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情感>好骗>第21章 回家

  喻年手指一松,手机都差点从手里滑出来。

  餐厅闹闹嚷嚷,电话那头的声音却这么清晰,清雅温柔,穿过纷纷扰扰的人群,直抵耳畔。

  他握紧了手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喊出了那句:“……哥哥?”

  他跟裴照,这两个月里也会断断续续发微信,多半是裴照发给他,问他在外好不好,天气转凉了有没有添衣服,事无巨细,倒比他之前在家里还要关切。

  他也会回复,但是上班累了,再加上现在还在跟家里冷战,他往往都是言简意赅,汇报一下自己一切都好,不让家里人担心罢了。

  但他们已经好一阵子没有通话了。

  就这样维持一层看不见的默契,他不肯低头,兄姐也一时不愿意退后,两边就这样僵持着。

  像天底下许多生疏却又彼此记挂的家庭。

  可现在,裴照却突然打来了电话。

  乍然听见哥哥的声音,喻年说不清为什么,鼻头居然有些酸。

  他跟店内打了声招呼,推开了餐厅的门,快步走到了遮阳伞下。

  梧桐树的阴影稀稀疏疏地洒在白色的桌上,红色的遮阳伞遮蔽了阳光,他坐在一张白色的椅子上,握着手机,有点紧张地问,“哥,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裴照那边更沉默了。

  “没事难道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裴照轻声问,声音里带了点苦涩,“你是我弟弟,我想看看你怎么样,不行吗?”

  他说到这儿,眼风轻轻扫过坐在一旁的喻心梨,含了一点无奈和埋怨。

  他早就想打这个电话了。

  喻心梨却很犹豫,不知道喻年现在是什么想法和心情,怕他们贸然打电话,喻年会更加叛逆。

  现在也是,她明明关心喻年关心得不行,却又死活不肯有一丝示弱,仍旧坐得僵硬笔直,像一尊冷漠的雕塑,穿着白色的长裙,珍珠耳环光洁美丽,衬得她有如无悲无喜的神像。

  可她又不肯错过一丝一毫裴照跟喻年的谈话。

  喻年被裴照问得低下了头,心里一阵难受。

  他跟家里其实一直感情很深,这些日子也会想念哥哥姐姐,再被这样一问,更是扛不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闷闷道,“我是怕你们有什么急事找我。”

  “没有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裴照笑了笑。

  他看了喻心梨一眼,又叹了口气,家里这一大一小,都有点倔,只剩下他能当和事佬。

  他斟酌着,轻声问喻年,“年年,明天就是中秋了,你准备怎么过呢?”

  喻年被问住了。

  怎么过……

  他刚刚跟祈妄约着想要一起过。

  但他已经从这一句中,隐约意识到了他哥这通电话的意思,一时有点为难,咬住了嘴唇。

  他低声道,“我,我本来是打算跟朋友一起过的。”

  他像欲盖弥彰,又补充了一句,“是工作认识的朋友。”

  裴照也没在意,只是抿了抿唇,低声道,“这样啊……”

  电话两端一时无话。

  最后还是裴照没忍住,低声道,“你跟朋友的约会,可以往后稍微推一推吗,我跟你姐姐想接你回来过中秋节,可以吗?”

  喻年的心口跳了一下。

  但他随即又听见自己哥哥补充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一起过节而已,不是想逼你什么,也不想谈什么扫兴的事情。我知道你最近在外面过的挺好的,也挺开心的,其实哥哥还挺高兴的,我弟弟离开家里也这么独立,好像比原来被拘在家里,要活泼多了。”

  “我跟你姐姐就是……有点想你了。”

  裴照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含着叹息的意味。

  听到这句话,喻年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了一下。

  他坐在遮阳伞下,鼻头一酸,眼眶发烫,眼泪几乎顺着眼角流下来。

  但他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又怕一开口自己真的会哭,只能保持沉默。

  裴照拿不准他的意思。

  见喻年那边没有回应,又有点焦急。

  “年年?”他又叫了一声,“我跟你姐姐都来了C市,如果你肯回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我就让司机去接你,好不好?”

  但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但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要是觉得跟朋友一起过节更有意思,那也没什么,你们同龄人在一起确实要开心点。”

  喻年咬着嘴唇,鼻头红红的,眼眶也湿漉漉。

  要是谁从旁边经过,一定以为他被欺负了。

  但他只听见了他哥的声音,没有听见姐姐的。

  他努力压了压声音,努力保持正常,含糊地问道,“姐姐知道你喊我回来吗?”

  他只听见了他哥的声音,没有听见姐姐的。

  他心里忍不住怀疑,这个电话是她哥背着他姐偷偷打来的。

  要是这样,他贸然回家,那场面可真是尴尬了。

  万一他跟他姐姐又吵起来,好好的中秋岂不是要搅和得乌烟瘴气。

  裴照也听出了喻年的顾虑,他刚想回答,旁边却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指甲上涂着深蓝的甲油。

  喻心梨从裴照手里把手机接了过来。

  裴照开的免提。

  喻年的声音一份不落地落在了她耳边。

  莫名的,她像是从喻年声音里听出了一点哽咽。

  跟裴照不同,她一直不赞同就这么放任喻年离家出走,还去什么餐厅打工,也没个人照顾,冷了热了都不知道。

  可她这诸多关心,心软忧虑,又一点也不肯流露。

  两个月来,都是裴照跟喻年联系。

  直到现在,她握着手机,冰冷如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无奈,也像露出了一丝破绽。

  “我就在你哥旁边,”她说,“你回来吗,我在家里等你。”

  喻心梨还是学不会温柔,像是天生里就缺了柔软的那根弦。

  但是听见她的声音,喻年的手甚至抖了一下,比起哥哥,他对跟姐姐的相处要更手足无措一点。

  这一次的事端,也是因为他跟喻心梨吵架闹出来的。

  但是听见喻心梨陡然柔和下来的声音,他又忍不住眼眶酸胀,眼泪淌得更凶了一点。

  “我……我想想看。”他踌躇道。

  “好。”

  喻心梨也不催他。

  她这次是真的从喻年声音里听出了哭腔,却不戳破。

  只是在挂断前,她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在外面不要让自己受委屈,有什么事回来说,我让陈阿姨给你做杏仁露。”

  电话挂断。

  静止的时间像是一下子又被按住了播放键。

  秋日的燥意扑面而来。

  喻年坐在桌旁边,握着手机,呆呆地出神,说不清在想什么。

  .

  喻年再回去工作的时候,虽然洗了把脸,但是眼圈还是带着一点红。

  好在大家都在工作,没有人注意。

  可是祈妄却看见了。

  他眼睛的余光扫过喻年的脸,皱了皱眉。

  等店内人少一点,他才走到了喻年旁边,像是在拿东西,却微微弯下腰,盯着喻年的脸。

  “怎么回事?”

  他摸了摸喻年的眼下,神色沉下来,像山雨欲来,“你哭过吗,出什么事了吗?”

  他有些疑惑,今天喻年一天都在店里,也没去别的地方,刚刚还好好的。

  喻年赶紧摇了摇头。

  他吸了吸鼻子,本来心情都平复了,被祈妄这样一问,他却莫名有种更委屈的感觉。

  “我是……唉,”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挠了挠头,心烦意乱,“我刚刚接到了哥哥的电话,他想要我回家去过中秋。我还没答应。”

  祈妄听懂了。

  他是知道喻年是离家出走的。

  现在家里打电话来,还让喻年回去,多半是在向喻年发出示好的信号。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红了眼睛,他微微皱着眉,“那你为什么不高兴,他们骂你了吗?”

  喻年又摇摇头。

  “不是。”

  他为难地低着头,不知道怎么跟祈妄解释这件事。

  “我其实是跟家里闹了矛盾出来的,”他不太好意思地跟祈妄说,“我跟你说过的吧,我算是哥哥姐姐照顾大的,之前因为我的一些事情,我跟他们大吵了一架,所以我离家出了走。可是今天他们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过中秋,我又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

  也很想他们。

  这句话喻年没有说出口。

  出于一些年少的自尊心,有些难以启齿。

  可是他的眼神又分明流露出了这个意思。

  他愧疚地看着祈妄,“而且,我也跟你约好了。”

  他还是一个还挺重承诺的人,说好的事情轻易不会爽约。

  尤其祈妄还是他喜欢的人。

  祈妄却说,“我没关系。”

  他撒了谎,语气淡淡,“我忘记告诉你了,酒吧那边本来就不批我假,说店里忙,要我过去。”

  他又盯着喻年看了几眼,喻年长得不太高,站在他旁边,还像个没长开的少年人。

  他拿了个杯子,装了一点做咖啡用的巧克力碎,轻声说,“你出来这么久,应该很想家里吧,那就回去吧。”

  喻年张了张口,又无法反驳。

  这几年,每一年中秋他都是跟哥哥姐姐在一起的。

  有一两次,他哥哥姐姐实在是集团里太忙了,抽不出空,只能用私人飞机把他接过来,匆匆吃一顿饭,就又赶去公司。

  现在哥哥姐姐为了他特地来了C市,他明知道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就和他在同一个城市,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

  那你怎么办。

  喻年还想说什么。

  祈妄却直起身,端着那一杯巧克力走了,抬手按了按他的脑袋,“没有可是,就这么说定了。”

  .

  几小时后,喻年跟宋云椿请了假,提前下班了。

  但他走出餐厅的大门,又还有点不舍,转过头,磨磨蹭蹭望着屋内,对着祈妄挥手。

  祈妄也从窗内望着喻年。

  现在已经是天色渐晚,窗外路灯一盏一盏亮起,照着喻年远去的身影。

  他心里想,这一次喻年真的回来吗?

  一个离家出走的年轻人,跟家里又没什么深仇大怨,一家人把话说开,大概也就没有必要辛辛苦苦在外面打工了。

  祈妄手上的动作变慢了一些。

  夜间的秋风裹挟着枯叶,轻轻拍在了透明的玻璃窗上。

  他看了一眼餐厅左侧的钢琴,他莫名想起了第一天喻年来时的场景。

  顶着一头深棕色短发的少年人,发尾有点天生的自来卷儿,穿着灰色的休闲衬衣,袖口处绣了一朵鸢尾花。他坐在黑色的钢琴前,琴上放着一盆小小的茉莉,柔软洁白,他微微一回头,那茉莉几乎要压上他的眉眼。

  那是一双明亮的,被阳光染成了琥珀色的眼睛,含着点惊诧,眼尾微微勾起,睫毛浓密,眨一下,都像要在谁的心上掀起一场风暴。

  他当时与喻年只是陌生人,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

  后来甚至还一度交恶。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幕实在灿烂美好,让他记到了现在。

  .

  喻年一直走过了一条街,才见到了自家的车和司机。

  这是他刚刚提的要求。

  他长了个心眼,毕竟他现在还是贫苦打工的人设,要是突然来了一辆豪车把他接走,那这不仅是人设崩塌的问题了,以后他还怎么在餐厅混啊,别说是祈妄了,连小谷和褚赫君他都不好解释。

  哥哥姐姐也由着他,答应了。

  现在再坐到车上,坐在迈巴赫的后座上,车座升起,行驶平稳,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十几分钟前,他还在餐厅里弹琴呢,再两个小时前,他还在给客人点餐呢。

  在外头过了两个月 他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了。

  想到这里,喻年有点好笑地笑了笑。

  他问司机,“我哥哥姐姐现在在哪里啊?”

  司机回道,“大小姐和大少爷正在仁怀路的别墅等您呢。”

  喻年心里便明白了。

  他们家在C市也有房产,只是并不经常来住。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现在市内还有点拥堵,汽车开开停停,他心里也紧张得不行。

  但是再怎么紧张,这条路总是有尽头的。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到达了目的地,司机把车一直停在了别墅的入口,下车来帮他开了车门。

  喻年并没有立刻出来,在车内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下来。

  他挠了挠脸,鼓起勇气,慢慢往大门走去。

  这座位于C市的别墅是闲适精巧的乡村风格,占地并不广阔,但是小巧雅致,有漂亮的拱形落地窗,浅色的墙壁,石灰石地板,庭院里草木葳蕤,即使是秋日也别有风情。

  这是他姐姐送给哥哥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一切细节都按照他哥哥的心意设计,连茶具上都印着他哥喜欢的紫罗兰。

  喻年慢慢走上了台阶,从大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明亮,墙内还点着壁炉,头顶的枝形灯亮着,照着沙发上两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喻心梨和裴照一起回过头。

  喻年顿时停住了脚步。

  他接受到来自沙发的两道视线,刚刚还挺自在,现在却像有点近乡情怯,态忑不安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紧张。

  三个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几分钟后,裴照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喻年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年年……”

  裴照比喻年要高上不少,虽然看着清瘦,却到底是成年男性的身躯,将喻年笼罩得严严实实。

  他像是有千言万语,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轻轻拍了拍喻年的背。

  而越过裴照的肩膀,喻年看见喻心梨幽幽望着他,也缓慢地走过来。

  一只清瘦玉白的手落在他脑袋上,很轻地按了按。

  “瘦了。”喻心梨说道。

  喻年莫名眼眶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