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光崩裂, 萧喧天握着刀的手鲜血开始流淌。

  强行提升修为导致根基有损,在与同辈对战的时候现出了端倪。可是萧喧天并不甘心如此,他怒喝了一声, 身后浮现了一道恒阳大帝的法相。他与夏盈盈在施展秘法将恒阳大帝请下界的时候,对方便成为他们的护法魔神这样的存在, 在关键的时刻能够出手。

  魔帝的法相握着滚荡着煞气的刀, 他的虚影被四时之剑撕扯着,身上浮现出一抹抹精煞。

  慕声望着“恒阳魔帝”,眉头微微一蹙。到底不是恒阳魔帝本尊在此, 无需要畏惧。琴音再度响起, 藏于琴身中的拂晓剑早已经取代了“无何”, 飞掠而出,裹挟着一道粲然的亮芒斩向了那道法相!轰隆轰隆,一连串的爆响在耳边回荡, 久久不散。魔相斩落的一道在半途被截断,而魔帝本身也变成了无数浮动的精煞。慕声身上的山河社稷图一展, 便将那股逸散的精煞收入了图中, 用来养炼图中的灵脉。

  “抱歉了。”慕声伸手向着萧喧天一点,犀利的剑芒便破开了天穹, 落入了四时之剑中。萧喧天感知到了一股莫大的危机,瞳孔骤然一缩, 身形化作了黑烟想要从场中遁离。慕声只是将琴一收, 淡淡地望着萧喧天化作了黑烟飞掠而去。只是数息之后,便听到一道爆响,一道剑芒在半空中跳跃, 瞬息之间便挪到了黑烟前,往下一落, 便将黑烟斩杀殆尽。黑沉的魔云散去之后,天地重新恢复了清朗,慕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望去,太上无极宗如今招揽了不少弟子,对付那群同境界的魔族绰绰有余,至于涂山流月她们,则是拦在了崔丹楼和曾行慎跟前,思忖了片刻,慕声化作了剑芒向着那一处掠去。

  涂山流月手中提着鞭子,微笑着望向了崔丹楼和曾行慎,应道:“二位道友,我们又见面了。”或许是还要脸皮,太乙宗弟子并不似魔门那般一窝蜂般涌来,而是来了两个弟子,只在一旁做牵制。

  崔丹楼避开了涂山流月的视线,一抬袖轻声道:“请了。”

  曾行慎叹了一口气道:“道不同,得罪了。”他们二人都是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在这段时间俱是迈入了元婴境界,与涂山流月二人旗鼓相当。若是换了其他人,想着“斩妖”务必除尽的念头,恐怕会下狠手,不过崔丹楼与曾行慎同涂山流月多少有点交情在,力道不由得控制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城中法坛处传出了一道大响,紧接着腾升起的是一股直冲云霄的清气,而非是魔门的浊煞之息。这个信号只传出了一种可能,那便是魔门那边失利,从上到下都已经被太上无极宗的弟子料理尽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妖王出手?为什么没见到丝毫外溢的气息?崔丹楼和曾行慎二人心念转动,神情不由得变得慎重和凝肃起来。

  “你们这样的做法太难看了。”涂山流月见崔丹楼二人退后,也跟着收手,她的眸光一转,又笑道,“不是答应了许我太上无极宗在九州传道么?魔门那边前来阻拦就罢了,至于太乙宗,我们之间似乎并无冤仇吧?”

  曾行慎并不想让宗门背上出尔反尔、背信弃义这样的字眼,他望向了涂山流月立刻辩驳道:“是你们与天衍宗的盟约,我九州的净土岂能容——”

  “不容妖族,但是容得魔门传道,是吧?”曾行慎还没有说完,话头便被涂山流月截断。涂山流月不看曾行慎,而是转向了崔丹楼,故意叹了一口气道,“枉我家主上一心要镇灭邪主,倒是没想到九州同道一个个这般不容我等啊。邪主为何会成长,不就是因为人心之邪么?各大玄门一直以杀灭邪主为理由谋夺神器,我看就是个借口吧?不然为何刀锋所向,不是邪主,而是有着共同目的的同道?”

  听了这番话,崔丹楼的信念有些动摇,近段时间做的事情连她自己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众人都知道“大敌当前”,可这个“大敌”到底指得谁人,恐怕还没有定数。毕竟有一种说法,妖庭那位女帝便是邪主,妖庭就是那股邪氛。然而在妖庭的身上,她暂且不曾感受到任何的邪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星光忽地刷了下来,一句“醒来”如同警钟一般在崔丹楼耳边响起。崔丹楼心神一凛,警觉地望向了涂山流月。对方说那番话的时候运转着天狐无相之法,无形中便被她给蛊惑了。深吸了一口气,崔丹楼转头望向了那道声音的来处,一抬袖道:“叶道友。”

  叶星遥回了一礼,又状若无意道:“我来晚了么?”

  “晚了。”曾行慎冷声道,“魔门失利”四个字到底没有当着妖庭众人的面说出来。

  “抱歉。”叶星遥无奈地笑了笑,应道,“路上遇到了阻截的,故而晚了一步。”

  “还要战么?”涂山流月却是不耐烦她们这番对话,直截了当地问道。她手按压着鞭子,眼中的敌意犹为浓郁。

  魔门那边落败,那妖庭余下的修士便能够腾出手来,眼下继续纠缠下去,恐怕讨不到好处。太乙宗两人的战意都不甚浓郁,此刻纷纷转向了叶星遥。叶星遥笑了笑道:“退吧,此事不是我等能够插手的了。”

  “叶道友的意思是——”曾行慎眼神一亮。

  叶星遥朝着二人点了点头。天机门有分神境界的修士过来了,不过天机门的法子并非如魔门那般直接打破法坛重新筑造,而是将这方地界的小龙脉锁定。龙脉一旦被制住,就算是在这处传道,也休想产生任何一个能入道的弟子。不管是魔门还是妖庭得手,司星殿那边都会这么去做的。她伸手遮了遮眼眸,星辰宛如一道明光灿然河流,在她的周身旋动。她唇角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容,在离去之前,又回头看了这座不周城一眼。

  天地不周啊!

  不周城外广阳山。

  此处先前为苍龙子的洞府,只不过他被杀灭之后,连带着整个龙潭都被镇压。此刻沐朝士负手站在了洞外,看着门下弟子小心翼翼地在周边布下了擒龙封穴大阵。他原不想亲自来的,可这是司星殿一脉复起的机会,他不能够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原本因玉河师祖的陨落,他都放弃了与门主一脉争夺的念头,然而九重天下祖师传下了符诏,却是让他窥到了一线生机。

  别看宗中弟子都崇敬祖师,可他们到底是离去的、在九重天不可能回来的人,他们颁下的法符未必能行。如今在天机门中便有好几种声音,有支持祖师的,也有不愿意同魔门合作的,甚至还有什么都不想管的声音。门主那一脉不知道推演出了什么,态度暧昧不明,这正好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他要封住广阳山的龙脉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如果能够将小龙脉搬回司星殿中重新点化,无疑能够提升司星殿的实力。

  “龙居龙穴,也亏得妖庭率先动手将那条老龙处置了,要不然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沐朝士心中暗暗想道。阵势布下之后,最终擒龙之事弟子不可为,需要沐朝士亲自去做的。等待了一个时辰后,沐朝士盯着广阳山,直到一条精气化作的青龙显化了出来。只不过它的身上贴着一张张符诏,形成了一条锁链,将它整个儿拘系住。青龙自然不愿意被囚困,此刻拼命地挣扎,而在这座大阵之下,它越是挣扎,身上的束缚越紧,根本难以挣脱!沐朝士耐心地等待着,眼见着青龙身上的龙鳞飞溅,身躯变得无力,他才大喝一声,运转着擒龙法门,演化出了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猛地朝着大阵中的青龙压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青龙身上力量猛地一涨,只听得一连串的雷霆之声在半空炸响,搅动了方圆千里之间的灵机。那只倾天之手在雷暴中被撕成了一道道气流,并且顺着那道气意落在了沐朝士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震伤!这根本不是青龙身上的力量,而是有人在这边埋下了暗手!是妖庭的那位?沐朝士转念一想,就得到了答案。此刻他顾不上功劳不功劳的了,暴喝了一声“走”!可尚未等到离去,就见那条青龙爆炸,生生引动了灵力狂潮,散发着浓郁的威势,凶悍地朝着沐朝士一行人身上压来!沐朝士到底是分神期的修士,尚有余力抵抗,可他不少的精锐弟子,瞬息之间便被吞没,形神俱灭。

  狼狈逃窜出去的沐朝士回头看了眼此方的景象,目眦欲裂。他心中的惊骇和怒意交织在一起,仰头长啸发泄。可尚未等到他情绪宣泄出来,一道青芒如同电光激射而来,要不是沐朝士动作快,险险地避开,都要跌下云头。他倏然转身望向了青衣女修,怒气冲冲道:“是你?”

  “恐怕要请阁下留步了。”慕声望向了沐朝士,轻叹了一口气道。

  “你是我人道修士,怎么与妖族混迹在一处?!”沐朝士转瞬间便想明白了,不由得破口大骂。他气急败坏地望着慕声,又道,“狂妄无知的小辈!”

  慕声淡淡地望了沐朝士一眼,轻呵道:“沐道友此举便是妥当了?要是广阳山龙脉真被你取走,这方圆数千里甚至是万里的人便断了入道的机会,这是为了人族着想么?”

  沐朝士冷哼道:“入了妖魔道,不如不入道!”那条青龙爆裂后掀动的灵潮冲击着他的法身,已经造成了不轻的伤。沐朝士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慕声纠结人道、魔道之类,只想快快地离开。他一拂袖子,荡出了一片洒然的星光,喝道,“若是识相,就赶紧让开!”

  “我若不让呢?”慕声笑了笑,身上的气息猛然间攀升。沐朝士入了分神境的时间极长,可那又如何?如今的他托着的是重伤之躯。她也不要沐朝士的性命,只要将人擒下,到时候如何处置,端看叶星遥自己取舍!她一拨琴弦,音刃便如同狂流,悍然地杀向了那片洒洒的星光。沐朝士见状更是大怒,强行一提气,哪知气血翻涌,身上灵机错乱,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就在这一刹那,琴刃已经杀破了星光,从他的身躯上斩去。

  沐朝士吃痛,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伸手一点,顿时飞出了一片菱形的红绸,此物往身上一裹,垂下了道道宝光,是一件防御性的仙器!慕声却是不在意这法器的,在拂晓剑之下,一切遮蔽都形同虚设。她祭出了剑芒,朝着沐朝士身上一斩,只听见一道玉碎般的清脆声响,宝光便纷纷破散!

  “你——这剑——”沐朝士死死地瞪着慕声,每一个呼吸间,四肢百骸都有强烈的痛楚涌来。

  “劳请阁下留步。”慕声淡笑道。

  败在了一个小辈的手中,这样的结果对沐朝士而言是奇耻大辱,若是传出去脸面无存了。他冷冷地望着慕声,很难从她的面容上看出真正的情绪,眼神闪了闪,他道:“此事传入天衍宗,你不怕被问责么?”

  “司星殿主不开口,谁又能知道此事?”慕声不以为然道。

  “好一个人族修士!”沐朝士放声大笑,眼神中闪烁着毒辣的光芒。身为司星殿主,他的手中自然存在着一些压箱底的手段。只是他想过种种可能,却不料会用在这个小辈身上!冷冷哂笑了一声,他袖中泛出了一道赤光,紧接着那道赤光范围越来越大,仿佛天地都要在此赤光中消亡!这赤光的威能极大,不管是山石草木还是其他,在与之碰撞的瞬间,便化为乌有。“我自入道起,便开始修持这道赤魄寂灭神光,已过千年,连洞天法相都能够打坏,我看你如何应付!”

  慕声的动作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山河社稷图飞掠了出来,化作了一道画卷围绕着她,将她遮在其中。而灵枢阵旗一落,则是将这片空间直接封锁,不使得破坏性极强的寂灭神光外溢出!天地秤在她的上首若隐若现,她蓦地拔剑出鞘,向着那神光便是一斩!

  沐朝士早知道在天衍宗中的神器已经被那位所夺取,原以为都被带到了天外,谁知道尽数在眼前人的身上。如果能够将神器夺到手,他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贪婪,但是很快便压了下去。那股可怕的剑意垂落,仿佛要将天地劈成两半!沐朝士神情大变,身上的法器一件件抛出,可是在神器的定压下,哪里能够发挥效用?他错愕地望着那道剑芒斩去寂灭神光,看着它向着自己的心神斩来!如果被剑斩中了,他可能会魂飞魄散,还不如拼一把搏个生机!

  沐朝士心念一起,顿时如此施为,他大喝一声,将自己的法身炸毁,而元灵被灵力包裹着向着外头飞去。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拂晓剑往侧边一便,恰好斩在了那抹元灵上!元灵中顿时传出一声惨叫,整个儿破碎。他若是不闪不避,这一剑根本就不会取他的命。慕声见状皱了皱眉,暗想道,事情麻烦了。擒住之后,天机门那边叶星遥会撑着,但是现在沐朝士死了,就算不想,也不能不追究了。她自己倒是罢了,只是天衍宗那边不好被自己连累了。想了想,她借着自己与三花之间的契约传音,却是让她去取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一物送入晴雪峰中。

  天机门中。

  沐朝士元灵被杀灭后,留存在祖师堂的命牌也应声而碎,弟子不由得大惊失色,匆匆忙忙去通传消息。紧接着,整个天机门中回荡着一股悠悠的钟磬声,却是召集诸位长老和殿主上殿中议事。

  天衍宗无缺山。

  三花虽然服用了化形丹,可更多时候却是保持原形,与明气芝王一道在灵田中嬉闹。忽然间,它身上一阵灵光浮动,竟然化作了一个黄衫少女。坐在她身上明气芝王被那化形光一震,险些跌落在地。不过它一甩头顶的绿叶,又蹦跳着坐到了三花的肩头。

  “怎么回事?”小芝奶声奶气地询问道。

  “主人要我往天衍宗送一封信。”三花应道,她跑向了无缺殿中。此处缺了主人已经有段时间了,可四面仍旧是不着尘埃。三花想着慕声传来的话语,从书桌上找到了一封闪烁着金光的书信。

  晴雪峰。

  其实自魔穴之事起来后,整座山峰,应该说是整个天衍宗都笼罩着一层阴霾。在神器和慕声被温情愁夺取之后,那股霾色更是挥之不去。此刻霁雪道君收到了慕声送过来书信,她扫了一眼,面色顿时如同寒霜一般——她这弟子不想连累师门,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啊!望了眼被自己气息震慑变回原型缩在蒲白怀中的三花,霁雪道君没有同她计较,而是收回了那外溢的威势。

  “师妹说了什么?”蒲白蹙着眉询问道。

  霁雪道君冷着脸道:“她相信那一位,现在是自行脱离晴雪峰了。”

  蒲白身躯一僵,半晌后道:“可信么?”她有些后悔,若是自己给师妹多说一些话,师妹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般沉沦了?

  霁雪道君摇头道:“不知道。”现在那一位的动机不明,九重天更是不消说,连句解释都不曾有。可放着魔门在九州扩张,这怎么可能?他们若是愿意退让,当初也不会镇压魔穴了。想了想,她又道,“那位去天外了,就看结果如何了。你师妹那边,我们尊重她的意思,只是在外头若是遇见了——”霁雪道君深深地望了蒲白一眼,话语戛然而止。

  蒲白顿时一脸意会。若是那位堕入恶道,那师妹便是被迷惑了心神,算不上师妹的错。

  天外。

  在温情愁动身之后,九州的洞天视线都集中在了那一处。他们希望这场战斗有一个好的结果,最好是两败俱伤了。其实若让他们选择,是不想见到这一幕的,毕竟一旦出问题,顶上去的便是他们了。可有人愿意出这个头,他们拿什么去阻止呢?

  在一众洞天之中,恒阳魔帝是最不在意邪主的,比起邪主,显然温情愁让他觉得威胁更大。他的法相从魔刹海中浮了出来,形成了一尊顶天立地的巍巍魔相,浑身流动着精煞,仿佛下一步就要一拳轰向前方。在魔相缓缓现出的时候,妖庭九渊之中冲出了六道玄气,分别在半空中演化腾龙、玄武、金鹏等法相,俨然是妖庭深藏的洞天修士出动,与玄门、魔门对抗。

  “妖庭那边怎么有这么多洞天坐镇?”至霄道人见状眼皮子狂跳,心神惊颤。

  到了这等时候,坐在上首的紫袍道人也不着急了,他道:“有人得了祖师的法旨,或许会在这个时候动手,但是邪主未灭,我等要保证那位的安危。”他们不想违背祖师的意愿,但是身在九州,便该承担自身的责任,没有什么能够比邪主更为重要。他们固然惜身,但在没有其余的道路可走的情况下,也只能够舍生取义了。

  罡风如刀刃。

  邪主显化的面容与温情愁一般无二,她的脚下是一座白玉莲花台,望着提剑而来的温情愁,她笑了笑道:“你便是我,如何分割?”

  温情愁一脸厌恶地望向了邪主,冷嗤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邪主饶有兴致地望向了温情愁,温声道:“你不喜欢我的面容?那我换一张就是。”她的身上邪气浮动着,一张张面容在她的身上显化,那早已经被封存的神祇时代仿佛要在她的身上再现,“终结了那一切,你获得了什么呢?你能够重塑在世之身,然而代价是永不得超脱。你是终结之人,你是天地共业的寄托,为何不转入大道之恶?”

  温情愁并不为所动,呵斥了一声:“聒噪。”剑芒一落,便化作了煌煌的赤色,伴随着无数如雨的火流,照亮了幽暗的天阙。邪主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剑光落下后,她整个人从莲花台上消失了,仿佛从天地间抽离,但是下一刻,她又显化了出来,望着温情愁笑吟吟道:“明白了么?我自劫数中生,我身承业力,是天道之恶,我以你的神意为载世之躯,你的神意不消亡,我便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