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承去了很久,李识宜本来一直是警戒状态,但时间一长撑不住就睡了。
半夜三更他听见门口有动静,估计是谭承买完吃的回来了,也就没睁眼,更没问对方干什么去了。
谭承当然也知道李识宜根本不在乎自己来不来。他把塑料袋放地上,坐下看着李识宜。
这段时间李识宜脸上长了点肉,说明日子过得还不错。可能只要一离开自己、少了个整天跟他剑拔弩张的人,他就会身心愉悦。
还有,他在面对那个陈涛时表现得进退有度、彬彬有礼。
一想至这点谭承就恨得牙痒痒。
难道我谭承就这么招人恨,这么让你瞧不上眼?他脸色难看地盯着李识宜,心里的沮丧横冲直撞,几乎快要把他给打倒了。
以他的眼力,当然能看出李识宜是在装睡,偏偏还不能戳破。因为一旦戳破,就连现在这点平和的气氛都会被破坏。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谭承站起身硬邦邦地走了。
李识宜在漆黑沉寂的病房里睁开眼,静静地盯了一会儿虚无的空气,然后才闭上眼重新入睡。
李识宜是以体检为由请的假,第二天正常上班,陈涛还不忘问他结果怎么样。
“一切正常。”
“那就好,是该定期做做检查。”陈涛话锋一转,“不过你最近好像请假有点多啊,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如果有事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这种委婉的提醒算是很客气,以前周礼为对员工可没这么温和。只不过李识宜面对哪种老板都是同一个态度,既不会因为周礼为苛刻就小心翼翼,也不会因为陈涛脾气好就蹬鼻子上脸。
“是有点私事,不过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李识宜轻描淡写,“多谢老板。”
“既然如此,今晚应该有空吧?”
李识宜抬起眼。
陈涛笑了笑:“你可别想多了,我是要你留下来加班,给我当牛做马的。”
“当然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想吃什么我来点外卖。”
说完陈涛就去前面招呼顾客了。李识宜从后兜掏出手机,上面有条刚收到的消息。
「冰箱给你塞满了,燃气灶帮你修好了,没事别动阀门。」
李识宜皱了下眉:「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那天小徐过来也是直接就把门打开了,显然是谭承动过手脚。
本以为谭承会狡辩两句,没想到不出十秒他就回了句:「钥匙插你家门口花坛里了,回头自己取。」
……
看着这句话,李识宜不知该做何反应。
下午六七点钟,其他人都走了,店里就剩下他跟陈涛两个人。陈涛点了几个菜,顺道还叫了四瓶啤酒。
店里到处都是机油味,卫生环境堪忧。陈涛提议道:“去门口吃吧,凉快,桌子搬出去就行,你拿两个小板凳。”
天刚刚擦黑,蚊子还不算猖獗,露天吃饭正合适。
李识宜没说什么,依言将板凳搬了出去。余光看到马路对面停着一辆车,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谭承在宁波固定开的那辆,不知道停多久了,想干什么。
陈涛拉开易拉罐递给他:“来,碰一个。”
李识宜沉默接过。
啤酒很凉,沁人心脾的那种凉,顺着喉咙慢慢滑到胃里,很提神也很爽口。陈涛灌下一大口:“怎么样,本地老牌子,还不错吧。”
“嗯。”
“你啊,觉得好也是这张脸,觉得不好也是这张脸。跟你交朋友耳朵是清静了,心里老觉得不踏实,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
李识宜双目的确很平静,把所有情绪都藏在眼眸之下。
陈涛眯了眯眼,定定地看着他,以一种闲聊的口气问:“有没有想过在宁波定下来?”
李识宜沉默了一会儿,问:“怎么算定下来。”
“找个伴,成个家,一个人变成两个人,那就算是定下来了。”
“没想过。”
“没想过可以慢慢想啊,宁波适合长居。”
马路对面,车里有双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李识宜,见他微微低着头,手里握着一罐啤酒,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就像是一株含蓄的植物,内敛而沉默,自有其吸引人之处。
“我不知道。”李识宜轻声道,“以前试过跟一个人在一起,最后发现并不合适。”
以后应该也不会了。
以前他还想过有一天结婚生子,现在觉得那都不切实际,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怎么保证一个家庭的幸福?
况且,连他自己都很难想象,除了谭承他还能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也许就连谭承都是个意外。如果不是谭承恰好闯进他的生活,又一直态度强硬地逼他,以他的性格或许不会跟任何人产生羁绊。
以前一心只想报仇,现在他漫无目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更谈不上什么长远规划。所谓的幸福,或许永远只是少数人的奢侈品。
陈涛哗然:“难道你就没有想做的事?”
李识宜想了想:“有。”
“什么?”
“想回老家给我父母迁个坟。以前没钱给他们买块好墓地,就把他们葬在垃圾站旁边了。”李识宜顿了下,“还有,想体验体验在大学上课的感觉,应该很不错吧,有食堂,有图书馆,就是传说中的象牙塔。”
陈涛皱紧眉头深深地看着他,“你以前……”
“至于其他的,暂时没想法。”李识宜说,“离我太遥远了。”
这顿饭吃得陈涛揪心无比,但李识宜却觉得有些痛快,毕竟他很少一次性跟人说这么多话,还是涉及内心感受和人生打算的。可能陈涛的确是个不错的聆听对象,也可能是他压抑太久了,需要找到一个出口。
没等他们吃完饭对面的车就开走了。
那天晚上李识宜果然没有见到谭承。对方把配的钥匙、几万块现金、和一大堆营养品留给了他,还在门口停了辆两手本田。
李识宜皱起眉头打过去,响了好多声,直到第二遍谭承才接。
李识宜态度很差:“给我现金跟车干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需要?”
那头明显愣了一下。
“说话啊。”他低喝。
打电话前其实他就想好了,以谭承的火爆性格,两人必定会在电话里大吵一架。但他实在烦透了谭承这样自以为是,不断搅乱自己的生活,还觉得是对他好,看似关心实则无耻。
“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关闭手机。”那边隐约是空姐的提醒。
“知道了。”
又空白好几秒,电话里才传来不冷不热的回应:“现金算我借你的,不用就存起来,车是我买的,爱开不开,大不了下回去宁波我开。”说完啪地就把电话挂了。
李识宜瞪着眼,心想这人还有理了,刚把手机放下又一顿——
谭承竟然还杀了个回马枪。
电话接起,只听他咬牙道:“老子是给你钱给你车了,怎么,又碍你眼了是吧。行,从今天开始我消失,你他妈看谁顺眼就跟谁好去,老子保证再也不干涉你!”
简直莫名其妙。
李识宜一口气上不来,脸皮发热,头皮微扯:“……你喊什么,别跟条疯狗似的行不行。”
“我他妈乐意!李识宜你听好了,以后再求你一个字我不姓谭!”
嘟——嘟——
再度挂断。
李识宜紧皱眉心,板着脸转身坐下,胃里像胀了气一样鼓囊囊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半晌气促不匀。
全世界、全人类、上下五千年加起来,也就谭承有这个本事,能几句话把他气成这样。
谭承他凭什么?
李识宜撑着额头,越想想觉得窝火,偏偏又不想再打去跟他胡搅蛮缠,只能忍耐下来,自行消化这股无名火。
接下来好几天,每回经过门口李识宜都会一阵糟心。那辆本田就像个炸弹一样扎在路边,上面刻着谭承两个字,让人想上去踹两脚。
周末小徐又来了,这回倒是住在酒店,不过早上九点准时来他家打卡。
“宜哥早!”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识宜没法赶她走,只能打开门,“请进。”
“吃早饭了吗,我从酒店带了好多吃的,要不要一起尝尝。”
“不用了,你吃吧。”
在她来之前李识宜在玩单机游戏,还是原来的那款。她来以后李识宜就靠墙而坐,给祝炀炀发消息了解近况。
对于他待人的冷淡,小徐多多少少也有所体会了,不会像最开始那么不适应。她边喝粥边问:“这周没什么可疑的人接近你吧宜哥。”
“没有。”
“那电话呢,有人打电话骚扰你吗。”
李识宜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手机不是在你们谭总的监控之下么,有没有人给我打电话他应该很清楚。”
“咳咳,”小徐一脸尴尬,“这个我不是很了解。”
李识宜顿了顿,平声问:“那他呢。”
“什么?”
“他有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你的意思是……”
李识宜撇开脸:“我是说邢天羽。”
小徐愣了下,变得有些严肃:“听说快了,谭总有他的部署。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所有证据谭总都是亲自经手,没有假手他人。”
“提醒他当心。”
“这不是他当心就有用的。这事我们董事长强烈反对,让他别赶尽杀绝,否则很可能招来对方穷凶极恶的报复。但谭总也很坚持,父子俩正较着劲儿呢。”
李识宜听完沉默良久。
他不认为谭承有必要做到这一步,之前他也没有深想这件事的代价,只是想当然地认为,一切都是邢天羽罪有应得。就算邢天羽要实施穷凶极恶的报复,那也应该是冲他来,而不是冲谭承。
他拿起手机拨给谭承,结果一直是忙线。
小徐在一旁抓耳挠腮,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她说:“不应该啊,来之前我们还通过电话呢。”
“借用一下你手机。”
小徐递给他,这回果然没有再占线。他脸微微一沉,起身走到屋外。
几声以后电话通了。
“什么事,说。”谭承嗓音极不耐烦。
李识宜深吸一口气:“你幼不幼稚?”
谭承霍地顿住。
李识宜转身看向开阔的马路,心里却还是跟塞了棉絮一样。他冷声道:“打电话给你没别的,就想提醒你一句,别轻举妄动。我不想再欠你一丁点人情,因为仇我已经自己报了。”
“……”
“还有,以后别再派人来我这,不欢迎。”
“……等等。”
挂电话的前一秒谭承喊出了声。
“那天,”谭承嗓音沙沙的,带着从来没有过的犹豫,“那天是我不好,脾气没控制住。拉黑你也是我不对。”
李识宜沉默下来。
这样的谭承是他没接触过的,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如何应对。
“喔,我把你号码也给删了。”谭承苦笑了一下,尾音听上去竟然很无奈,“可惜删了也没用,记得比我自己的都清楚,这种感觉太操蛋了……”
李识宜转开目光,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谭承说:“老子就想试试,到底能不能忘了你……真够怂的,还他妈让你给知道了,操……”
一贯跋扈自信、嚣张专制的他听上去有些束手无策,仿佛这是件比生意棘手百倍千倍的事。这样的他反倒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李识宜觉得该说点儿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就在这时,谭承忽然低声问他:“李识宜……你希望我忘了你吗?”
李识宜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一个音节,就被谭承高声打断:“别说!你别说话!”
“……”李识宜眼皮直跳。
谭承喉咙里像含着水一样骨碌骨碌地响,让人怀疑他的确是头野兽,高兴了也是这种动静难受了也是这种动静。
“那我挂了。”李识宜说。
他干净利落地撂了电话。
等他转过身,偷听半晌的小徐看到了他此时的正脸。
眉头紧蹙,皮肤发红,跟之前的冷淡简直判若两人。
“我出去透口气,你自便吧。”
手机以一个抛物线回到小徐手里,她险险接住,抬头一看,李识宜已经走出去十几米了,而且还越走越快,半步都不带停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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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三年已过,专栏今天正式突破了三百万字。是件不容易的事啊…(毕竟是一写不出来就想扯头发、反响不尽如人意就想撞墙的月某…)不过也是件很酷的事,能够咬紧牙关、认认真真地坚持。时间还早,愿我们一直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