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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上午十点，孙志宇被延续了一年多的生物钟叫醒，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然后皱着眉睁开了眼。他揉着眼睛，撑着茶几站了起来，走向洗手间。
从外面买菜回来，看见孙志宇不在沙发上，周跃麟下意识地慌了，他扭头四处寻找，直到看见孙志宇站在洗手间的水池旁才放下心。他将手里的菜放在茶几上，走到他身后，平静耐心地等着他回头。
在镜中看见身后的男人的那一刻，孙志宇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或者头脑混乱了，他僵着身体回过头，仔细确认了眼前的男人正是周跃麟，自己也并不是在做梦，他却忽然紧张起来，他往后退了退，直到大腿根撞到了水池才不得不停下，紧张怯懦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
看着孙志宇难以置信的模样，周跃麟不由得觉得心头一紧，他想要握住孙志宇的手，却怎么也不敢跨出那一步，明明知道了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不过是身不由己，可他还是难以做到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和孙志宇亲密接触。
他抬起手，尴尬地往后退了退，“我，我刚好路过这里，正好碰到了一个熟人，我是跟他一起来的。”
孙志宇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落，他尴尬地笑了笑，“那，那你先坐吧，”他看了一眼手表，“我出去买菜，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在我……”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屋子——这个破败逼仄的小房子，他忽然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他愧疚难安地低下头，但还是强撑着笑道，“可以在我家吃个午饭。”
说完这些，他红着脸低下头。看着他羞赧的模样，周跃麟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速了，他谨慎地开口道：“呃，好。那个，我买了菜，放在外面的茶几上。”
孙志宇抬起头，周跃麟看着他的眼睛，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我来帮你吧。”
孙志宇感觉自己的四肢像是被冰封上了一样僵硬，他绷直着双腿，侧过身绕过周跃麟往客厅走。
对自己刚刚的表现很失望，周跃麟一直愣在原地，直到孙志宇从他身体和柜台的缝隙中穿过时撞倒了柜子上的碗碟，瓷碗掉到地上摔成满地的碎片，两人的身体才像是灵魂归巢一般有了反应。听见碗碟落地的声响，孙志宇连忙蹲了下来，一边伸手去捡起地上的碎片，一边愧疚紧张地道歉：“抱歉、抱歉，我没注意，没伤到你吧？”
看着孙志宇紧张陌生的模样，周跃麟觉得心酸又心疼，他蹲下来，摇了摇头，“没事，我来吧，别伤到手了。”
孙志宇抿着嘴没再说话了，他从旁边拿过垃圾桶，将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的碎片丢了进去，然后站了起来，伸手挡住周跃麟头顶的那块塑料桌角，“小心点。”
尽管有孙志宇的悉心防护，周跃麟起身的时候，后背还是蹭到了墙壁上的铁钩。
铁钩被岁月磨出了尖锐的刺，周跃麟的外套被铁钩划开。幸好有内衬的保护，铁钩并未直接划伤皮肉，情况还不算太严重，可周跃麟的后背还是被铁钩蹭出了一道红色的伤痕。
周跃麟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压抑着嘶了一声，孙志宇连忙问：“怎么了？”
“没事。”周跃麟摇了摇头。
孙志宇点点头，连忙走出厨房，给周跃麟让了整道门，“你出来吧。”他转身看向这个面积不到十五平米的客厅，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啊，家有点小，你坐沙发上吧，”扭头看向沙发的时候，孙志宇看见了旁边的茶几上的肉蛋菜，他提起购物袋，“我去做饭，你坐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看着孙志宇忙前忙后，紧张难堪的模样，周跃麟觉得心酸又心疼，他在孙志宇的指引下坐到沙发上。孙志宇拿起茶几下的电视遥控器，刚打开电视，却发现那个三十英寸都不到，屏幕严重偏色的旧电视实在太过寒碜，于是他连忙笑了一声，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关掉电视。
放回遥控器的时候，孙志宇瞥见了周跃麟脸上心疼的表情，他连忙大方地笑着解释道，“家里的电视是房东的，因为客厅太小了，买大一点的电视也没有用武之地，就没换了。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你会来做客，有点怠慢了。”
放完遥控器，他笑着抬起头，却对视上周跃麟红了的眼睛，那一双如水洗过的黑曜石般的眼眸像是沁了血一般。
恍惚间，孙志宇竟然听见了周跃麟的哭声。
“我……”孙志宇不想让自己的处境那样难堪，更不想解释自己究竟为何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他故作无恙地笑了一声，“哈哈，我有时间收拾一下屋子，我没事，真的没事。”
说着，他跨过矮凳，走去自己的房间，拿出扫把和簸箕，折返回客厅。
孙志宇关门的时候，周跃麟看见他的房间，本就矮小逼仄的空间打眼看上去不超过十平米，竟然摆放了轮椅、拐杖、护膝、坐垫等各样的杂物。除了一张床，和床侧通往房门外的狭窄的通道，竟全摆满了这些杂物！
周跃麟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拿钝刀狠狠剜割一般钝痛，甚至在滴血！
他再也难以压抑自己的情绪了。他哭着跨过茶几，冲到孙志宇身后，猛地抱住他，握住了他的手，心疼地用指腹细细摩挲他的手指，侧脸贴到孙志宇劲瘦的背脊上，失声哭了出来，甚至连说话都困难，“他们……孙家，还有那些人，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这两年你有多累啊……”
孙志宇先是震惊，随后也反应过来，正准备作出回应，告诉他自己并不苦，周跃麟又继续道：“孙家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不在乎你、虐待你、羞辱你；现在孙家倒了，竟然要你去撑起这个家……志宇，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两年你竟然遭遇了这么多。”说着，他又委屈地哭了出来，“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一定很累吧？我听江炎说了，现在的工作你其实并不喜欢，可是对于我们学校本科毕业，又错过了大四秋招和春招的应届生来说，这个工作已经是极限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事情全部要你来承受？”周跃麟哭着摇头，哽咽心疼道，“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孙志宇扭过头，笑着、平静地看着周跃麟，故作无恙道：“没事。”
他本来打算告诉周跃麟自己过得很好，却在看见周跃麟的眼睛的那一刻哽咽了，他张开嘴，嘴唇却被周跃麟伸出的手指抵住了，“你先听我说完。”周跃麟像个任性的小孩一样，撅着嘴，靠在孙志宇的肩膀上。
孙志宇点了点头，周跃麟继续道：“志宇，三年前，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有答案了。”他闭上眼睛，挤出眼睛里的泪，这才能看清孙志宇的脸。其实刚刚的动作，他松开手，擦一擦就可以做到，但他却不舍得，更不敢放手了。似乎是害怕自己一放手，自己便又要和他分开了。
想到这里，他双手的力气用得更大了些，他勒紧了孙志宇，“这些年，我反复确认，我确定了很多事情——第一，我爱你，失去你的这些年，我度日如年，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我经常会看着你的照片，每看一眼，我就更加确定了一分，我爱的人是你。第二，我的性取向是男人。过去那二十多年，我一直不确定，更不敢面对这个事实，可和你分开之后，我才发觉一件事，在感情里，没有任何事情比你更重要，这让我有勇气去思考我的取向、我的人生。”
孙志宇闭上眼睛，自嘲般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知不觉间，他竟然抓紧了周跃麟握住自己的那双手，这也让周跃麟有勇气把后面的事情告诉他。
周跃麟侧过头，拱着肩膀，用肩头的衣服擦掉眼泪，“还有，我把我们的事情告诉我妈了，我妈答应了我们的事情。至于我爸那里，我是这么想的，他或许不会那么容易答应，但是我妈说了，她会帮我们观察我爸的态度，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先瞒着他，”怕孙志宇拒绝，周跃麟连忙补充道，“但你放心，不会要很久的，我爸你也知道，他看上去很严肃，其实人很好的。请你相信我，相信我可以兼顾你和我家人，可以吗？”
孙志宇愣了片刻，本打算拒绝，可他竟然不受理智控制地点了头。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跃麟提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他喜极而泣地哭出来，然后紧紧抱住孙志宇，在他耳边不停重复，“老婆，谢谢你！老婆，我爱你！”
“什么老婆，”孙志宇刚刚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怅惘情绪里，听周跃麟这么一喊又破了功，他推了一下周跃麟的肩胛，被他没正经的模样气得哭笑不得，“真没个正形。”
“略～”周跃麟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你就是我老婆！老婆老婆老婆！略略略！”
“你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都多大了，还这么幼稚？”
正当孙志宇打算推开周跃麟的时候，周跃麟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闭上眼，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忽然严肃道：“还有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