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兰夫人生前曾交代过后事从简, 所以这场葬礼不仅没有大办,甚至还可以说是有些仓促
她的遗体当天火化,次日骨灰就被扶送陵园去与单公合葬, 再有到场的亲友简单祭拜过就算结束了。
这节奏快的让林阳始料未及。
开始他还不明白, 还以为像单家这样的家族, 长辈仙逝不说有红楼梦中秦可卿的排场,也一定会比一般人都要风光盛大才对, 没想到,短短两天时间就尘归尘,土归土。可没等多久他就知道为什么单家不想弄得太繁琐了。
丧事过后, 单家人再次齐聚老宅,除了单唯深的妻女要马上离开之外,其余的人都将在这里留到头七之后才会离开。
林阳也不例外。
说起单唯钦这位三嫂,在这短暂又忙碌的两天中林阳和她不过是点头之交, 除此之外, 两人没有发生过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但林阳看得出来,这位手机不离耳的女强人和闲来无事惯爱养鸟弄花的单唯深的确不是一路人。
好在尽管夫妻感情已经荡然无存,他们相处起来还是很尊重彼此的,依然维系着应有的体面。
母女俩离开这天,单唯深亲自送他们到机场。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出门的背影, 林阳十分好奇,好奇这对夫妻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做到双方都如此释然。
不等林阳细想, 门庭外又重新热络了起来。
起初林阳还以为是单唯深一家三口去而复返, 仔细一听又觉得不像。定睛一看,原来是单唯民的秘书领着几个干部模样的男人从假山后走出。
见他们正往这边走, 林阳有心避让。
他提起地上的鱼食和几样随身小物,对嘟嘟说:“嘟嘟, 牵好弟弟,我们过去那边喂。”
“嗯。”
林阳带着俩孩子走到旁边那个遮阳挡雨的八角凉亭没一会儿,他们就来到面前了。
经过凉亭时,秘书同林阳问好,“林先生上午好。”
“你好。”有不认识的人在场林阳也不好跟他多讲什么,便打算着笑笑应付着过去,没成想却是那几个人见他穿的休闲又在这里玩得自如,还带着两个孩子,不免对他产生了些有些好奇。
“吴主任,这位是...”
秘书笑笑,“这位是老太太的义子,也就是我们领导的干弟弟。”
秘书对林阳的这种介绍也正是现在外面大多数人对林阳和单家关系的一个概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眼下国情摆在这儿,他们总不能是个人就告诉对方这是单唯钦的同性爱人吧。
再有就是兰夫人义子这个名头并不比单唯钦爱人这名头差,瞧,一听他也是单家的儿子,这群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都变得十分客气了起来。
“我们先过去吧,领导那边...”吴秘书很隐晦的表达着催促。
“好好好。”
几人应着声再次迈开脚步。
离开前,为首那人脸转过来对林阳点点头。
林阳莫名觉得他有些熟悉,自又说不上来自己在哪儿见过。
“爸爸,你再看什么?”嘟嘟问。
“那个伯伯爸爸好像在哪里见过哎...”林阳并不太确定。
“伯伯”嘟嘟说:“爸爸你说说易市长吗?”
“市长”
“嗯,爸爸你不知道吗?”嘟嘟说:“刚刚那个人就是本市的市长。”
“是吗!”林阳还真不知道,他一向不关心这些,别说人那么大一个市长,他连他们镇现在的镇长是谁都不清楚。
不过比起这个,林阳更惊讶的是嘟嘟这么小大点儿人怎么会知道这个
嘟嘟说:“我陪大伯看新闻联播的时候见过他。”
“哦~”林阳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正想再说点什么呢,就见不被爸爸和哥哥盯梢的串串正准备干坏事。
林阳:“串串!那个不...哎...”
晚了,他们从花匠那儿借来装鱼食饲料的小铁通已经被串串一个小飞脚踹进水里。
“你是不是皮痒了!”林阳骂骂咧咧的卷裤腿下去捞。
还好这里水流很浅,刚好到他小腿处。
他越是跳脚干了坏事的串串越是开心,他咧着一口小白牙趴在亭廊上学林阳说话,“皮痒,皮痒。”
林阳:“……”
嘟嘟看不过去了,抬起手直接朝那扭来扭去的小屁股上拍了两下,板着脸训道:“再不听话把你扔下去。”
串串一听便更来劲儿了!
小手拍的啪啪作响地说,“下去下去!”
想玩水
嘟嘟气极反笑地捏了捏他小鼻子,说:“想得美!”
被串串这个小坏蛋儿这么一打岔,林阳心里刚才那点“天哪,市长居然和我点头”的激动也就烟消云散了,他看了下时间,上岸穿鞋,让嘟嘟牵好串串,自己提起东西打道回府。
“走吧,我们去看看你父亲会开完了没有。”
单唯钦虽然不去公司,但每天处理的公务那是半点没少,时常林阳半夜睡醒都还可以见书房的灯亮着。大多数时间里他不是在开会就是在看文件,这不免让林阳生出一种果然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感慨。
单唯钦忙,林阳就主要负责带孩子。
虽然这个家里有佣人和傅姨,可林阳就不是那种好麻烦别人的人,左右他也没事做,俩孩子也不闹腾,闲来无事他甚至还有时间陪单时予和单时庭斗斗地主。
“我说你这么累干嘛,孩子就让她们带就行,怎么你还能管他们一辈子啊?”单时予说着甩下几张牌,牌不大,嗓子倒不小,“三带一!”
林阳慢慢悠悠,“正因为管不了一辈子才要趁现在能管的时候好好管管。管上。”
“不是...”单时予捏着纸牌骂骂咧咧,“林阳你有毛病吧?我和你是一家你压我干嘛”
林阳轻飘飘地说道:“时庭三个K捏在手里,我要不用A压你,他这把一过那可就只剩最后一张牌了。”
单时予看了单时庭一眼,后者心照不宣的握着牌挑了挑眉。
两人一块儿长大单时予还能不知道他
一瞧这表情就是被林阳泄牌了呗!
单时予挺意外的,问:“你怎么知道他拿着三个A”
林阳手指往脑袋上敲了敲,“因为...我有脑子。”
单时予:“……”
意思是他没有呗!
“艹!”
另一边,白靖宇等几位好友今日到访,单唯钦在后花园陪他们说话。
当然,整个家里最忙的人依然是单唯民。
他身居高位,平日里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见他一面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现在借着兰夫人去世这个由头很多人的心思便都活络了起来,纷纷上门拜访。
单唯民不堪其扰,又碍于一些原因不好直接拒见,便只好交待下去每场接见都要控制在十五分钟以内。
即使是这样,他也忙得够呛。
算下来,几天守孝,单家上一辈就只有老二和老三算是彻底闲下来的人。
这天,单家又来人了。
这位客人比较特殊,是奔着林阳来的。
“哥!”
林果一身白色雪纺连衣裙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看着他笑。
林阳惊喜极了,地走过去,“果儿!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林果说。
大学毕业后她听从林阳的建议考了单大嫂的研究生,现在是单大嫂的学生。
从小她就是最能体谅别人的人,知道林森创业时用了家里不少积蓄,所以她读研后就自己打工,很少再伸手向家里边要钱。
也正因为这样,几个寒暑假她几乎都很少回家。
兄妹俩上次见面还是元旦节那会儿,当时不像这次这么匆忙,所以林阳还从老家给她带了一些她喜欢的特产,就是咸菜腊肉那些什么的,不值钱,但出门在外,除了亲人之外最惦记的也就是家乡味道了。
说起这个,林阳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提了几样伴手礼。
“哥,你知道的我没什么钱。”林果有些不好意思,“这两盒茶叶是我不久前和同学去江市那边玩时候买的,本来想着给爸寄回去...”
这两盒小小的茶叶虽不贵重,但却是她目前能力范围之内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林阳咧嘴道:“你单大哥就爱喝茶,给他挺好的。”
林果听他这么说后稍稍舒了口气。
她是个规矩孩子,从小就知道上别人家去不能空手。道理是这样没错,但单家是什么样的家室,她上门也免不了担心自己的礼物送得不合人家心意。
还是那句话,她不怕别人看轻她,但怕别人因为她看轻她哥。
这一切林阳都懂。
大夏天的烈日灼人得很,看着她额头上那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林阳心疼不已,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絮絮叨叨地说道:“这都跨半个城市了,你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提前打个电话,早知道我就去接你了。”
“哥,其实...不是我一个人来的。”林果忽然吞吐了起来,脸上还罕见的飞上两朵红云。
林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嗯”
“其实是我...我朋友送我过来的 。”林果说。
“哦”林阳挑眉,侧着身子往她来的方向看了看,没见人,想必是把人送到后就先走了。
“让我来猜猜...男朋友”
林果点头。
“你这丫头!”林阳失笑道:“你都二十四五了,谈男朋友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有什么好害羞的。 ”
林果还是不太自然,想了想又特意交待林阳,“哥,这事我还没跟爸妈说呢,你帮我保密啊。”
“放心吧,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哥不会多嘴的。”林阳说了这么一句。
“嗯。谢谢哥。”
“走吧,先进去再说。”
“好。”
兄妹俩进屋。
大中午,家里人出去的出去,午睡的午睡,诺大的庭院里看不见几个人,林阳就直接领着她上楼。
不一会儿,佣人送来果汁和点心。
“天热,先喝点橙汁。”林阳把杯子递给她,说:“隔壁就是儿童房,等会儿嘟嘟和串串醒了见到你肯定很开心。”
林果笑着点了点头,看看四周,问:“单大哥不在吗?”
“嗯,他有点儿事出去一躺...”林阳说着瞅了眼自己手上的腕表,继续道:“不过也快回来了。”
同一时间,单唯钦回来了。
他一进门,家里佣人立刻就迎了过来,边给他递拖鞋边向他说林先生的妹妹来了。
单唯钦“嗯”了一声,又交待道:“今天的晚饭多准备几道海鲜。”
他记得林果爱吃这个。
“好的。”
想着他们兄妹太久没见估计有很多话要聊,单唯钦便没贸然去打扰,他上楼之后直接去了书房又处理了几份文件才去敲了房门。
这时候嘟嘟和串串都醒了,两个孩子左一个右一个的扒着林果姑姑长姑姑短的喊着玩着,连父亲回来了都没发现。
林阳:“回来了”
单唯钦轻轻地说了一个嗯字,然后走过去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林阳:“……”
林果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
在单家用过晚饭后,林阳亲自开车送林果回去。
路上,两人再次谈论起林果那个男朋友。
他也是学医的,听林果说他们认识蛮久了,但关系是最近才确定下来的。
“哥,其实你见过他的。”
一听这话林阳心里立刻就冒了个人出来,“年会那次追出来给你送外套那个小子”
“嗯。”
“他追的你”
“嗯。”
林阳想也是,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林果不假思索回答着。
也是,要是不喜欢怎么会在一起
“嗨~”林阳叹了口气,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也不是不高兴,就是冷不丁儿的知道家里白菜被人拱了,还挺不是滋味儿的。
“喜欢他什么长得帅学习好”
林果哈哈大笑,“哥,你还记着我那天说的呢。”
林阳咋了下嘴,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道:“我跟你说啊果儿,这看男人可不能光看脸!而且学习好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人智商挺高,但不代表他情商也合格...懂吗?”
“哥,有你这么倒油的吗”林果不乐意了,解释:“再说了,谁告诉你我光看脸了,我又不是花痴。”
林阳:“那你说说他身上哪点吸引你说出来,哥给你把把关。”
“嗯...”林果想了一下,说:“硬要说的话,那应该是我在他身上看得见未来吧。”
林阳:“嗯”
“哥,不瞒你说...我以后是打算留在这里的。”林果挺认真的说道。
林阳笑了一下,说:“哥早就猜到了。”
从林果考出来那天他就没想过她还会回去。
林阳也支持。
天高海阔任鸟飞,林果的优秀注定了比起在父母跟前承欢膝下她更会像是会在远远的地方让父母感到骄傲的孩子。
她独立、自主,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或不要什么,且会为之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她说她要留在A市林阳一点都不意外,真正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林果对那个人的信心。
看得见未来...
在林阳看来,这话可比“我爱你”要有分量的多。
这也不像林果会说的话,因为在他印象中林果就不是这种会妄下定义的人。
更谈不上恋爱脑。
同龄人中,再没人能比她清醒的人了。
这是她第一次谈恋爱,林阳担心她过分上头从而导致自己最后受伤,就想提醒提醒她。
“果儿,其实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走一步看百步的。尤其是感情。”林阳说,“你和他有未来固然很好,但没有也没事,过程比结果更重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我明白。还有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林果说。
“那你什么意思”
“哥,像我们这样的孩子想在A市这样的大都市立足可不是容易的事。”林果说,“所以我需要一个能和我共同抵御社会风险的人。”
“你认为他是”
“目前来看,是。”林果清醒又客观的向林阳分析着原因,她说:“哥,像我们这样的小镇做题家要想在这里生存下去,那就只能继续做题。就现阶段而言我的学识与资历远远不足以支撑我的梦想,所以考博就成了我后面必须要做的事。”
毕竟在这个领域里一个小小的研究生实在是很不够看。
那陈安呢
他在学业方面的优秀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学还没毕业就已经被学校最好的导师选中,本硕连读,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还是读博、然后顺理成章的进他们医学院附属医院就业。
所以林果才会说他是可以共同抵御社会风险的人。
很现实又很理智,这就是林果。
“不管是考博还是留下,他和我都有着同样的目标,我们也愿意陪着对方一起去实现。这才是我在他身上看到的未来。”
和林果在车上这场聊天结束很久之后,某天,林阳在朋友圈里看到有人发了这么一段话。
他说,25岁之前可以来场轰轰烈烈,不考虑任何现实因素的纯荷尔蒙恋爱。25岁之后的男女关系,就应该是合作关系了。你手里有什么优势,对方手里有什么优势,你想兑换什么,你可以兑换什么,彼此心中都要有数。成年人的最忌讳的就是恋爱脑。
看见这段话时林阳正躺在单唯钦的腿上,因此,两人顺理成章的就这段话进行了探讨。
单唯钦就这他的手看完之后不自禁皱起了眉,“我不同意这种说法。”
林阳:“哦怎么个不同意法 ”
单唯钦神色淡淡地说道:“对于优势足够的人来说,年纪从来不是决定要不要恋爱脑的严肃。”
“嘿嘿~”林阳明知故问,“那什么才是。”
永远抱有恋爱脑权利的单总告诉他,“你才是。”
………………………………
头七过后,单唯钦就要带着林阳和两个孩子从老宅搬出了 。
不仅是他们,老大一家和老二一家也要离开。
根据兰夫人生前拟定好的遗嘱,日后继承老宅和赡养傅姨的任务落到了老三单唯深身上。
如此决定是出于兰夫人的两层考虑。
一是因为单唯深妻女以后回国定居的可能微乎其微,怕他孤单,所以才借着让他给傅姨养老这个名头好让他还有一个家回。二是因为负一层那间价值十几亿的收藏室被兰夫人全部投入到了家族基金里面,由单唯钦作为管理者代为办理后续相应的一些手续 。
这也算得上是她送给子孙后代最后的礼物。
在老宅的最后一晚,单唯民支开众人单独找了林阳说话。
“搬去四合院后也要经常带着孩子回来看望他们姨奶奶,你们在外面有多少套房子我不管,但要记住,这儿也是家!”
林阳故作惊讶:“几套房子大哥你好好跟我说说,四哥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呢?”
单唯民估计很多年没人这么跟他开过玩笑,也当真了,第一反应先是楞了几秒,心想,鬼知道你们几套房子!我就那么随口一说而已...
不行,可不能让这小子揪着自己这话尾巴去找老四吵架。
“那个...”
单唯民正想解释两句,就见林阳咧开了嘴冲他就是一声笑。
不难看出,现在的林阳在单唯民面前可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局促,他现在胆儿大的很!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林阳的胆子也不是一天练成的!
慢慢相处之后林阳发现,不管单唯民在外面是多大的领导,可一回到家里,他在这几个弟弟面前那就是纸做的。骂起人来也都是雷神大雨点小,哪次不是手重重抬起,又轻轻放下
现在别说单唯钦了,就是林阳在他面前也松弛的很。
“开个玩笑而已,大哥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瞧,这还成他的不是了!
“真是个混蛋小子!”单唯民气笑了。
林阳嘿嘿嘿的笑,算是坐实“混蛋小子”这个称号。
“那什么...”单唯民言归正传,“有件事我想和你聊聊。”
“大哥您说。”
“嗯。”单唯民说,“其实这件事本不应该我来跟你讲的,但老四什么性子我清楚,没办成的事他是不会主动开口的。”
林阳听得云里雾里,“没办成的事什么事”
单唯民:“年初那会儿吧,老四回来跟家里提过说要办一场婚礼。”
林阳心脏一紧,他完全不知道单唯钦居然在计划这个。
单唯民:“依照我国目前的国情来说,民众对同性的接受度较低,同性婚姻在国内并不合法,道阻且长...所以我们给他的建议一直是希望他在选址的时候能把婚礼举办在国外,但他始终没有同意。”
“那他希望在哪儿”
“三亚。”
三亚...
记忆回到最初,那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你有没有什么一直想做但没有做的事”
“你是说梦想”
“梦想”单唯钦莞尔道:“也可以这么说。”
“我挺想去三亚的,想去那里住上一个冬天的老年公寓...”
他和单唯钦都忙,而且还都是各忙各的,你有空我生意最好,我淡季了你工作日...
在一起这么久,除去那次过年他为了逃避周围的流言蜚语而带着家人躲去海外的那趟旅行之外,他们都没有好好出去玩过。
要不是今天单唯民提起,他都快要忘了自己当初随口搪塞的这几句话了。
“老四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猜测他应该是估计着我和老二的特殊身份才执意要在国内举办。”单唯民是这么理解。
林阳也不解释,安静地选择让这个美丽的误会继续误会下去。
“所以大哥你是想让我劝四哥去国外办婚礼吗?”林阳问。
“那倒不是。”单唯民很快否认,说:“你们的婚礼想在哪儿办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
他是注意政治影响,也不希望外界把太多目光集中放在自己的家事上,但单唯钦毕竟不是单时予。单唯钦只是他的弟弟,又从不依附与他,就算被爆出来与男人结婚对他造成的影响也不会很大。
再者,现在家里老人刚刚去世,这个婚礼暂时也办不了。
既然计划中的婚礼计划被搁置,那作为现在家里最年长的大哥,长兄如父,单唯民觉得自己还是该向林阳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的。
“等三年孝期过去,你们办不办婚礼我不管,但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无论你们走不走这个过场,我们单家都是认你这个人的。”
从持反对态度到现在的悉心接纳,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者经历了怎么样的心理变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此刻对林阳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不作假的。
“从前老太太在,这儿就是家。如今老太太既已去世,那就是各自须寻各自门。”单唯民看着他,恳切地说道:“日后我弟弟就麻烦你了。”
离开这天,嘟嘟情绪非常低落。
说来可能是因为想对缺失那几年的弥补,又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嘟嘟正是该教导的年纪,总之,兰夫人对嘟嘟要比对串串上心的多。
不是说她不喜欢串串,而是她对串串更偏向于毫无原则的疼爱,对嘟嘟却没那么简单。
在那些稀少的相处时光里,她会给嘟嘟讲单家先祖的光辉事迹,从民国时期的国破山河的艰难维生到后来在海外所创办的诺大基业,她都会用一种诙谐又不是庄重的方式去让嘟嘟了解这个家族的历史底蕴。
有的时候她也会教给嘟嘟一些礼仪,一些做人的道理。
她总说:“奶奶教你的你好好记住,等咱们串串长大了,就该有你这个哥哥来教了。”
嘟嘟一向嘴硬心软,明明对串串非常上心,嘴上却偏要故意很无奈响起的说:“串串那么笨,我才不要教他呢,还是奶奶来教吧!”
兰夫人:“奶奶没时间了,要有时间奶奶当然也会像教你一样教他的。”
那时嘟嘟并不知道她已是残烛之时,也不懂她所说的“没时间”是什么意思,只当她是要去哪里度假旅游,还撒着娇说他也要一起。
兰夫人笑呵呵的拒绝,并告诉他,他不能跟着。
直到后来嘟嘟才终于明白,原来奶奶并不是要去哪里旅游,而是要死了。
死亡这两个字还是单唯钦亲口告诉他的。
和绝大多数拒绝和孩子谈论爱与死亡的东方人不同,单唯钦这个自小接受西方教育的人在这方面一向有自己的主张他认为,允许孩子正常流露最真实的情感,承认悲伤和接受悲伤都是人生中重要的课程。
所以那天从机场回房山的路上,他接到家里电话后第一时间就很坦白的告诉嘟嘟,奶奶去世了,所以我们不能按照约定好的行程马上回祥和镇。
嘟嘟很懂事的应下,甚至还主动去握了握单唯钦的手,说:“父亲,你不要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见他这么乖,单唯钦很是欣慰,同时,他也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尽管嘟嘟十分懂事,但他现在毕竟还正是处于看待事情似懂非懂的年纪。
他不明白人为什么要有生死,不明白为什么孩子不能一直是孩子,老人不能一直是老人……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默默看着眼前这座他父亲自小长大的府邸,林阳走上前去,蹲下,与他平视。
“在想什么”
对着林阳,嘟嘟终于问出了这几日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他悲伤地问道:“爸爸,单奶奶走的时候是不是把父亲的家也一起带走了”
林阳嘴很快地半张开来,想说点什么安慰孩子,又咽下。
最终,林阳决定认同单唯钦的话。
盲目美化悲伤并不是一件值得歌颂的事。
林阳释然一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
嘟嘟清澈的双眸立刻浮上一抹水雾,声音沙哑,又问:“那以后你们走了,我是不是也就没有家了”
“当然不是。”林阳告诉他:“等你长大之后你会有自己的伴侣,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你们还会有孩子,可能一个、可能两个...”
“就像你和父亲一样吗?”
“对啊!”林阳说,“不过假使这些都没有也没关系,你心安处便是家,像我们嘟嘟这么优秀的孩子,以后一定会找到让自己心安舒适的生活方式的。”
嘟嘟听完心里稍稍好过了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点。
“可是爸爸...”嘟嘟问:“你能不能不要死啊”
林阳:“……”
那指定是不能。
生死从来都是人世间最公平的事。
穷也能生,富也会死。
这种自然规律是你不管有多大的权,有多少钱,有多高的成就,都无法躲过的。
“额...爸爸死还是会死的。”林阳没个正形的跟嘟嘟打着商量:“但爸爸答应你,尽量晚点死”
他现在三十出头,按照现在的医疗水平来说,再怎么样也有四五十年好活的吧?
等到那个时候,嘟嘟和串串也和现在的单唯钦差不多大,应该也就能更加容易接受了。
嘟嘟被他逗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气的握起小拳头往他身上轻轻捶打,“爸爸!”
“哎,乖儿子哟~”林阳一把把他抱在怀里,“爸爸答应你,一定、一定、一定会好好照顾着你和串串长大。”
衣襟湿热,林阳想,或许是嘟嘟眼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
“爸爸...嘟嘟好难过啊。”嘟嘟乖乖地靠在林阳的脖颈处,低声说道:“嘟嘟以后就只剩一个奶奶了。”
“嗯,爸爸以后也只剩一个妈妈了。”林阳叹声道。
父子俩默契的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