忽然惊醒似的从梦中醒来。
“举云，举云。给妈倒杯水。”方晴无力地喊着他。
方举云倒着热水，手中的开水瓶让他有种想砸碎的欲望，他想把开水都倒在自己手上，让自己痛到能从这个虚幻的梦里赶紧跑出来。
看着方晴像只流浪猫似的无力地喝水，他呆呆地坐在她边上，眼神飘忽。
“举云，妈妈已经把这个秘密藏了十多年了，本来想带着这个秘密走的，可看到你跟你哥感情这么好，我就觉得告诉你也没关系。”
方举云迟缓地点了下头，是啊，何止是感情好，他们不是普通的兄弟，而是一对爱人。
方晴就像彻底冷静了下来，她说起这些往事时反而特别安静，就像讲述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的故事。
“我和你亲爸方国强认识之前，还有过一段婚姻，那就是萧予明的亲生爸爸。你要知道，方国强在跟我结婚以前完全就是个干苦力的混混，是我带着分了一半的夫妻财产陪他下海才有的今天。”她眯起了眼睛，因为流了太多的眼泪而有些干涩，“我第一次婚姻其实很美好，但是他眼里只有事业，甚至背着我签了对赌协议。”
“那时候还不像现在一样是法制社会，有的是打手和黑社会，无论赌输还是赌赢，我们都不会好过的。我用还在肚子里的你哥威胁他，如果他真的去签，这辈子都别想见到我和他的孩子。”
说到这里，方晴又紧紧地咬住牙，两块咬肌在她瘦削的脸侧显得有些突兀。“那时候他还是去了，我就发誓，这辈子让他找不到我，就算找到我了也找不到他儿子。我就把你哥扔在了孤儿院门口，那时候还是夏天啊，你哥生下来就白嫩嫩的，被蚊子咬了好多包哇哇直哭，我就等着看到有人把他抱进去才走……”
方举云从小就知道，如果想要额外的零花钱，比起向方晴撒娇还不如向方国强要，她一直有股倔脾气和难以理解的固执，哪怕语气再温柔亲和，她自己下的决定都不会轻易改变。
然后就像方举云所想的那样，没过几个月后，热恋期的方晴又一气之下嫁给了方国强，她刚从一段伤害她的婚姻中走出来，又急不可耐地迈进了另一段婚姻。
那萧予明呢，那么漂亮又乖巧健康的萧予明就这样住在了孤儿院里整整三年，此时对萧予明的心疼又盖过了对彼此有血缘关系的痛苦。
方举云沉默着，萧予明总是那么轻描淡写地提及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他记得萧予明还会打趣说道：“孤儿院的阿姨说，还没等我长大就有很多家要领养我，谁问我我都只会摇头，偏偏这个方阿姨来的时候我就跟她走了。看来我注定和你会成为一家人的。”
他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小小的萧予明是不是感应到了这就是他亲生的妈妈，可他也不会知道是因为妈妈觉得自己生不出别的小孩了才把他领回家。
何谓父母，方晴不欠萧予明生恩甚至后来也尽了养恩，但萧予明会想知道真相吗，他一定会很难过。如果知道了真相萧予明也许不会继续坚持这段感情，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之名已让他寸步难行，知道了事实之后他们的结局也许只有分开。
方举云还有很多想问方晴的，可他自己也因困意袭来无力思考了，太多的事情让他脑子生疼，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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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看自己这一篇，进度真的很快。就因为我早早想好了这个最初的设定“伪骨科”变成“真骨科”，急不可耐地想要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事实上似乎并没有自己理想中那么惊艳。
我也很抱歉，让看到这里的各位读到很多倘若共情就要承受相同痛苦的内容，在写下这些的我也很痛苦。但请相信，我会一个字一个字地让他们经历完整的故事救出自己，感谢你的阅读（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