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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结束后，孙志宇从宿舍搬了出去，杨家豪问他原因，他也只是以住不习惯宿舍为由试图搪塞过去。
“不习惯？怎么会？你高中不是住了三年宿舍吗？”
“没什么，”孙志宇皱着眉，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我就是不喜欢住宿舍而已，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好吧，你不说就算了，就当我没问。”被他冷默的态度震慑到了，杨家豪识趣地停止追问，然后低下了头，许久都没有再和孙志宇搭话。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差，孙志宇松了口气，低声道歉：“抱歉，我不应该这么说你。”
“没事。”杨家豪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了。
原本日子就是这么平淡却又还算和谐地度过，可一通电话却打破了这样的和谐。
已经是冬天了，第一个学期也已经结束了。
原本孙志宇是打算在校外的出租屋内度过这次假期的，却接到了他奶奶的电话。
奶奶用极其疲倦虚弱的声音告诉孙志宇，他妈妈出事了，让他赶紧回家一趟。
虽然孙志宇不讨孙家其他人喜欢，但他奶奶对他却极好，从小便对他呵护备至。只是她身体本就不大好，加上十几年前他爸爸正赶上那段时间失业，她为了他爸爸四处奔走求告，五十多岁的年纪还整日操劳应酬，以至于把身体都累坏了，后来便一直在老家养着，身边也只有一个孙志宇父亲孙爱国给她请的一个全天候保姆陪着。
从前她的身体还算硬朗，也时常来看孙爱国和孙志宇。每每看见孙爱国动手教训孙志宇，她总是会阻止，可如今，她身体越来越差，因此对于孙家的琐事，她一般不出面，更无力去管，只是偶尔打电话提醒几句孙爱国夫妇，不要对孩子过分严苛狠心。
即便孙志宇再抗拒、厌恶这个家，对他奶奶，他也是百般依从的。因为是奶奶的诉求，加之他对母亲章玫又实在不能做到真的不管不顾，孙志宇只好提着心回了家。
老人等在院子外，一见到孙志宇，她蹒跚地走过去，抱住他嘘寒问暖：“志宇，我的乖孙子！好久不见了……奶奶可想你了，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啊？”
看着一年不见便又多了许多白发的奶奶，孙志宇心酸不已，他眼中含泪地尽力撑起一个微笑，说：“我也想您，奶奶。我在学校过得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心我，倒是您，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医生说我身体恢复得很好，比十几年前还好。”看着孙志宇懂事的模样，老人欣慰不已，笑得合不拢嘴。
孙志宇扶着她，她也牵着孙志宇的手，像小时候一样，引着孙志宇往前走。
老人带着孙志宇进了章玫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妈……”孙志宇坐到床边，看着母亲一动不动的样子，他忧心不已，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呼唤着，“妈？你怎么了？”
“她前些日子，在你姐姐房间收拾东西，不知道怎么就从阳台上摔了下来。我也是听说了你妈的事情才从老家赶过来的。”老人解释道。
孙志宇连忙问：“那她怎么样了？”
“现在情况还在观察，腿摔坏了，就算醒了，恐怕腿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了。”老人对夫妇二人虽然严格，却不苛待，章玫受了伤，她自然也心疼不已。
孙志宇咽了口气，握着母亲的手，双手轻轻地颤抖着。
“她看见了什么吗？还是听见了什么？怎么会摔下来呢？我妈不是不小心的人……”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收拾你姐姐东西的时候，想她了。”一提到孙志宇姐姐，老人也泪目了，她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回忆着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她笑盈盈地喊着自己奶奶，给自己捶背、捶腿。
这么多年了，孙娇一直是横在孙志宇和家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不管孙志宇怎么努力，他在父母甚至是爷爷奶奶的眼里怎么都比不了孙娇。
孙娇去世这几年，她在家人心中的形象一日日更加完美。都说活人永远比不上死人，孙志宇无数次想过，当时死的人是他就好了。
如果死的人是他，那么这些年在家人眼中的形象日渐完美的人就是他；如果死的人是他，他爸妈也不会因为失去姐姐而伤心郁闷，也不会把他当作祸害……
也许还会对他有一些想念呢？孙志宇时常在压抑过度的时候是这么想的，可每次一腔热血冷却之后，他又觉得自己过于自作多情，就算他真的死了，他爸妈也不会有多遗憾吧。
何况这世界上没有如果，现在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是孙志宇，而不是孙娇。
“奶奶，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照顾妈妈。”孙志宇收起这些不切实际的情绪，忍住眼泪，笑着对奶奶说，“您别担心，妈妈会没事的。”
“好，你待会也去休息一下吧。”老人心疼地说，她抚摸着孙志宇的脸颊，眯着眼睛看着他的眼圈，“你也累了，早点去休息。”
孙志宇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便回过头看向躺在床上的母亲。
“妈，”孙志宇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你会没事的对不对？”
这个画面是孙志宇很久之前就做过的梦啊，多少年了，他对妈妈的要求就只是想抱一抱她，躺在她怀里那么简单。
这些年，现实太过冰冷，他早就认清事实了。
可现在，当初那些不切实际的梦竟然成了现实。孙志宇红着眼睛抱住了章玫，侧头靠在她的腹前，感受着母亲身体的温度。
“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私人医生过来给章玫诊治。
私人医生打开房门，走进来。
孙志宇连忙让开，可蹲着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他一站起来就踉跄地摔倒。
“诶……”医生扶了他一把，“没事吧？”
孙志宇扶着已经麻木的双腿，摇头道：“我没事，医生你看看我妈吧。”
医生点了点头：“好，那你先出去吧。”
孙志宇扶着腿走出去。
那天晚上，孙志宇一个人在漆黑的房间里守着章玫直到深夜。他轻轻握着母亲的手，像从前在梦里一样靠在她怀里，与她谈起他对这个家，对她深沉而脆弱的爱，甚至数度哽咽哭泣。
可是躺在床上的人怎么也不回应他，这个时候孙志宇才发现，原来章玫对他打也好、骂也好，都比这样一动不动让他好受一些。
几天之后，章玫情况恶化，不得不送去医院治疗。
孙爱国指着在一旁担心地看着被抬到担架上的章玫的孙志宇，怒斥道：“你回来之前你妈妈还是好好的，你一回来她就病情严重！你真是……”
孙志宇这时候只觉得百口莫辩，明明他除了守候，什么也没插手。爸爸为什么要把母亲病情恶化的事情怪在他头上呢？
难道自己真的是祸害吗？
两天过去了。
孙爱国坐在病房里，双手托住额头，疲倦地叹息着。
看见母亲进了病房，他忍住疲倦，抬眼笑着站了起来，走过去扶住她的胳膊。
“章玫怎么样了？”老人问。
“没事，您放心，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孙爱国疲惫地说。
老人听见这话才松了口气，她抚了抚胸口，坐在椅子上。
孙志宇在病房外站着，太过害怕病房里的男人，他不但没敢踏进病房一步，反而被吓得连腿都有些软了。
老人看见他怯懦的模样，慈爱地问：“志宇啊，怎么待在外面不进来看看你妈妈呢？”
孙志宇看了一眼他爸爸，然后又看了看奶奶，眼里含着泪，嘴上却不敢说出什么，生怕惹了他不高兴。
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对孙爱国说：“让志宇进来看看吧，章玫情况已经好多了，那什么大师的话，你还真打算信一辈子吗？”
孙爱国叹了口气，无奈地挥挥手示意让他进来。
沉郁数日的孙志宇终于露出了笑意，他扶着病房门快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