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姠之这天心情很好,录音录得快,收工也早,并且没有像往常一样请大家吃下午茶,而是搜了附近的海鲜市场,买上半斤虾,一点鲍鱼,几个螃蟹以及蛏子。

  再拖着行李箱按照记忆找到纪鸣橙的楼栋,根据她给的密码开了门。

  “什么时候回来啊橙子?”她有礼貌地给纪鸣橙发了个语音。

  没人回。

  彭姠之哼着小曲把海鲜放到厨房,想了想,毕竟刚来人家家里,还是不要太随便,决定等纪鸣橙回来。

  坐到她最心爱的科技布沙发上,刷了会儿手机,腰就疼了,于是她躺下来,按照自己往常的习惯,把腿搭到沙发靠背上。

  另一腿抵着扶手左摇右晃,微博小视频传来熟悉的声音:“注意看,这个女人叫小美……”

  与此同时,彭姠之听到了家里诡异的脚步声。

  猛地抬头,纪鸣橙从书房出来,平静地望着她搭在沙发靠背的脚。

  “靠,你怎么在?”彭姠之赶紧坐起来。

  “这我家。”纪鸣橙穿着家居服,很恬静的样子。

  “你这么早下班的?”彭姠之惊呆了。

  “没记错的话,我告诉过你,四点半下班。”

  “但你今天下午班啊,两点才上班。”

  “也是四点半。”

  “天,你这工作也太爽了,”彭姠之啧啧称赞,顿了顿又想起来,“那我给你发微信,你怎么不回啊?”

  纪鸣橙笑了一声:“我以为,你在讲笑话。”

  “?”

  “你回来时,应该看到我的鞋了。”

  彭姠之转头看玄关,还真是……

  “还是你早上给我挑的那一双。”纪鸣橙曲指顶顶眼镜,添一句。

  “嗨!”彭姠之站起来,耸耸肩,两手背在身后拉伸一把,作势很忙碌地往厨房走:“你这个厨房我看看,好不好用啊?能不能展示我的厨艺啊?这海鲜很肥的,你看一眼,只要你的锅不拉胯,我保证好吃。”

  她两手支着塑料袋,给纪鸣橙看蹦跶的螃蟹。

  “你会做海鲜?”纪鸣橙随意地靠在洗手池旁,示意她把捆好的螃蟹丢进池里。

  然后摘下眼镜,挽袖拿起小刷子,准备刷一刷。

  “那当然啦,我海鲜做得可好了。”彭姠之支着脖子看哪个锅适合蒸。

  纪鸣橙指一指下方的柜子,意思是里面还有锅,让她挑:“上次我看你好像不怎么会熬粥。”

  彭姠之蹲下来往柜子里看:“别的差点儿,但海鲜我是一绝。”

  “很少有人在菜系里选择进修海鲜。”

  纪鸣橙一面刷螃蟹,一面说。本来不打算再开口了,但想着彭姠之不辞辛劳地买菜做饭,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礼尚往来一些。

  彭姠之拿起一个大一点的煮锅,比划比划蒸架,放到灶台上,笑了:“哪是进修啊,我之前谈了个男朋友,他贼爱吃海鲜,尤其是蒜蓉粉丝蒸扇贝,一口气能炫八个。”

  她夸张地比划手势,和纪鸣橙对视一眼,嘴角下撇,有点嫌弃。

  “姐那时候猪油蒙了心,想着给他洗手做羹汤,专门学了这玩意。”

  “猪油蒙了心”这个说法让纪鸣橙又笑了,低头伸食指逗一下螃蟹的小钳子。

  纪鸣橙罕见的孩子气动作,彭姠之刚好捕捉到,而且觉得很新鲜。她把锅送到洗手池,放到一边准备洗,然后趴到流理台上,仰头看纪鸣橙:“其实我发现,你也不是不爱笑,但你笑点有点奇怪,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笑。”

  “是吗?”

  “嗯,比如说,白天我们在医院,我说我没做过,你笑什么?我到这会儿还没想明白。”

  “没笑什么。”

  “我想来想去,你也没有过,不大可能是嘲笑我。毕竟你要是笑我没经验,那不就是‘乌鸦笑猪黑’吗,对吧?”

  纪鸣橙开始刷锅。

  “难道,你是替我开心啊?”彭姠之挤着眉尖儿,表情很离谱,但试图和纪鸣橙建立连接,“像你这种传统女人,是不是因为我和你一样冰清玉洁,感觉还挺欣慰的?”

  轻咳一声,纪鸣橙有点忍不住。

  她难以理解地望着彭姠之,缓声重复:“传统女人,冰清玉洁?”

  彭姠之第一次看到老古董纪鸣橙用“都什么年代了啊”的眼神看自己。被鄙视链末端所鄙视,彭姠之有点无地自容了。

  “我声明,我没有这种封建的想法啊,我就是,努力理解你。”

  纪鸣橙淡淡说:“你对我的误解有点大。”

  没等彭姠之再开口,纪鸣橙这次主动道:“成年人两情相悦,发生关系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应该的,我也不会认为一个人所谓的‘清白’需要和是否有过性行为挂钩。我笑,是因为,你当时的动作。”

  “挺可爱的。”

  本来想说“挺好笑的”,但看一眼彭姠之认真听讲的眼神,斟酌着换了个词。

  彭姠之张口就来地夸过纪鸣橙很多次,但是这是第一回 ,纪鸣橙这么直白地夸她,还是她惯常的一本正经的口吻。

  莫名,就让人有些脸热。

  纪鸣橙垂着眼帘,继续清洗:“另外,‘冰清玉洁’这个词,出自《新论》:‘伯夷叔齐,冰清玉洁,以义不为孤竹之嗣’。是品行高洁的意思。”

  “哦。”彭姠之受教了。

  “所以,还觉得你冰清玉洁吗?”

  “我,还行。是个好人,嘿嘿。”彭姠之没来由地觉得纪鸣橙像在逗她,但她没有证据。

  接过纪鸣橙递来的锅,她离开洗手池,插了句话:“你要会切姜的话,切点儿吧,等下和蟹一起蒸。”

  话题又绕回海鲜上,彭姠之一面摆螃蟹,一面说:“话说,你想不想知道,我和那个海鲜男怎么分手的?”

  “你说。”

  “他前女友回来了,我被炮灰了。他大爷的。”

  彭姠之提起来还是气:“敢情姐就是个替身。”

  一旁的纪鸣橙不紧不慢地剁姜:“你谈过很多个男朋友,我记得。”

  “对。”

  “那为什么……”

  纪鸣橙住了嘴。

  彭姠之了然地一笑:“为什么,从来没有‘两情相悦’过?”

  “嗯。”

  “不告诉你。”彭姠之吊儿郎当地顶了顶口腔,虚空嚼两下泡泡糖。

  “跟你八卦这些,是想告诉你,姐的恋爱经验可丰富了,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渣男,你以后相亲,我帮你参谋,保证给你挑个靠谱的。”彭姠之大义凛然地挑挑眉。

  纪鸣橙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手里的刀挨着菜板。

  “看我干嘛?”还拎着刀。

  “我突然觉得不像。”

  “什么?”

  “你对我,好像太坦荡了,我们真的发生过关系吗?”纪鸣橙微蹙眉头,问她。

  “其,其实,”彭姠之飞快地眨眼,抬手摸一把脸颊,声音也弱下去了,“其实,我跟你说话,还脸红来着。”

  “是吗?”纪鸣橙没戴眼镜,凑近了一些看。

  “是,是啊……”彭姠之这下心脏是真的有点跳脱了,也不知道是撒谎心慌,还是别的什么,“只不过,我脸皮比较厚,一般不太明显。”

  纪鸣橙静静看两秒:“好像是。”

  撤开身子,继续剁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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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论》:“伯夷叔齐,冰清玉洁,以义不为孤竹之嗣。不食周粟,饿死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