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霞下意识的把手里的拖把往身后递了递, “小娇，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座城市，几千万的人, 沈娇没想到会这么巧, 让他刚好在这里遇见林霞。
他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和头顶花白的头发, 垂下眼, “和朋友来这里散步。”
“这样啊……”林霞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 “是，这边空气好, 来散步的人多。”
周围人来人往的，公共厕所劣质的香精味和消毒水的味道一个劲的往沈娇鼻子里钻。他把手里半湿的纸团丢到垃圾桶里，看着林霞, 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到这种时候了,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问她过得怎么样？问她为什么在这里？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
他没说话，林霞先开口了。口罩上面的那双眼睛无数次注视过他, 而现在变得有些陌生，眼尾带着时间的痕迹。
“小娇，你最近还好吗？路衍把那天的事跟我说了，你别生气，我已经教训他了, 他就是个混账，才能说出那种话来！”
她看着他空荡荡的裤腿，眼睛先湿润了，“是林姨一家对不起你, 如果不是路衍他爸, 你也不至于……”
“林姨。”沈娇打断她,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林霞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底闪过一丝尴尬，“小娇，你知道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沈娇的表情很淡，“都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的。”
说完后，他绕过林霞，就要出去。
林霞喊住他。“沈娇。”
沈娇停住，回头看他。
林霞对沈娇的记忆还停留在他读高中的时候，那时候的他没有现在消瘦苍白，脸上大部分时间都带着笑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底带着挥散不去的阴翳，神色冰冷疏离，仿佛他们不过是陌生人。
那天谢路衍回来跟她说了商场发生的事，起初林霞是不信的，她记忆里那个又乖又软的少年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可现在，沈娇就这么坐在她面前，她终于清晰的认识到，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有事吗？”
看着青年冷淡的脸，林霞握紧手里的拖把，心底的愧疚终于随着他如同陌生人的神色一并消散了。
“小娇，路衍那天虽然很混账，但说的有些事的确是事实。钱我们会给的，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林姨不求别的，只求你让我们缓一缓，至少等路衍毕业了。”
沈娇平静的听着她说完，“林姨，我跟已经跟谢路衍说过了，我被沈家赶了出去，他们的事我决定不了。”
“怎么会呢！”林霞着急道，“小娇，那是你爸爸妈妈，你只要回去，跟他们求求情，说说好话，毕竟血浓于水，他们怎么可能不会听你的话？”
沈娇再一次强调，“林姨，我是被赶出去的。”
林霞放下手里的拖把，蹲在他跟前，“是你做了什么事惹他们生气了对不对，你就听姨的，回去他们道个歉。你要是拉不下面子，没关系，林姨帮你说……”
“说什么？”
忽然闯入的声音打断了林霞的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陆庭拽着沈娇的轮椅，让他靠在自己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林霞，“你倒是大度，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帮他道歉，他拉不下面子你拉得下，他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林霞被他说得脸上闪过难堪，她站起来，“小娇，他是谁啊？”
“我是谁并不重要。”陆庭道，“倒是你，在公共场合纠缠游客意欲何为？”
“这是我跟他的事。”
“你跟他的什么事？”男人冷冰冰的眼神毫不留情的朝林霞压过来，“沈娇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他从此以后跟沈家没有任何关系。谁收的钱就去跟谁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还是说，你们就看他好欺负？”
“我……”林霞的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难看极了。
陆庭推着轮椅出了厕所，没想到林霞又跟了出来。
周围来来往往的游客很多，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当着那么多人就跪在了沈娇面前。
沈娇见她跪下，脸瞬间就白了，不管自己的腿，弯下腰就想扑出去去扶她。
“林姨！”
陆庭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声音冷得吓人，“别动，让她跪！”
不一会，他们周围围了一圈的人。
林霞在人群的注视里终于开口了，“小娇，算姨求你了行吗？我看我，年纪一大把还在干着清洁工的活，一个月只有两千，路衍除了上课，一个星期要打三份工，只为了赚钱给你家。我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是我们也没说不给钱，只是求你，能不能再缓缓？再逼下去，我和路衍真的活不了了……”
她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单薄的身子在微风里说不出来的可怜。
相比她的狼狈，落在轮椅上的青年甚至可以算得上光鲜亮丽。他身上套着一件杏色的套头卫衣，看不出牌子，但一眼就能看出质量很好。
顿时人群的目光就变了。
沈娇脸色苍白，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忽地，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陆庭弯腰，将鸭舌帽戴在他头上，往下一拉，挡住沈娇的脸。他伸手，蹭了蹭青年的脸颊，带着安抚的味道。
“娇娇别怕，交给我。”
他朝人群里使了个眼色。
科林艰难的从人群里挤出来，看着林霞，“怎么回事，你是欠他钱了吗？”
林霞抬眼飞快的瞥了眼沈娇，见他的脸被帽子挡住大半后又垂下眼，“是，五十万。你看我这样，还患有心脏病，我儿子还在读大学，他逼着我们每一个月必须打三千过去，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啊！”
科林疑惑道，“他逼着你打的吗？那钱是被他用了？”
林霞卡住了，“我们欠的钱是他的，除了他还有谁用。”
陆庭捏了捏沈娇的肩膀，沈娇开口了，声音不大，但足够周边的人听清，“不是我，我没有用，钱是我父母拿的。”
“这就奇怪了……”科林疑惑的挠了挠脑袋，“这钱究竟是给谁的？”
林霞觉得这个外国人碍眼极了，但这么多人在，她又不能不回答，“这我哪里知道？谁用的重要吗？”
“重要呀。”科林道，“华国有句古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钱不是他收的，也不是他用的，你求他干什么？”
这回路人看向林霞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怪异。
林霞着急道，“可我家欠了他五十万，我求他有什么错？”
“你别着急嘛。”科林笑眯眯，“你说欠他五十万，是他借钱给你了吗？”
林霞顿时不说话了。
“怎么了？是不能说吗？你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求他，肯定是想大家为你主持公道，你都不说明白，我们怎么为你主持公道？”
林霞铁青着脸道，“谁要你们主持公道？这是我跟他的事，轮不到你管。”
说着她就往前爬，“小娇，姨求你了，你就看在当初姨给做饭吃、收留你的份上，姨都当着这么多人给你跪下了，你还要怎么样？”
科林绕到她跟前，“你这人好奇怪，问你什么事你不说，一个劲的求他。人家刚刚都说钱不归他管，你还求，莫不是看他心地善良，欺负人家吧？”
林霞瞪着科林，“你滚开！”
科林笑眯眯，“大家看，她恼羞成怒了，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
那些人的眼神落在林霞身上，让她如芒刺背。
她干脆趴在地上哭了起来，“我家里有个赌鬼老公，常年不着家，家里有一分钱都被他拿去赌了，我跟他离婚他死活不愿意。”
说着她哭得更大声了，“我的命苦啊，我那老公什么都没有给过我们娘俩，结果因为一场意外，他不小心推了他一把，让他被车给撞了。我老公进去了，平白留了五十万的赔款给我们。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死。”
陆庭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扶着轮椅的手背青筋鼓起，眼神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哦！”科林高声道，“你老公杀人未遂，害得人家没了双腿，法院判你们赔五十万，你不想给，所以在这里求人家。”
“不是……不是……”林霞慌了，“没有不想给，我们只是实在没有钱了，想让他缓缓。”
“可是，他不是说了吗，钱不在他这里，你为什么不去求他父母？”
林霞惨白着脸不说话。
科林慢悠悠的补充，“是因为你知道求他父母没有用，所以才来求他，最好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谴责他，好让大家看见你狼狈不堪、为了钱财苦苦挣扎的样子，让大家跟着你一块批判他。”
林霞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她的计谋失效了。她把头埋在地上，不敢看沈娇一眼。
他们之前的情谊，直到这一刻，终于还是走道到了尽头。
陆庭走上前，蹲在她面前。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你明知道他家的情况，你在这里求他，你让他怎么办？你又让他去求谁？他能求谁？还是说……”
他一字一句道，“非逼着他去死，你们才肯甘心？”
林霞蓦地僵住。
最终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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