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黑屋,电脑已经被关掉,黎焕则瘫在椅子上玩手机。腿翘得老高,鞋尖左右晃着打节拍,完全没有危机感。
时宁走过去,俯身问,“在玩什么?”
黎焕瞄他一眼,把手机屏幕侧向他,“帮你选工作呗,你要是对这儿不满意,那我们就重新找。”
“我们?”
“嗯,反正闲着没事,到时候我跟你一起上班。”说完,黎焕眨眨眼,又在索要奖励。
这是明示,他这张脸配上乖张的性格,确实很有吸引力。
要不是时宁定力好,多本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用,我上班的时候,你上网、睡觉、学习都行,你不能一直跟着我。“
黎焕迅速坐直,“为什么?想趁我不在出去吊男人是不是?”
“...感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你不需要时间做做自己吗?”
显然黎焕不认同他的观念,还听不懂他的话,眉头一皱,问,“时宁,这才处多久你就腻了?你是人吗?”
完全不能沟通...时宁甩甩脑袋,“算了,你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
算算时间,楼下的混混们应该已经列好队,时宁想去处理正事,可正要转身,手臂就被黎焕拽住,“问你话,你是不是腻了?”
“...我哪有?”
黎焕瞪他数秒才放松手上的力道,“没有最好,不然我把你...”
“腿打断。”时宁无奈抢答,将黎焕从椅子上牵起来,“走吧,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不想逞逞威风吗?”
“啥?”
这时,有道脚步走到门口,叩两声门,而后将门推开。
时宁回头看去,第一眼没看准确,仔细打量一番后,瞳孔紧缩,说不出话。
门外是名精瘦的男子,勾着腰唯唯诺诺,一看就是小角色,想来是不敢独自上楼的光头,打发他来的。
只是...
精瘦男的脸,时宁一辈子都忘不掉。
但他还没来及思考,精瘦男率先禀报,“焕哥,时哥,兄弟们已经在下面准备好了。”
“啊?不是让你们别在这儿杵着吗?”
“呃...焕哥,不是你有事儿要交代吗?”
两人都不知所谓时,时宁冷声开口,让精瘦男去楼下等着。
待房门被重新关上,时宁深呼吸几次,慢慢将视线移到黎焕脸上。
“干嘛?怎么了?”黎焕问。
时宁不出声,只静静看着他。
上辈子堵在家门口暴力催债的人里,就有精瘦男,所以...他们都是黎家的人?
不对...这事跟黎焕没关系,当年的黎焕才多大,说不准都还没被黎明安接回家,应该是这样。
时宁心里很乱,一时间都有些不敢面对黎焕。
“怎么了啊?你又生气了?”黎焕捏住他的双肩晃晃,“刚才是逗你玩儿呢,我哪舍得打断你的腿?”
“嗯?”时宁回过神,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我没事...他们是我叫回来的,先下去吧。”
“哦...”黎焕神情古怪,但没多说什么,跟着他下楼。
一楼厂房,先前被黎焕支走的人,此刻正排得整整齐齐,光头一行人在队列最后方,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谈话声稀疏不绝,直到楼梯响起脚步声,厂里才安静下来。
两人走到队列正前方,时宁朝人群里仔细一扫,果然见着数十名熟面孔。
他们的精神样貌极好,一看就是生活过得非常滋润,应该已经忘记四年前的事,或者说根本懒得记。
但现在不是探究新仇旧怨的时候,时宁忍着火气,指向最后方的光头,“你,过来。”
光头的肩膀明显一抖,摇摆着视线走到最前,“时哥,你找我有事儿?”
“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你管的是哪个区?”时宁现在的心情很糟,装不出来笑,导致语气沉且冰冷。
“就城南郊区这一片。”
“那你上个月的账收齐了吗?”
光头回头看看同伴,再看看黎焕,支吾半会儿才说,“还没...”
“还差多少?”
“有几家酒吧生意不好,只缴了三分之二,说是这个月底补上,还有十多单放出去的贷...那些人实在拿不出钱,我们去催过,但...”
时宁直言打断,“你就直说,一共有多少钱没收回来。”
“...如果只是上个月,应该还差300多万。”
“300多万,我们这儿是慈善机构?”
光头干笑着说不出话,手指揉搓着裤子,额间也隐隐溢出汗。
“也不为难你,以前账没收够的规矩是什么?”
时宁的话许久都没得到回应,光头眼里越来越慌,最后被逼得朝黎焕求助,“焕哥,真不是我们不尽力,你也知道收账这事...”
时宁没给他转移重点的机会,在他话还没说完时,侧向黎焕问,“黎焕,厂里的事我不能过问吗?”
气氛逐渐变得不对劲,黎焕本以为时宁是想过过管人的瘾,正准备站出来打个圆场,可他却被时宁眼里的复杂弄得不明所以,只顾着反省自身,根本没空管。
顿顿后,黎焕点头默许。
打通好上级,时宁继续给光头施加压力,“再问一遍,以前没收回账,会怎么样?”
光头喉间一哽,五官逐渐皱起,“时哥,你再宽限我三天,三天一过,我保证把钱收回来。”
“行,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一过,差多少,你自己补上。”时宁微抬下巴,走到光头身侧,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小声说,“下次想说不该说的话,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
话语刚落,就算时宁手指没用力,光头都小腿一软,半跪下去。
他怕的不是黎焕,怕的是黎明安,那么...黎明安的手段到底有多狠,才能让他怕成这样?
时宁收回半空中的手,垂眼看向脚边,“愣着干嘛?嫌给你的时间太多?”
光头浑身一颤,急忙擦掉额间的汗,一句话没说,爬着起身朝厂外跑,顺便带走手底下的小弟。
厂里的混混大小几十号人,不可能只出一颗老鼠屎,时宁权当杀鸡儆猴,冷着眼朝剩下的人一扫,“都听着,这里不养吃白饭的,更不养乱嚼舌根的,下次再让我听到你们嘴碎试试。”
这群密密麻麻的社会混混,随便放在外面一集合,说不准都要惹得路人报警,此刻却人头躜动,纷纷用眼神交流情况,就是不敢抬眼对上时宁的视线。
事情还没完,时宁抬手指向熟面孔。
他的手指微颤,而被他点名的人立马苦着脸。
只是...时宁最后又将手指放下,“都走吧,该干嘛干嘛去。”
语罢,厂里没人愿意久留,互相推搡着朝厂外跑,片刻便全部散去。
时宁是想过要泄愤的,但仔细一思考,其实作用不大。
就算这些人直接或间接导致他从天台滑落,但事情早已过去四年,不管他怎么做,都不能挽回当年的局面。
而且...他妈欠下的债,本来就该他来还,客观来说,这些人并没做错什么。
还有最主要的一点,如果他非要深究当年的事,那他重生的事就有可能瞒不住。
他不想让黎焕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上辈子的他...过于肮脏恶心,就算不至于人人喊打喊杀,但是远远配不上黎焕。
空荡的厂房里,时宁橡根电线杆似的站立许久,自我消化着情绪。
他站了五分钟,黎焕就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五分钟。
“没事吧?”黎焕知道必须做点什么,走到他背后,将他抱住,“还好吗?”
时宁本想将他的手臂拿开,可手指一触到他的体温,就有些忍不下心,“没事...”
最后,他瞒下在厕所里听到的谈话,不然以黎焕的脾气,是不大可能放过光头的。
不是想帮光头,只是这间修理厂的老大从来不是黎焕,如果真要把事情闹开,传到黎明安的耳朵里,那黎焕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至于以前的事...算了吧。
“没事就好,你刚才吓死我了。”黎焕将他转过身,抬手摸摸他的脸,“很讨厌这里的人?要是真的不喜欢这儿,以后我们就不来了。”
“嗯。”
“走吧,回家再帮你找工作。”
“等下...”时宁朝小黑屋望去,迟疑一瞬,拿开黎焕的手,“你在这儿等我下,我上去查个东西。”
“查什么?”
“别问,等着就行。”时宁连哄骗的心力都不剩,丢下黎焕,径直朝楼上走。
回到小黑屋,确认黎焕没跟来,时宁轻轻带上门,走到货架旁。
资料都被整理过,按照时间排序存放,翻找起来很轻松。
找到四年前的记录,再选出关于城西郊区的一切资料,时宁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张标注有“铜锣巷”的纸上。
和其他资料不同,其他大多都是一笔带过的账单信息,而手里的纸却是满满一页,记录着他前世的人生,事无巨细。
应该是被人查过。
这里是事务所用来存放备份的地方,所以...有人通过事务所,查过他前世的信息?
时宁心脏一紧,正准备从资料里找出点线索,可手里的纸却突然被人抽走。
“城西铜锣巷?“黎焕不知什么时候蹿到身侧,拿着资料端详起来,“你找这个干嘛?”
大概是刚才太紧张,没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时宁神色微慌,脱口而出,”就随便看看。“
“信你个鬼。”黎焕继续阅览,似乎纸上的信息将他的记忆勾起,“嘶...这名字怎么有点眼熟?”
时宁的瞳孔瞬间凝聚,追问,“你知道这件事?”
“......”黎焕诧异地看看他,但没隐瞒,“刚被我爸扔到这儿的时候,我跟着他们跑的第一个单就是铜锣巷。好像是个叫赵燕的...她借了高利贷还不起,但幸好他儿子有经济来源,是开酒吧的,就是吧...”
说着,黎焕摇头失笑,尽显讽刺与鄙夷,“郊区的酒吧生意也就那样,一个月顶天两万,但高利贷拖得越久滚得越多,他哪还得清?结果就只能卖肉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确实,当年把房子抵押出去都还不清,那群人又天天堵在家门口...那段时间里,时宁很少晒过阳光。
好在最后祁炀愿意出手帮忙,才让他渡过难关,但只是物质上的难关。
他心里的那道坎,直到此刻都没迈过去。
时宁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转身背向黎焕,“黎焕,那你当时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