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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豪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孙志宇，他慌忙地将孙志宇抱了起来，抬上了自己车子的后座，“志宇，”他轻轻拍了拍孙志宇被打得红肿的脸，确认了他无法醒来后，连忙关上后车门，钻上了驾驶座，车子飞速地向前行驶，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孙志宇被汽车颠簸摇晃醒了，剧痛的身体在颠簸晃动的催化下感受到了剧烈的不适和恶心，差点吐了出来。
他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轻轻拍了拍，忍着呕吐感脆弱地恳求道：“杨家豪，有垃圾袋吗，我有点想吐。”
“有，”杨家豪红着眼睛，右手凌乱地在副驾座位下的收纳箱里翻出了手提袋，“就吐这里吧，没事……”
孙志宇接过垃圾袋，将头伸了进去，随后，他胃里的脏物便像被放闸的水一样翻涌上来，连带着嘴里残留的鲜血一同吐进了垃圾袋里。
“你没事吧……”杨家豪向他递过去一瓶纯净水，带着哭腔关心道。
孙志宇吐干净胃里的脏物，然后摇了摇头，接过杨家豪手里的水，漱干净口腔，闭上眼睛喘了两口气，然后异常冷静地问道：“现在要去哪里？”
“我带你回家，你放心，阿姨和叔叔已经睡下了，他们不会发现的。这几天我留在G市陪着你，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就先不回英国那边了。”
“送我去医院，”孙志宇突然着急地拍着椅背催促道，“快！”
“你……你不怕吗？”
“怕，就是因为怕才要去医院。”
“我是说，你不怕被人知道你的……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不怕别人看笑话吗？”孙志宇连喘气声都停下了，杨家豪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要嘲笑你，我的意思是……你不怕别人吗？对……对不起，我说话有点乱，对不起……有点乱。”意识到自己现在思绪很乱，越解释自己的想法越复杂，越容易引起孙志宇的反感，杨家豪自暴自弃地泄了口气。
看着杨家豪的反应，孙志宇失望地摇了摇头，“你也觉得我脏，对吗？你觉得，被人强暴了，”他挑起眉毛，“我就脏了，对吗？”
杨家豪改变方向，去了医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会承受不了……”
“我没那么脆弱，我从来不认为被强迫的人有什么地方是脏的，真正脏的是强迫者，你放心，只要我没死，就不会被轻易打倒。去医院做检查吧，我怕会被他传染什么病，我的人生不应该被这样的人毁掉。谢谢你，杨家豪。”
“好。我知道了。”确认孙志宇的心理防线并没有被击溃，杨家豪这才放心，他踩下油门，朝着医院的方向开了过去。
车子飞速地前进，孙志宇闭上了眼睛，皱着眉，试图不去回忆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可那些糟糕痛苦的画面却更加汹涌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每个人，都想明白，谁是自己生命不该错过的真爱。”
电话铃声响起，孙志宇睁开眼，抬起重若千钧的手腕，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是江炎打来的。
孙志宇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下了电话。
“喂。”孙志宇擦干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清掉了漫到嗓子里的眼泪，尽力平静地说，“有什么事吗？”
“你说有什么事？十二点到了，二零二三年了——新年快乐。”虽然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但孙志宇知道，现在，江炎是自己为数不多可以完全相信、依赖的人了。
“你也是，新年快乐。”孙志宇忍着委屈的情绪，强撑着笑了一声，真诚地祝福道：“祝你学业有成。”
那头停了半晌，随即传来一句遗憾的叹息声，“孙志宇，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孙志宇眨了眨眼睛，咽下流到嗓子眼的眼泪，哭着笑了出来。为了掩饰哭腔，他笑得很刻意，“我都好啊，工作挺顺利的。”
江炎叹了口气，遗憾又心疼地说：“你选的那个导师教我们矩阵论，我私底下联系过他，他跟我说，对于你的事情他觉得挺可惜的。你是他见过的很优秀、很聪明的学生，你退学，他很遗憾，也很替你难过。”
“是吗？”亲耳听见自己被命运夺走的人生，孙志宇忽然泪崩，他眨了眨眼睛，试着装作不在乎地大声笑了出来，眼前的光景在那笑声发出的一瞬间被眼泪模糊，“也没办法啊，毕竟，我不回孙家的话，孙家就真的要倒了。”
“那周跃麟这两年找过你吗？”
孙志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很快他想起自己是在语音通话，于是又故作轻松地回了一句，“没呢，怎么了？”
“没什么。”说完这句话，江炎沉默了许久，正准备挂掉电话，可一看见手机屏幕上的那几个字，他又于心不忍，他重新将电话放回耳边，低声悲悯道：“孙志宇，你后悔过吗？后悔退学，后悔回家，后悔去照顾你的爸妈……这些，你后悔吗？”这几年，江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问过孙志宇关于他的人生的问题，孙志宇却一直没有回答。许久没有等到孙志宇的答案，江炎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委屈地哭了出来，“你现在，真的还好吗？志宇哥。”
无意之间，江炎竟然一反常态地喊了孙志宇一声“哥”。
孙志宇回答不上来，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很疼，像是被刀割一般，连呼吸都会痛。
他闭上眼睛，却想起父亲失望绝情的眼神，想起母亲不屑冷淡的表情，想起在职场上遇到的勾心斗角，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
怕江炎担心，更怕他担心过头责怪自己，击溃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信念，孙志宇连忙捂住麦克风，失声痛哭，三年前的回忆再次涌上脑海。
2020年7月10日
“志宇，阿姨没想到你会回家，我和叔叔都没准备什么，我听跃麟说，他要准备毕业和升学的事情，所以没办法回家，我以为你们对于人生的规划是一样的呢。”看见孙志宇从门外走进来，林慧茵放下手里的家务，高兴地笑了出来，她连忙走到门前握住孙志宇的手，将他拉到阳台上的秋千上坐下，“没想到你会回家，阿姨真是太高兴了。”
刚说到这里，孙志宇正准备告诉她自己只是回来看一眼他们，今晚就会离开，林慧茵便握住了孙志宇的手，笑着打了周洲的电话。
那头很快便接下了电话，林慧茵笑着说：“周洲，志宇回家了，你锻炼回来之后，记得多买点菜，对了，志宇爱吃基围虾、羊排和清炒西兰花，你记得把这几样买上。”
一听孙志宇回来，周洲立刻干劲十足，他精力充沛地抻着胳膊，按了按蓝牙耳机，笑道：“好啊，你问问志宇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然后发短信给我，我等会一起买了。跃麟也一起回家了吗？”
“没呢，咱们儿子可努力学习了，还在学校呢。”
“学习也好，他有自己的追求，你不要总是催他谈女友结婚，现在的孩子恋爱结婚都很晚，急不来的。让他多搞搞学习也好，等他想谈的时候他自己会找女朋友的。”
林慧茵像个孩子一样撅了撅嘴，嗔怪道：“好好好，我知道，我先挂了，你快点回来。”
挂掉电话后，她温柔地看向孙志宇。见他愣神盯着自己的模样，林慧茵轻笑了一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志宇，在想什么呢？”
孙志宇回过神，尴尬地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在家的话，学业跟得上吗？”
“嗯，我……”正打算说自己并不打算在家里常待，林慧茵便站了起来，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孙志宇也跟了过去。林慧茵从那个放满周家三人幸福回忆的柜子上拿起他们十几年前拍的全家福——周跃麟站在中间，骄傲地握着站在自己两侧的周洲和林慧茵的手，轻轻昂着头，自信而任性，看着照片上初具硬朗外形的周跃麟，孙志宇忍不住笑了出来。
“别看他在那张照片上那么骄傲，其实那些年，他在学校过得很难的。他比同学大了三四岁，没什么人愿意和他玩，那些年，他真的很孤独。”林慧茵叹了口气，伸手抹了抹眼泪，“所以我才一直催他找个女朋友，这样至少有个能和他说心里话的同龄人替我们陪陪他。不过还好，后来他遇到了你，你们的关系很好，就像是亲兄弟一样。阿姨希望，你以后可以多陪陪跃麟，就像好兄弟那样陪着他，可以吗？”
“兄弟”这个词在此刻的孙志宇听来如此刺耳，他愣了许久，直到林慧茵握住了他的手臂的那一刻才回过神。
林慧茵再次情真意切地恳求道：“好吗？志宇？阿姨希望你们可以永远像现在一样，做一对最亲密最亲密的兄弟，这样你们就能一辈子在一块了。”
孙志宇尴尬纠结地扬起嘴角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就好，”像是意有所指，林慧茵忽然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悲悯而迟疑，她低眉心痛地看着正在默默流泪的孙志宇，伸出手轻轻替他擦掉挂在眼旁的眼泪，心疼道，“有时候关系好的两个人不一定要走到最后一步，如果心存迟疑，就算走到了最后一步，也会满身是伤地离开。与其那样，不如保持现在的关系，”林慧茵看着孙志宇，小心翼翼地问：“你说呢？”
其实在林慧茵一开始同自己聊到周跃麟开始，心思缜密的孙志宇就已经有所察觉了。他一直逃避着林慧茵可能已经发现他和周跃麟之间关系的异常的事实，直到林慧茵这样直白地问起，他才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他哽咽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我知道，阿姨，我会放下的，我会的。”
看着孙志宇伤心的模样，林慧茵才明白，原来他已经看出来了。
“……”看着他的背影，林慧茵愧疚又心疼，“志宇，对不起。可是，你们还小，你还不知道，有时候，‘爱’可能会把你们都毁了。”
直到林慧茵当面揭开了孙志宇自以为是秘密的秘密，孙志宇才终于敢哭出声音，他一点点张开嘴，然后紧闭着眼睛哭了起来。
“阿姨，我知道。就算您不说，我也不会那么自私地把跃麟牵扯进这样的感情中。我们今天见面的事情，还有这些话，请您把它们都当作秘密，不要告诉跃麟。我希望，他的人生可以越走越光明。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完善地处理好。谢谢您和叔叔，能够真心地对待我，把我当作家人看待。其实，我也在准备升学的事情，这一次回来，我并不会待很久，高铁还有一个小时就开了，我先去高铁站了，”孙志宇擦掉眼泪笑着回过头，朝林慧茵挥了挥手，“阿姨，请您帮我向叔叔道一声问候。”
林慧茵抬起手，本打算留他吃一顿饭，可还是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于是她只是如往常般温柔地笑了笑，“路上小心点。”
“志宇哥，你还在听电话吗？”在孙志宇沉湎于回忆中时，江炎突然喊了他两声，“喂？志宇哥？”
“我在听呢，怎么了？”透过指缝，电话那头焦急的声音传到了孙志宇的耳中，孙志宇擦掉眼泪，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松开捂住麦克风的手，笑了两声。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江炎犹豫着还是决定将真相告诉孙志宇，“前几天，我看见周跃麟的朋友圈发了很多关于一个女孩的动态，我在想，那个会不会是他的女朋友呢？”江炎叹了一声，“你后悔吗？如果当年你没有那样决绝地放弃你们之间的感情，或许出现在那些动态里的人会是你。”
孙志宇崩溃到了极点，竟然笑了出来，他一边重复着“没事”，一边扯着嘴角，笑着摇头，直到情绪崩溃到再也无法表达任何情绪的时候，他才颤抖着手挂掉了电话。
“没事吧？”孙志宇挂掉电话后，杨家豪小心翼翼地关心道，“如果累就睡一会吧。”
“我不困。谢谢你，杨家豪，我们快走吧，晚了医院就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