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林阳准备给他回过去时, 周顺珍回来了。
果园里除了种了水果之外还单独开了一块两块大小不一的地出来，大的那块种了些小菜，平时供他们一家人吃绰绰有余。
小的那块则是周顺珍的心头爱, 种着好些品种的花卉还有多肉。
这几天没下雨, 一见着她提着个小喷壶回来, 林阳便知道她肯定去伺候她那些宝贝儿去了。
“回来了？”周顺珍抬头看了林阳一眼。
“嗯。”林阳错开眼，活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不敢看她。
好在周顺珍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异样。
“我爸呢”林阳问。
“在地里呢。”周顺珍脸上带了些喜意, 对林阳道:“刚刚有人打电话来订了个大单，一次性跟咱家要了三百多斤西瓜呢。”
说到这周顺珍停了一下，“对了, 阳阳…”
林阳的心咯噔一下，生怕她下一句就问自己刚才去市里做什么了。
“妈…怎么了？”他有些忐忑。
周顺珍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什么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你魂不守舍的…”
“没…”林阳找了个借口，说:“天气太热了。”
“这秋老虎确实。”周顺珍也随口评价了一声, 然后又交待林阳, “下午你做饭啊，我到地里去帮你爸收西瓜去。”
林德胜腰不好，要没她帮忙收三百斤西瓜他得收到天黑。”
周顺珍说完就要走。
“妈!”林阳连忙把她叫住。
她回头，“怎么了？”
“还是我去地里吧。”林阳说，“我想吃你做的腊肠芋头饭了。”
腊肠芋头饭很简单, 切好的腊肠和芋头放到掏洗好的米饭里一起焖就行，林阳故意这么说就是不想周顺珍太累。
周顺珍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忍不住好奇, “怎么突然想吃这个了”
林阳努力扯出一个笑，说:“能怎么, 就是突然馋了呗!”
以林阳对周顺珍的了解，他知道这样说周顺珍一定会同意的。
果然, 听了这话周顺珍便歇了去地里的心思转身往厨房走，再次交待林阳，“那你去帮你爸的忙去。他腰不好，别让他太累。”
“我知道。”林阳埋着头应道。
瓜田里林德胜正在干活。
林阳走过去在田埂上坐下，“爸，我有事跟你说。”
关于要不要告诉林德胜这件事林阳其实也是认真考虑过的，纠结中他代入了一下自己，如果有天他的爱人生病后，他也不希望子女瞒着他。
老伴老伴，老了作伴。
林阳认为林德胜有义务知道。
“我今天到市里拿妈的活检报告了。”林阳说。
林德胜是知道前几天周顺珍去了趟医院的，去完回来周顺珍自己没说什么，倒是果儿简单说了几句。
林果说那个环在她妈身体里面太久，导致周边长了些息肉，但问题不大，医生顺手就切了。
谁没事会故意往坏处想既然孩子都这么说了，于是他们便也就放心了。
可现在看林阳的沉重的表情，林德胜开始意识到这事情似乎没有果儿那日说的那样简单。
“报告上怎么说？”
“宫颈癌。”
林德胜呆住。
林阳有些于心不忍，又说道:“医生建议尽快争取手术治疗。”
“手术”林德胜怔怔道:“手术可以根治吗？”
林阳点头，“可以。”
他这么回答可不单单是为了宽林德胜的心。
有调查研究发现大部分癌症的早期五年存活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随着分期越来越往后，五年存活率便越来越低。
这就是体检的意义。
这次算是把林阳吓怕了，他决定以后每年都要安排家人们体检一次。
人有时候是躲不过命运安排好的悲剧，但是提前预防总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得到他这声肯定的回答之后林德胜便不再说话了，整个人平静的不像话。
但林阳知道他内心一定不安极了。
没有人能比林阳知道他有多依赖周顺珍，因为林阳自己也是如此。
说句不该说的话，当年要不是家里有周顺珍顶着林阳也不敢把孩子扔下走那么远。
周顺珍就等同于林家的主心骨，整个家里上上下下的大事小情没她操不完的事。
她是没文化，甚至她大字都不识几个，但她给予林德胜还有三个孩子的安全感却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
有她那才是家。
林德胜和林阳就这么安静的待着。
许久之后……
“干活吧。”林德胜这么说。
父子二人开始闷头做事，但他们知道，此时彼此心里都有一场海啸。只是他们什么都不说，不愿让对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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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多斤的西瓜听起来多，实际一个西瓜将近十斤，三百多斤也不过三四十个。
林阳看着瘦，其实力气大得很，有他帮忙不一会儿就摘了好几个大箩筐。
剩下的活就是把这些西瓜打包装车，然后给客户送去。
对了……
“爸，这些西瓜是哪家要的”林阳这才想起来问:“让咱什么时候送”
一般来说会一次性要这么大的量的水果除了水果店之外就是有红白喜事的人家，水果店不太可能，毕竟合作的那几家林阳昨天才送过。
所以林阳想当然的以为这批水果是镇上那户人家来订的，没想到林德胜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怎么你不知道吗？”林德胜态度比他还要奇怪，说道:“是市里一家叫清风雅韵的餐厅订的啊，说他们老板和你是朋友，已经和你提前说过了。”
林阳:“”
居然是郭鹏
林阳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端端的他怎么想起我来了
正想着呢，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喂。”林阳接起。
“林阳，是我…”
“郭鹏”林阳有些不太确定，因为他没有跟这人交换过手机号码。
他和郭鹏唯一交换过的联系方式就是那天的微信，后来还被他拉黑了。
“是我。”郭鹏声音有些热络，“你到家了没？叔叔有没有跟你说了”
叔叔
林阳往旁边林德胜身上打量了一眼，正不确定呢，郭鹏接下来的话就落实了这声“叔叔”的确是指他爸林德胜。
“我白天往你家打电话找你，但你没在。”郭鹏说，“我这边需要点水果，老朋友你可得好好帮我安排啊。”
林阳忍不住笑了，这借口找的……
“鹏哥。”林阳开玩笑道:“你这种大老板还操心三瓜两枣的小事啊？”
“什么大老板，你就别取笑我了。”郭鹏仿佛听不出他明里暗里的嘲讽似的，语气仍是乐乐呵呵。
林阳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先是要了自己的微信，然后信息不回玩失踪，等他把这人拉黑后，这人竟又主动找来了!
更有意思的是，他既然能把这个电话打到家里，那就证明他是知道已经被自己拉黑的事。
怎么…怎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和自己聊起来了呢。
总之，郭鹏的态度很不对劲。
林阳以不变应万变，既然人来找他买水果，那就是他的客人，除此之外的任何事都先放一放。
“得咧鹏哥!”林阳装傻充愣，问道:“那这车西瓜是现在给您送到餐厅吗？”
“用不着你送。”郭鹏说，“明早我亲自带人来拉。”
林阳:“……”
“顺便来找你玩一下。”郭鹏紧接着加上一句，估计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合适，一声哎哟后，他又问:“对了，你有空吧？”
林阳也跟着哎哟一声，忙道:“不好意思啊鹏哥，明天一早我就有事要出去，既然你要自己来拉，那正好!我让我爸妈在家等着你。”
这下轮到郭鹏无语了。
“你明天什么事？我不急，等你忙完……”
“真不好意思鹏哥，这两天家里确实有事。”林阳虽然带着笑意，但能让对方听出他的不容拒绝。
“等忙完这波咱再聚，行吗？”
打发完郭鹏，地里最后一点活儿也被林德胜收拾完了。剩下的就是把地里一箩筐一箩筐的西瓜挑回去用塑料薄框装好。
林阳顾忌着林德胜的腰，主动道:“爸，你先回去吧，我多跑几趟。”
要搁平时林德胜不一定答应，可现在他心里惦记着周顺珍，虽然知道这一时半会出不了什么事，但他还是想去周顺珍身边待着。
仿佛怕谁把自己老婆抢走似的。
“行，那交给你了。”林德胜撂下挑子就要先走，临了又转过身对林阳交待，“你妈那边我去说，你别吓她。”
“……”林阳不合时宜的气笑了，“爸你说的什么呢，我怎么会吓……”
“听到了没!”林德胜大声。
林阳举手作投降状。
“行行行。你说你说。”
其实他巴不得林德胜去说，因为他对着周顺手压根张不了这个口。
这一晚，林家走廊上的灯很早就熄了。
五间平房只亮着两盏灯。
林阳在其中一盏灯下魂不守舍的守着儿子入睡，同时心里挂着另一间屋子里的情况。
爸会怎么跟妈说呢？
妈会害怕吗？
会的吧。
……
今夜注定无眠。
胡思乱想的空隙，林阳忽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什么事没做。
他绞尽脑汁的想了一番，最后还是看见嘟嘟放在床头上的手表才想起。
是了!他忘记给单唯钦回电话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快凌晨了，也不知道对方休息了没有。
想想，林阳还是决定发条信息过去。
——单先生，你今天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发过去后，林阳便接着用手机在百度上各种查资料，这是周顺珍确诊以后他只要有空就一定会做的事。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学医，要是他也像林果一样学医的话，可能现在他便不会如此辗转反侧了吧。
百度、知乎，林阳在这两个软件上左切右换，直到凌晨四点才有了些许睡意。
他习惯睡觉前去一趟厕所，穿鞋出门来到卫生间后才发现里面有人。
男人被克制到极小的“呜呜”哭声在寂静夜里被放大、又放大，那是一种林阳无论如何也形容不来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