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
林阳刚进入房间坐下来,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缓缓地推开，一个年轻的女警走了进来。她的眼光短暂地停在林阳身上, 又离开了。她弯下了腰, 靠近坐在林阳对面的两位警官, 轻声对他们耳语：“他的律师到了。”
“哦还挺快的。”
其中一名警官的眼神变得有些玩味儿，他看着林阳, 似解释，似缓和气氛，说:“不用紧张, 例行询问而已。我们就是想像你了解了解一些情况 。”说着，他还顺手从自己的制服口袋里顺出一瓶未开封过的矿泉水递给林阳，“喝水吗？”
“不用。谢谢。”林阳婉言拒绝。
他也不勉强，收回手打开瓶盖喝了一口之后就单刀直入的打开话题
“知道我们找你什么事吗？”
林阳摇头。
“认识赵安吗？”
林阳脸上的神情在听到这个名字时, 终于显露出些许变化, 他的内心瞬间明白了他今天坐在这里的原因。
“认识。”
在得到他的回答后，主管审讯的两位警官相互交换了一瞥，并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他们发问道：“根据赵安的供述，你于16年至20年期间也在x国务工, 这是否属实？”
“嗯。”林阳点头，“属实。”
或许是林阳从见面的第一秒开始到现在都是一种极度合作态度, 亦或是他身上那种纯真无邪的大男孩气质显得让人毫不担忧, 那位主要负责问话的警官放松地向后靠了一下，随手从书桌上放下笔, 交叉双臂，神态闲适地凝望着他, 慢声问道：“那来说说，你和鹰虎山庄是什么关系？”
林阳回忆道：“我在那里上了四年的班，负责开发软件和维护后台，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技术员。”
另一位警官轻笑了一声：“普通？恐怕不完全是吧。”
林阳察觉到他的语气有些异样，决定暂时保持沉默，等待他表态。
警官:“听说你和寇枫的关系不错？”
林阳对于他提及的这个问题的原因感到困惑，也不清楚他们对此所了解的具体程度。其实他对于自己本人并不担心，因为在他归国前，寇枫的生意还没有变得过于复杂，而且他只负责技术设备方面，其他方面与他无关。如果说他有唯一的弱点，那就是寇辰。
因为他的学历和曾经救过寇辰的缘故，他在鹰虎山庄的时候获得了寇枫的信任，被短暂地任命为寇辰的中文老师。当时他与小太子一起同出同入，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他们的关系……
"还可以吧。"林阳以极其中肯的口吻表达道，“寇老板对员工一向都挺不错的。”
不论外面现在把寇枫传得有多十恶不赦，但是作为曾经在他手底下做过事的人来说，林阳说的只是自己的切身体会，寇枫对华人确实挺不错的。
只是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审讯他的两位警官满意。
"咱们就别继续绕圈子了。”他们说，“根据我们收集到的情报，你口中的寇老板有一个儿子，这个孩子是他与一位俄罗斯情妇所生，既然你在那里待了四年，那这事你应该清楚吧？"
林阳点头，先是肯定了寇辰的存在，又问:“可是和孩子有什么关系祸不及亲，更何他还小，根本不可能参与他父亲的犯罪。”
“我们找他自然有我们的道理，至于你说的祸不及亲，那前提也应该是惠不及亲才对。”警官说，“据我们了解，寇枫给他留下了至少两个亿的财产。寇枫敛财方式恶劣，这两个多亿属于赃款，国家肯定是要追还的。”
林阳心下恍然，原来找他来的最终目的是这个……
的确。当初寇枫在欧洲是给寇辰留了很大一笔财产，有私人信托、基金等。
现在寇枫已经死了，如果国家要收回，那么持有者寇辰就是唯一突破口。
“我们了解到当初你和他关系很近，所以今天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在说这段话时，警官的语速全程都十分缓慢，视线紧紧地盯着林阳的脸，一刻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
在他注视下，林阳缓缓摇头，“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闻言，问话的那位警官眼神即刻变得更为锐利，他定定地看着林阳，似乎在确定着什么，无奈林阳一直都十分平静，没露出一丝破绽。
既然这样，没有掌握切实证据的他们也不能在继续扣押林阳，毕竟人家律师还在外面侯着。
不过……
警官看着林阳说道：“林先生，鉴于你回国已经好几年，我们目前尚未掌握到你和鹰虎山庄的犯罪活动有直接关联的确凿证据。然而，在当年你非法出国务工这件事，我国法律仍需要来追究你的责任。”
林阳听到他如此严肃的说辞，整个人不禁有些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我会受到什么惩罚？”
警官平静地回答道：“根据相关条例，你需要支付一笔罚款，金额在8000元以上至20000元以下。具体数额以处罚单为准。”
只是罚款？这还可以接受，还好。还好。
林阳松了口气，连忙表示：“好的，我一定会积极配合。”
警官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这样，你可以离开了。”
林阳如释重负，起身，出门。
沈从轻早已等候在外，他怨念重重，因为他从实习开始就没接触过这么小的案子。
"林先生，您好。我是单董派来的律师。”
“您好。”
“单董的车已经在外面等候，您可以先行离开，我会在这里处理相关事务。”
“好的。”
因为对方没有介绍名字，所以林阳完全没想到眼前的这位书卷气浓重的绅士就是林森现在的雇主。如果他知道的话，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应该更加仔细周到才是。
言归正传，林阳走出公安局时，立刻就看见了单唯钦的车。
他打开车门上车，单唯钦正看着他。
“还好吗？”
“我没事。”林阳给了他一个微笑，又犹豫道:“但是辰辰那边估计有点问题。”
单唯钦轻拍了拍他的手，“我知道。”
“你知道”林阳有些意外。
单唯钦说:“大哥已经让时予来找过我了。”
“时予”
国家这波以雷霆之势来出击就是势必要将境外犯罪团伙彻底清除，寇枫情况特殊，他父亲当年和单唯民几乎属于同级，现在寇辰在单唯钦这儿他该提醒的必然是要提醒。这是他的政治敏感度。
“就是希望辰辰能主动放弃那笔遗传对吗？”林阳问。
“不是希望，是必须。”单唯钦稍作停顿，顿又说:“或者我也可以马上安排他……”
“四哥。”林阳义正言辞地打断他，“这个念头我不能有。你更不能有。”
国家现在给寇枫的罪名按的十分恶劣，写在报道上的那些事孰是孰非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已经定性了，就是犯罪。既然如此，在明知他留给寇辰的钱可能涉及不法而获的情况下，仍帮助寇辰外逃的他们不也是犯罪哪怕这个犯罪事实可以被人为盖过。
林阳大学也没念完，他知道自己缺乏深厚的文学素养，也不能通过高深的理论来陈述自己的观点，然而他深信不疑的是，除了物质富足，一个人在一生中精神上过得光明磊落同样至关重要。
“哪怕他没有那些财产，他也是辰辰，我也会管他。”
单唯钦虽然不说话，却也默默认同。
他不是圣母，但如果寇辰真的愿意放弃那笔钱留在国内，凭他的能力，寇辰也能在他们身边活的很好。
可是……
寇辰真的会愿意吗？
单唯钦的心里并没有把握。在见到寇辰之前，没有任何人对这件事有把握。
汽车直接停在寇辰所居住的公寓楼前。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上去就好。"林阳对单唯钦说道。
“嗯。”单唯钦没有多问，他内心也明白在面对自己时，寇辰的确时常显得有些局促。
虽然自己从来没有跟他红过脸。
不得不说林阳没有让单唯钦跟上来这个决定是正确。
因为他无法想象单唯钦被人拒之门外的样子。
此刻他正和住家阿姨面面相觑地站在寇辰房间门口。阿姨保姆是当初购置这套房产时一同配置的。她并不了解雇主家庭的情况。当今天小主人没有去学校时，她只是把孩子的不开心视为情绪不佳，并没有过多的思考。
这倒也替林阳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同样，以为寇辰只是在闹脾气所以才不肯去上课的嘟嘟正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温习功课。
林阳走过去，“你叫门他也不开吗？”
嘟嘟摇头。
林阳轻轻捋了捋额头，深深吐了一口气。与大人相比，他发现嘟嘟似乎更能镇定自若。
“爸爸，你要是忙的话就先回去吧，我和阿姨会留在这里。”
林阳想也不想，“那怎么行，得让他把门打开，爸爸……”
“爸爸，你有听过一句话吗？”嘟嘟说，“人生就是要尽可能的装作没事，越是焦灼，越会适得其反。”
林阳一阵愕然，他居然被他的孩子给教育了。
但现在情况特殊，林阳不可能不焦灼啊！
“那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也不安全啊。”
嘟嘟耐心地解释道：这幢楼的安全系统已经为所有的房间配备了窗户保护装置。另外，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让家里的阿姨仔细检查了各种刀具、药品以及任何可能威胁生命安全的物品。所以，你不担心。他可能就是想静一静。”
林阳在急迫的心情在他有条不紊的声音之下也被成功说服，不过他走是不可能走的。
"那爸爸既然你在这里的话，我还是去上课吧。"嘟嘟轻拿起书包，尽管他已经请过假，但现在既然林阳留下陪着寇辰，嘟嘟认为他再留下也没有必要，那不如还是去上课吧。
林阳也同意，只问他要怎么过去，要不要自己送。
嘟嘟说，“不用，我已经给小李叔叔发信息了，他来接我。”
小李先生是单唯钦专门为嘟嘟安排的司机，以前嘟嘟在L市上学时，每天都由他接送。现在嘟嘟搬到A市了，他自然也随之回来。不过，由于嘟嘟现在住得离学校很近，基本上已经不需要他再接送了，只有像今天这样外出的时候才会麻烦到他。
“那行，爸爸送你下楼。”
像这样一点小亲密时间嘟嘟自然是不会拒绝的，父子俩手拉手下楼。
把嘟嘟送上车后林阳才折转回来，他也不需要被人照顾，索性就直接给家里的阿姨放了天假，等阿姨欢天喜地的走后，林阳再次尝试去叫门。
“辰辰，我是林叔叔，阿姨和嘟嘟刚刚走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你开开门好吗？”
“辰辰辰辰”
毫无反应。
林阳又敲了几下门，等他都快要放弃时，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缝。
房间里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灯也没开，寇辰站在黑暗里，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他握着手机，手机里不知道那个APP正循环播放着这次打击境外犯罪的新闻热点，
林阳走上前去，帮他把新闻视频关上，然后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男子汉，怕什么……”
寇辰终于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等他哭够了林阳带他来到客厅，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但寇辰没喝。
他低着头，一直不肯去看林阳的表情。
“林叔叔，我爸爸……我爸爸真的是诈骗犯吗？”
林阳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理智上他相信法律，可情感上，他还是希望能尽可能的给孩子保留一点美好幻想。
“是或不是，都不妨碍他很爱你。”
寇辰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眨巴两下，便滴落下来。
林阳靠近他，给了个肩膀让他哭泣，宣泄情绪。
整个白天，林阳一直静静地陪伴着他，没有提及任何其他事情。
晚上，嘟嘟打电话过来，寇辰刚睡下，林阳走到客厅接听。电话里，嘟嘟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一天没有林阳陪伴的他所发生的事情，最后他又脆生生地催促着让林阳回家说自己要睡觉。
林阳看了一眼寇辰房间虚掩的门，说：“爸爸这几天有事，你就跟父亲和哥哥一起睡吧。”
串串十分大声:“不要！不要！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抗议声渐行渐远，是嘟嘟拿着手机走开了。
"爸爸，辰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嘟嘟敏锐的察觉到了或许情况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林阳丝毫没给他继续怀疑下去的机会，用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向他解释，“没什么事，他就是稍微有点发烧，这几天正好是流感季节，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说完，还不忘嘱咐，“你别过来啊，不然把你也给传染了。”
“那爸爸你也要记得戴好口罩。”
“嗯，爸爸记住了。”
晚上，林阳恍惚醒来，寇辰正躲在被窝里看白天被他按掉的新闻。
此时正好播到记者采访受害人阶段。
“我家儿子以前在银行上班，后来就是因为迷恋上网络赌博，偷拿了顾客的钱去赌，一百万两百万……”
“我去年因为电信诈骗被骗光了养老钱，所以才导致我现在六十多岁了还要出来给人打扫卫生。”
“……”
声声血泣。
“辰辰。”林阳忽然开口，“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愿意帮助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