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诚离开小区后不久,出租房内,黎泱冷眼看向黎焕身上的外套,“你衣服呢?”
“我衣服...”黎焕不明所以,走进厕所从水盆里拿出衣服,淌下一地水渍回到他跟前,“湿的。”
“脱掉。”
黎焕更加懵,“啊?”
“我怕到时候你嫌恶心。”黎泱脱掉自己的外套和上衣,递给他,“你穿我的。”
房门没关,冷风一吹,黎泱轻轻皱眉。
见他没带多余的衣服,黎焕追问,“哥,那你穿什么?”
“...我穿时宁的。”黎泱微微侧开脸,似乎羞于启齿。
黎焕不解他的意思,但听话照做。
换上哥哥的衣服,保暖性确实要比时宁的便宜外套要好,但唯独缺少一分令人心安的气味。
顿顿,他又去衣柜里翻出件厚的,“哥,你穿这个吧。”
黎泱走到他身侧,盯着时宁的衣服半晌。接过前,先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红票,撒在床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哥,要回去吗?”黎焕问得很轻,飘着视线看向床上,眼露苦涩。
但低落的情绪并没持续太久,因为他深信时宁的能力。
既然时宁说过会把一切处理好,那就一定能做到。
说不准等个几天,时宁就会找上黎家,从黎明安手里把他抢走。
“先带你去处理正事。”迟疑一秒,黎泱抬手揉揉他的脑袋,“时宁不适合你。”
“哥...”
不等黎焕辩解,黎泱拽住他的手腕,迈着大步将他拖出出租房。
同一时间,去往时界大楼路上,苏江在中途靠边停车,拿起烟灰缸递到后座,“少爷,抽根烟再走。”
室外温度很低,车里没开窗,很闷。
俞诚并拢双腿和车门挨得很近,侧着脸看向窗外,右手轻轻拍着左臂,只顾着安慰时宁,没接苏江的话。
在此刻停车,绝对不是苏江想照顾他的心情,极有可能是时斌故意为之。
是想拖着时间,慢慢攻破我的心理防线吗?
俞诚心里没底,只是他并没催促的权利。
唯一能做的无非是调整好心态,至少要保证不在时斌面前怯场。
【诚哥,我有点害怕。】
苏江身上有监听器,俞诚不好安慰,默默与时宁的不安抗争着。
而苏江见他半天没动作,索性探身过来将烟灰缸放上座位,“少爷,要听音乐吗?”
“不用...我下去抽烟吧。”俞诚开门下车。
天色比出门前亮堂一分,云散开,却只有几簇光线落下来。
俞诚走进光里,点燃烟深吸一口气,呼出混着冷气的白雾。
上衣单薄,经风吹得晃荡,每次贴上皮肤都是一阵刺骨的冰凉。
俞诚缩缩脖子,“昨晚都忘了帮黎焕洗衣服。”
【诚哥,这个时候就别关心这些了,你快想想一会儿怎么办吧。】
时宁的话有千斤重,压得俞诚肩膀略沉,“我尽力。”
这时,兜里的手机震动,拿出一看,是年川打来的视频电话。
非常时期,俞诚草木皆兵,有些不敢接。
砰!身后的车门开合出声响,苏江走到他身侧,“少爷,不接吗?”
商圈里的人俞诚多少见过几个,知道他们不会做没必要的事,说没必要的话。
他与苏江的眼睛直直对上,由着视频电话不断响起。
半分钟过去,俞诚的呼吸节奏已经不稳,手指微颤都没拿住烟,“年川在哪儿?”
苏江不说话,垂眼看向还在振铃的手机。
心脏一紧,俞诚直接将手机锁屏,揣回包,“带我去时界,现在就去。”
像极薛定谔的猫,如果不接视频,那年川至少有一半安全的可能性。
而且...如果真和先前猜测的一样,时斌这样做无非是在攻心,想用这通电话来慌乱自己的心神。
所以他根本不敢接。
重新坐上车,路况不拥堵,苏江却开得很慢。
俞诚煎熬着,屏蔽掉时宁的吵闹,扶额揉揉太阳穴。
有一瞬,他开始后悔与时斌作对。
光是年川和黎焕...或者随便任何一个人,顶多只是让他心神不宁而已,但赵燕不行。
只要想到赵燕有被伤害的可能,俞诚那颗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就再也放不下去。
城南距离市中心不过20公里,快的话四十分钟就到。
但等道路尽头出现时界大楼时,上空云层已被晨光完全破开,只是光线不带温度,照得人很冷。
车停稳,俞诚忍住直接下车的冲动,等着苏江帮他开门。
“少爷,到了。”
俞诚走下车,面向正前方的建筑抬起脑袋。
公司的楼层高到数不清,似有捅破天的架势。墙壁、窗户见不到尘埃,里外都透着一股冷清,肃穆得让人望而却步。
“诚哥!”
不远处突然传来青涩的声线,俞诚抬眼看去。
一家咖啡厅门口,年川正挥着手跑来,身后有两名黑西装的男子紧紧贴着,寸步不离。
时斌...俞诚悄声咬咬牙。
片刻,年川停在他跟前,视线朝苏江一瞄,眼里的热情消退不少,“诚哥,你真是时家的人?”
俞诚用力顶着嘴角,避开问题反问,“你还没开学吗?”
“已经开学了。”年川又朝苏江一瞄,“...他带我来的。”
“嗯。”俞诚拿出手机,给他转过去一百,“你先找地方坐坐,我上去办点事,一会儿带你去吃饭。”
“那你今天要破费了。”
俞诚忍着心悸和他开玩笑,“没事,你的饭量能有多大,今天让你敞开吃。”
“我?”年川表情变得古怪,迟疑地问,“你只请我吃饭,他们呢?”
“他们?”
“你同学啊。”年川回过头,指向咖啡厅,“他们都在里面...名字我叫不全,但有个叫林梧桐的也太傻了,居然问我是不是跟你有一腿,哈哈哈。”
他的笑声实在刺耳,俞诚听得脸色微沉,“哦,你和他们处得来就行,那你回去跟他们说声,我马上下来。”
“知道你忙,去吧。”年川忽然想起什么,追问,“诶,焕哥呢?他不过来吗?”
俞诚喉间一哽,差点回答不上,“不知道,我一会儿再问问他,你先去找林梧桐他们吧。”
“行。”年川的兴奋劲停不下来,憧憬地打量他数秒,笑着挥挥手转身朝咖啡厅走,三步一回头,似乎对他太子爷身份很满意。
目送年川与两名黑衣人进入咖啡厅,俞诚杵在原地,有些挪不动步。
苏江没给他调整心态的时间,走到前方领路,“少爷,请跟我来。”
俞诚闭闭眼,用力咬破下唇,尝到痛感和血腥味,脑袋得以清明些许,跟着苏江迈步走进时界大楼。
【诚...】时宁习惯性向他求助,但感受到心里的压抑,又觉得说不出话,只好闭上嘴一个劲地收敛情绪,生怕会给他添乱。
公司里有暖气,气氛却比室外冷。
来往的职员不显情绪,走路不带声且从不停顿,只在经过苏江时,稍微放缓速度轻轻点头。
视线所及,见不到半点人情味,但俞诚并不讨厌这里的氛围。
埋着脑袋事不关己,不用维持人际关系,如果没有时斌,他倒挺乐意在这儿就职。
跟着苏江走进电梯,数字上升到47层。
叮。
电梯门一开,入鼻是一阵檀香味。
苏江侧身背靠墙壁,摊手朝里指,“老爷的办公室在最里面。”
“知道了。”俞诚朝深处走,左右观察着。
这层楼里见不到人影,全是空房间,空调开得不是很高,只比室外稍暖四、五度。
走到最里处的办公室门口,俞诚轻叩房门。
“进。”
门把手转动,办公室全貌从缝隙里慢慢展露。
很宽敞,休息室足有两间,左侧靠墙的展示柜摆满瓶瓶罐罐,右侧墙上挂满字画。
檀香味更加浓郁,是从一眼就能看见的办公桌上飘来的,时斌就坐在里处,刚把文件合上,“坐吧。”
俞诚用一秒时间来放缓呼吸,走到他对面入座,“找我来有事?“
他从来不喜欢绕弯子,但眼下想直说都不行,生怕不小心做出反常的行为让时斌看出端倪。
“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很苦吧?从来都没见你对我笑过。”时斌端起早已备好的茶,在他面前轻放,“昨天时琛去找过你,你们聊了什么?”
本以为时斌会周旋一阵,却没料到他这样直接,俞诚有些措手不及。
“他来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失忆。”俞诚没敢停顿太久,两秒不到。
还好在山庄见过时琛一次,这个理由,正是当初时琛见他的目的。
而且就算被时琛摆了一道,他也不会用真话推时琛下水,毕竟时家父子不对付,说不准以后还有用上时琛的地方。
时斌面露思索,轻点两下桌面,“前段时间,我查到件有趣的事。”
直接步入正题吗...
俞诚不做声,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攥紧。
时斌笑笑拉开抽屉,从里拿出份文件,翻开竖在眼前,“俞诚,家住城西铜锣巷,是界限酒吧的前任老板,有阵子他母亲投资亏钱,借了高利贷,他卖身还债才把窟窿补上。但好景不长,他在21岁时从天台失足滑落,于四年前去世。”
是当初在修理厂见到的资料...
这段不带感情的旁白,一字不落扎在俞诚的心脏。
他的指甲已快嵌进手掌,尽力克制着情绪起伏,“俞诚?你查他干什么?“
“俞诚就是我一直没想通的问题,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在哪儿认识的?”时斌放下文件,悠悠喝口茶。他不需要俞诚回答,继续说,“但最重要的是,你和他的关系究竟近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让你对赵燕这么照顾?那名退休教师给你的钱,现在全在赵燕手里吧?”
“都查清楚的事,你还问我干嘛?”
时斌摇头失笑,拿出烟递给他一根,“是查过,而且查得仔细。从资料上看,俞诚练过格斗,而且也会抽烟,你都是跟他学的?”
居然查得这么清楚...俞诚的后背开始冒汗,一时间不知怎么辩解。
失神时,好在时宁将他点醒,【诚哥,他绝对不会猜到你就是俞诚!】
对啊,重生的事太过天方夜谭,没人会朝那方面想。
俞诚定定神,接过烟点燃,“对,是跟他学的。”
“嗯。”时斌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向他,“性取向不是什么大事,没查俞诚前,我怎么都想不通你会和黎焕好上,你们的性格根本不合。但是...黎焕的性格和俞诚很像,是这样吗?”
聊到这儿,悬在半空的心脏终于落下,俞诚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黎焕和他性格相似?他听着只觉得可笑。
但眼下他准备顺着时斌的话走,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那时斌自然就会忽略掉黎焕的重要性,“你怎么说都行,反正诚哥已经不在了。”
“是挺可惜的。”时斌转身看向他,“如果他还活着,我不介意给他在时界安排个职位,这样你也能安心回家,不是吗?”
“所以呢?”
“所以可惜,我好像真没找到你的软肋。”时斌停顿数秒,追问道:“如果把俞诚换成黎焕的话,分量够吗?”
听到“黎焕”二字,慌张的人就变成时宁,他抑制不住担心,情绪搅得这副躯体一团乱麻。
俞诚揉揉脑袋以作安抚,“分量够不够,你试试就知道。”
时斌摇头又摆手,尽显无奈,“你是想说,不是黎焕还会有其他人?俞诚只有一个,但像他的人很多,我确实不能把他们全都招揽过来。”
听见时斌越说越偏,俞诚压抑一早晨的心情,此刻终于松懈。
他抖抖烟灰,偏头轻笑,“都是些玩具,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而已,但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要是诚哥活着,你或许还能威胁到我,但现在嘛...”
没想有一天,以前那个自己都看不起的自己,居然会在四年后帮上一次忙。
可俞诚并没放松多久,随着话音落下,身后响起“砰”的一声。
休息室的房门似乎被人从里踹开,砸到墙壁震出巨响。
俞诚下意识回头,只见被黎泱束缚着的黎焕,正朝他歇斯底里地质问,“时宁,你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