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情感>冷感动物>第70章 进退

  地方实在是太小了,根本装不下谭振江这尊大佛。他往窗边一站,哪怕身后既没有秘书也没有成排的书柜、纳税奖章,但派头就是董事长的派头,气场强得很。

  办公室就只是他们俩,是个谈话的好时机。显然谭振江也是有备而来,不是打个照面那么简单,他声称谭承被他逼去医院看望生病的徐沛,今晚不会再来。

  “这么儿戏的公司,亏你们还搞得煞有介事。”谭振江盯着这里。

  李识宜淡道:“既然是儿戏,不值一提,你又为什么来。”

  谭振江脸色微变,顿了顿才道:“我是来找你的。听说你替谭承跑业务去了?我很好奇,你图什么。上次在宁波,你拒不接受我提出的补偿,问到你跟谭承的关系,你也说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是想法有变?还是你们之间出现了什么转机,让你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李识宜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没有什么转机。”

  谭振江眯起眼睛看着他:“既然没有转机,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仅仅因为谭承使的苦肉计?据我观察,你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更不是个能轻易放下过去的人。”

  李识宜道:“我来不是听你分析我的,我跟他之间的事也没必要向你交代,你是他爸,但跟我没关。如果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慢着。”谭振江叫住他,看到他有所变化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他心里的症结,“我话还没说完,坐下吧。”

  他眼里的李识宜没学历、没家底,一言一行都不够讨喜。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仅有的几面之缘,李识宜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浮躁,藏得住话,不趋炎附势,这些特质在如今的年轻人身上已经称得上罕见。

  谭振江气场十足地指了下沙发,示意他别着急,今天的谈话还没完。

  李识宜皱了皱眉,推开行李箱坐下,“说吧。”

  谭振江这次直接得多:“代工厂谈得如何,见到广州的程总了?他应该答应你们考虑几天吧,我劝你们别抱希望,那是只老狐狸,能把你们耍得团团转,最后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高兴。”

  李识宜抬眸盯着他:“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我跟我打过交道,凭我见过的人和事比你们多。”

  “经验不代表一切。”

  “但是利益高于一切。”谭振江犀利地道,“如果我出的条件比你们丰厚,你猜他会和谁合作。”

  李识宜脸色顿时变了,“这话什么意思。”

  “说得再直白点,我也在跟他谈,让他做我的上游。一边是连人员都没配齐的皮包公司,一边是上市大企业,名声在外,换成你你会怎么选,还用多想吗。”

  李识宜没想到谭振江对他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更没想到他会出手抢资源。他直直地盯着谭振江,内心风云变色,太阳穴也绷紧了,“你想干什么?”

  看着他的反应,谭振江知道自己的话终于起效果了,面前不再是铁板一块。

  “在商言商,我当然是想抢占先机,把你们的路给断了。市场就这么大,你们吃了我的份额就少了,何况谭承有多大的野心我最清楚。假以时日要是真让他壮大起来,恐怕连我都吃得下。”

  “所以你就出手对付他?”

  “算不上什么对付。”谭振江轻哼一声,仿佛还看不上眼,“我这叫防患于未然。断了谭承的路,再磨炼他一两年,等他苦头吃够了才会回过头来求我这个爸。”

  “不到最后一刻,谁断谁的路不一定。”

  谭振江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你们还没有跟我争的资本。别天真了,还是想想各自的出路吧。我说过,不赞成你们俩在一块儿,这个态度至今没变。我的儿子,哪怕一辈子不成家也不能跟个男的过一辈子,那叫家门不幸,他爷爷知道了在地底下都闭不了眼。所以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尽快分开吧。”

  李识宜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没开口。那张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比平常更冷,更凌厉,显得棱角分明。

  “还有一个选择。”谭振江说,“就是你跟我合作,把你们跟程总谈的合同细节透露给我,这样我事半功倍,干脆利落地就能把谭承收拾了。”

  李识宜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还需要解释吗,你高中成绩优异,结果上到一半被逼退学,连高考都没参加,连你最尊敬的老师也被逼离开讲堂,最后丢下一个寡女走了,这一切都跟他脱不了干系。他是我儿子,但就像上次在医院说的,我绝不袒护他,甚至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受教。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要不要利用,你自己……”

  “机会早就有。”李识宜平静地打断。

  谭振江眉尾微微一抬。

  李识宜说:“如果我想报复他,过去一年有无数次机会,不用等到现在。”

  如果拿感情当作武器,他尽可以想方设法地报复谭承、折磨谭承,让谭承生不如死。但他从没有那么做,因为那很卑鄙。

  而且,恨意没到那个地步。

  不是没想过要像对邢天羽、于霆那样,对谭承下手,拿刀割破谭承的脖子,或者扎进他胸口,以解自己心头之恨。但每到忍无可忍时,面对谭承毫不设防的后背、均匀的呼吸,李识宜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自己根本下不了手。

  那不叫心慈手软。

  但那叫什么,连他自己都无从定义。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接受我的提议了?”谭振江睨着他,“那就不要怪我出手狠。只要我发话,北方市场你们拿不到一点货,在南方你们又是生面孔,就算有成家帮忙,想谈大合作也是难如登天。别说是自创品牌,就算当个小分销商都不够格,极有可能打拼好几年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李识宜道:“万事开头难,我相信他也没想一步登天。”

  “哼,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他那个性格,从小到大一点亏都吃不得,让他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等于要了他的命。”

  “不会吃亏就从头学起。任何人也不是生下来就会,以前他是人上人,以后不是了,就慢慢适应当普通人的生活。”

  “他能甘心?”

  李识宜沉默了。

  谭振江老谋深算地看着他,正想说点儿什么,李识宜忽然开口:“如果他不甘心,我们就各走各的路,如果他甘心……”他嗓音不高,却很干脆,“我跟他共进退。”

  谭振江意外地张了张嘴。

  屋里一时无言,过了一小会,谭振江回过神来,扬声道:“把人放了吧。”

  说着他走过去拉开另一间办公室的门,两间屋子是相连的,只是刚才李识宜根本没意识到里面有人。

  只见两个谭振江的手下把谭承摁在电脑桌后,嘴里还塞着东西。

  刚一解绑谭承就霍然冲了出来,才几步路的距离,他却呼吸粗重。他定定地望着李识宜,眼中仿佛有惊涛骇浪,看得李识宜心脏一阵紧缩。

  谭振江冷哼:“你们好自为之吧,以后我不会给任何支持,一切全凭你们自己。”

  “爸。”谭承急促地道,“只要您同意我们在一起,什么支持我都不要,任何条件我也都答应。”

  谭振江一开始还很强硬,但刚才跟李识宜聊完,态度明显有了松动。他先是看着儿子,后来又撇了李识宜一眼,后者几分钟前还言辞锋利,此刻却把脸转开,主动回避了他的眼神。

  “我永远也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谭振江拧起眉毛道,“但我也懒得反对了,日子是你自己过,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到时候别回家叫苦就行。”

  李识宜的手被猛地握住。他低下头,见谭承手上青筋纵横,血管隐隐发青,但手背中间那块凹凸不平的疤痕依然是最抢眼的,只一眼就心神发怵。

  谭承浑然不觉,将他的手牢牢箍住,激动又沙哑地向他爸保证:“爸,谢谢你!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相信我,我做任何决定都不后悔,不管我们能不能走到最后,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十年五年甚至是一年半载我也觉得值了。”

  李识宜的手掌被握得生疼。

  谭振江深深看着自己儿子,半晌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把办公室的门也嘭一声关上了。

  谭承转头将李识宜用力拉进怀里,两人一起狠狠砸在了门上。

  李识宜后背肩胛骨微微痛了下,想推开他但被抱得密不透风,连个施力点都找不到。

  谭承气息不稳,仿佛有强烈的情绪在他胸膛里激荡,令他胸口起伏不定,喉结剧烈滑动:“你跟我爸说的是真心话吧。”

  “哪句。”

  “他妈的你还跟我装傻!”谭承双臂收紧,身体无法克制地发颤,下颌也死死抵在李识宜肩膀上,骨头格勒直响,“都什么时候了,李识宜你再跟我装?老子就想听你说一句肯定的话,你告诉我,你说愿意跟我共进退,是不是真的?说啊!”

  谭振江的出现很突然,李识宜事先没有任何思想准备。面对这样一位咄咄逼人的长辈,不断把他往死角逼,他只能做出最真实的反应。这就是谭振江的目的,也是对方的高明之处。

  在这之前,连李识宜自己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当着谁的面说出那番话。

  可是一切又是那么自然,不需要理由。他会维护谭承,会跟谭承站在同一阵线,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管是谁来问,答案都是肯定的。

  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是是非非没有人能评判,但时间和感情是实实在在的。非要说谭承在他心里毫无地位,那才是真的自欺欺人。

  李识宜低下头,嗓音不高也不低:“是真的。”

  谭承身体剧烈一震,像是找不到发泄激动的途径,猛地将他抱得更紧,嗓音粗哑哽咽地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会用下半辈子来补偿你,只要你肯给我这个机会。”

  李识宜顿了下,低声道:“谭承,但是我……”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谭承颤声道,“我爸说得对,我是自作自受,谁让我以前那么逼你的?让我守着你就行,我不会逼你跟我……做任何事,但我必须让你知道,我他妈为了你什么都能豁得出去。我可以一辈子打光棍,我只要你!”

  两人上半身紧贴,膝盖抵着膝盖,颈部交缠,连喉结的震动都能感觉得到,很长时间他只听到谭承紊乱的呼吸,还有一声强过一声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谭承还是没有平复下来,也没有说半个字,但背部肌肉一直有点儿抖。

  李识宜轻声问:“你在哭?”

  “放你娘的屁,没有。”谭承一只手攥紧他的外套,嗓音沙沙的,像是从胸腔最深处发出来的,深吸一口气说,“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怕,我怕你遇到哪个女人,一转头结婚去了,或者拍拍屁股回宁波,跟那个姓陈的在一起把我一脚给蹬了。我做梦都是这些,快被折磨疯了。”

  李识宜应声沉默,眼眶却隐隐干涩。这是种很陌生的感觉,陌生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什么反应,只以为是光线照得太过强烈。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给他这种感觉,让他出现这种反应。只有谭承,给他刻骨铭心、肝肠寸断,或甜蜜或痛苦的种种情绪,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谭承拉开距离,握住他的肩膀盯着他,“你是不是也想哭了。”

  李识宜微微偏开脸:“怎么可能,别胡扯了。”

  他当然没有这种冲动,只是心脏里缓缓淌过涓涓细流,令他有些难堪。

  谭承眼眶通红地笑了笑,低头抵住他的额头,“那你看我啊,摸摸我的脸,看我流眼泪了没有。”

  “……”李识宜转开头。

  谭承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让他温热的手心托着自己下颌,然后亲昵地磨蹭了两下。那种渴望的眼神,跟以前一样坦率地望着他,越来越近,直到有所动作。

  谭承将他的下巴抬起来,含住那两片薄软的嘴唇用力蹂躏,过程既短促又热烈,只够止渴的。

  放开后谭承微微喘气,闭上眼将他重新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