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玛戈相比,阿呆都是货真价实的“天使”。

  伊莲恩回家就知道玛戈肯定给她准备了一份大惊喜,因为弗莱娅不在家但视线交汇时分,玛戈冲她傻笑——上次玛戈露出这种笑容时害得庭院中松柏倒塌,压瘫了屋顶,仅仅是重新修缮顶楼就花了三十多万。

  而此刻看起来家中一切正常,就连小太妹都乖乖的趴在地摊上。

  “小翅膀,你是不是干坏事啦?”她说话时带上几分闲散的鼻音,不那么字正腔圆,即便看起来松弛,她还是仔细地观察了厨房和浴室。

  “你会知道哒。”小翅膀伸个懒腰,东倒西歪的走路,但和之前相比,瘸的没那么厉害,竟然敢蹦跶了。

  “你的小朋友什么时候回来找你。”伊莲恩叹息。

  现在她怀念那只黑色的小翅膀了,没有英格丽德的添乱,玛戈净逮着她一个人欺负。

  “她和她妈妈出去玩了。”玛戈往嘴里塞了一口伊莲恩买回来的小零嘴,下一秒就转过头一连声的呸—呸—呸——还捂着自己的脸,一副委屈模样,“酸的。”

  “青木瓜丝,”伊莲恩告诉她,“我还没有拌,拌一拌就好吃了。”

  在此刻伊莲恩突然知道玛戈惹什么是非了——玛戈自己说漏嘴了。

  “拿醋拌嘛。”玛戈没绷住,咯咯笑起来。

  “你怎么这个样子呀。”伊莲恩简直无话可说。

  “我想出去吃夜宵。”玛戈已经把她买回来的所有原材料尝了个边,酸奶油没容她做甜点就省了个底。“吃牛肉火锅。”

  “什么莫名其妙的。”碰巧伊莲恩从厨房放菜刀的抽屉里搜出一个信封口袋,里面是一沓零钱和沉甸甸的硬币,一看就是已被阿呆遗忘的私藏,顺手缴获,甩给玛戈,“拿去吃夜宵吧。”

  “等你俩一起。”玛戈掂着那个信封袋子,“我要去告诉阿呆我找到了她的零用钱!”

  “她会气疯的。”伊莲恩热心的补充。

  不过很快她没心情管玛戈的招猫逗狗行为。

  回家的弗莱娅是大包小裹的状态,拎了好几大包,一看就是冲动的疯狂购物,她一进门就把买的东西丢在地毯上,外衣都没脱就坐下来盘点战果。

  伊莲恩瞄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处理,暂时躲进了厨房。

  过了会儿弗莱娅走过来,拉开冰箱,翻出一瓶红酒,姿态优雅的倾了一杯底,醒、嗅、品后暴露已彻底被阿呆同化的凄凉现状,因为她立刻从冷藏室里挖出来一大桶葡萄果汁,勾兑了进去。

  ——这个奇葩的红酒喝法还是阿呆首创,酒和果汁的配比约为1比100。

  随后,她用冰冷的手抓住伊莲恩的手臂,语声和缓,“艾拉,我给你买了条裙子。”

  “是好看的裙子嘛?”伊莲恩话语间带上几分调笑。

  “反正很贵。”弗莱娅把那杯难喝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果汁酒折进垃圾桶。“我觉得你会喜欢,去试试。”

  她不由分说把伊莲恩拉到楼上。

  “玛戈说你可以用来拌菜了。”伊莲恩挪揄她。

  “我不管。”她挨床边坐下。“拌菜就拌菜。”

  僵持数秒后伊莲恩妥协,她背过身,拉下裙背的拉链,弯下腰换掉那件家居长裙时有意无意地展开线条优美的蝴蝶骨,“不要小孩子气。”

  “可就是会生气。”弗莱娅支起膝,她靠着自己,“我是个普通女人,拥有独占欲,当然会不高兴,只不过一定范围内我会克制我自己,一定范围外,我会愤怒。”

  “愤怒你的东西被旁人觊觎?”伊莲恩陷阱似的提问,她打开衣袋,掏出礼服盒子。

  “不,我们都是独立个体,不存在我的东西,或你的东西。”弗莱娅匆忙撇清,但她仍旧说,“可这不妨碍我觉得我被冒犯了。”

  有时她会疯狂嫉妒那个该死的、宿命般的对手。

  在那个落后又等级森严的地方,李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觊觎她的女人被整个社会群体默认为无可恕的死罪。

  但在一个文明的地方,她过的甚至不如公司的董事,最起码董事不必狼狈的在人前沉默,默许艾拉那极具创意又荒唐的借口——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母亲。

  “你不觉得荒唐吗?”她从床上起来,“我们有两个小孩,不管怎么来的,我们抚育两个孩子,我却要大度慷慨的旁观一些不该有——甚至不该存在的殷勤。”

  她的手指抚上伊莲恩的脖颈,失去装饰丝巾的遮盖,结痂的伤口细如一线。

  “真讨厌。”她把下巴颏压在伊莲恩肩上,“她为什么总是欺负你。”

  “我也会欺负她。”伊莲恩把裙子拽上来,拽到一半遇到一个名叫弗莱娅的障碍物,“讨厌,我要试衣服啦,你让让。”

  “这件裙子叫多瑙河。”弗莱娅亲亲她的肩,“喜不喜欢这个颜色?”

  “太蓝了。”伊莲恩垂视着裙摆。“但是料子不错。”她点评道,视线安抚似的转柔。

  有时她会戴上可能对她而言是最常用的那份伪装,变得温和柔软,对弗莱娅而言,这像安抚抱枕,这补齐了她自小长大所一直缺失的那份软乎的温暖,显然格瑞塔性情也极其强势。

  每当她陷入,而伊莲恩又会退后。

  她转过身,理了理金红色的长发,“你们都喜欢这样子的人。”她用指腹摩挲着弗莱娅的下颏,“你觉得我现在是谁?”

  “你的一些奇怪侧面。”弗莱娅握住她的手腕。“我是普通而平庸的人,没那么容易忘却热切夜晚里的分分秒秒,因为醒来时,你确实冰冷,像雪,水鸟也是恒温动物。每段记忆都需要新的记忆来覆盖,与其纠结于我看见的到底是哪副面容,你不如试着用新的一份快乐,让我遗忘那个夜。”

  “你总是很有道理。”伊莲恩嗔道。“这不是一个适格理由。”

  她知道弗莱娅是在胡搅蛮缠,但等弗莱娅丢出那句令她哭笑不得的质问——“难道我不够漂亮嘛”,她又稀里糊涂的让原则为面子让路。

  最后她不得不认可,堕落再容易不过——堕落能让她短暂忘记所有烦心的事情,即便这不应该。

  不过现实会提醒她,成大事者是要克己复礼,否则会面子涂地。

  洗过澡后她觉得饿,正好阿呆不在,炸厨房的玛戈失去了捉弄对象,没有积极主动的弄一桌饭菜刺客,等弗莱娅换衣服的时候她很自然的喊上玛戈,“出去吃夜宵呀。”

  玛戈在今天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达成首尾呼应成就,抢先发出欢呼,“妈妈,我们去吃牛肉锅。”她招呼小太妹,“不良少女,走,带你去上个厕所。”

  蒙在鼓里不知所以的弗莱娅只是茫然地应和,“哦,好的。”

  伊莲恩脸上有些挂不住,她说,“把阿呆的零花钱还我。”

  “不,她已经知道我侵吞了她的私房钱。”玛戈背着手,和领导似的,“我才不枉担虚名。”

  说起阿呆,弗莱娅就喊叫,“我不会去给她开庭的。”她穿上风衣,同时红着眼圈,赌气似说道,“死都不去,他们不配!”

  “你可以叫薇洛去,她还是很愿意跑腿的。”不过伊莲恩“友善”的提醒,“只是阿呆回家又该嘴巴碎碎的说些你不爱她的闲话了。”

  “我不在乎。”弗莱娅咬牙切齿的说道。

  然而不管她嘴里说的是什么样的话,实际上她却要面色铁青的出席。

  而黛黛却从伦敦薅了只律师过来,那个华裔小姑娘年纪不大,看起来像刚毕业的,这不禁令弗莱娅质疑这个人是否真的持有有效执业许可。

  在黛黛正赶那个小律师去次席位置时她诈了阿黛一下,问,“你这是雇了个演员?”

  谁知,真相比演员还离谱。

  阿黛和那个“小破律师”每说一句话都能让她的面色往僵尸程度靠拢一分。

  ——甚至,这个根本不是阿黛找的演员,这是斑斑女儿的保镖。

  “不不不,我绝对不能和她同时站在一张桌子后边。”林急得直挠脑袋。“我真的会脑袋搬家。”

  “你是不是骗我,你根本没有执照?”阿德莱德狐疑问道。“这问题可就严重了,你一开始应聘工作时是不是简历造假了?你的年纪看起来就像撒谎没撒好。”

  临阵脱逃这种事非常可疑。

  “执照我真的有,可我是有正经工作的。”林嗷嗷叫唤。“你竟然敢怀疑我的学历!我可能只是没读过初中和本科,但你不能怀疑我的博士文凭。我没死在战场上可我差点死在毕业论文上。”

  “啊你们的正经工作,你的正经工作不就是达成默契,轮休吗?”说起这件事阿德莱德就陷入一个名唤无语的深渊。

  诚然伊莲恩和弗莱娅是个靠谱的母亲,某种意义上她们很称职,记得给她这个孤身在外求学的小可怜虫留下了安保人员。

  可这挡不住人类的本能是偷懒。

  起初参与到上一休一队伍中的只有金斯利和苏格兰场的混账,头目特供,后来变得雨露均沾,大的小的都能上一休一,而等丽贝卡搬到她家附近——严格来说,是李短暂的在她家附近逗留了段时间,新的力量加入了摸鱼的阵营,从作一休二一路演变到每天只要出现一个人就够了,剩下的度假。

  她就这样认识了名字很难发音·林——玲奈·林,这三个字单独发音还好,没有最为难她的三声,可连在一起不仅丽贝卡叫不利索只能称其为奈奈姐,她也只能直接弃权,以姓代称其为“里”。

  林自称学历天花板,不仅是法律博士,她是五年制的法学博士,可现在这表现令她怀疑,是纸上谈兵有余,实际执照没有。

  “绝对、绝对没有。”林发誓赌咒的。“谁说我们轮休了?有证据吗?你拿证据出来。”

  “我觉得路上是有监控的。”阿德莱德针锋相对。“那我去调调监控?我们来讨论一下你们的工作时长和迟到早退问题。”

  “我……”林看起来像马上要蹦起来了一样。

  “你俩,都闭嘴。”弗莱娅不得不一手一个,分开马上就要挠起来的小孩和半大小孩。

  她不得不打发走阿黛自己请的小律师,礼貌的请这个半大小朋友去街对面的甜品店自己随便吃点啥。

  好不容易处理好这个插曲,阿黛个小人来疯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独角戏。

  她坐在椅子里,支着头,一脸冷漠的看阿黛侃侃而谈。

  阿黛的辩词荒谬又没有逻辑,夹杂着所有啼笑皆非,她认为这部电影最终解释权归她所有的最有力证据竟然是编剧把写剧本这活外包给了她,直接跳过了公司立项,视华纳为无物,甚至,这不符合法庭交互辩论和质证的原则,她把这里当成了演讲台,开始自己的马丁·路德·金式慷慨陈词。

  要换她坐审判席,她绝对会当场一个蔑视法庭把阿黛丢进小黑屋里呆上十三天,不得保释。

  法官直瞅她,看在她的薄面上只是摇头,并没有打断阿黛。

  对面律师一阵交头接耳后直接选择弃权,维持了永恒的沉默。

  膨胀的阿黛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休庭后还跟她说,“他们会哑然无语。”

  “倘若我没来呢?”弗莱娅诘问道,“你这出荒腔走板的好戏怎么收场?”

  “那就只能靠林去施加一点点威胁了。”阿德莱德堂而皇之地说,她停下来,买了两个甜筒,看在弗莱娅表现不错的份上,慷慨的分给弗莱娅一根。

  “你知道她的职业是什么吗?”弗莱娅很滑稽地举着甜筒。

  “没有前途的时候,谁会真情实感?”轮到阿德莱德反问,“我现在是一种不痛不痒的身份,她又显然是被发配来做这种差事,合作也无可厚非。力所能及范围内互相行个方便。”她看着弗莱娅,开了句玩笑,“还好你的那份工作不是世袭罔替的。”

  结果她踩到了弗莱娅的尾巴。

  伟大的罗雅尔女士显然今天是不情不愿来跑这一趟的。

  这导致她俩在街上就大吵了一架,这让阿德莱德很有把奖励给她妈妈的甜筒要回来的冲动。

  她气到不能自理,弗莱娅看起来也自闭,她们在宾馆里默然以对了一整个下午,没人要吃午饭,也没人提出吃晚饭的申请。

  到七点多的时候弗莱娅态度软化些许,来求和,“妈妈带你去买烤棉花糖和冰淇淋。”

  “不要。”阿德莱德一扭身。“已经吃过冰淇淋了。”

  “烤鸡翅?”弗莱娅提议道。

  “可以考虑。”阿德莱德确实有点饿。

  她和弗莱娅一起去吃了顿潦草的晚饭,一顿饭的时间里弗莱娅仍然没和她道歉,好像她是可以被一顿饭收买的。

  于是她冷淡的拒绝弗莱娅“一起走走”的邀约,买了张车票去隔壁州散心——来的时候丽贝卡送了她两张票。

  本来这应该是开心的一天,可不知为何总是一地鸡毛,阿德莱德沿着种植着白桦林的道路边往前走着,科罗拉多州气候四季分明,失去西海岸暖湿气流的庇护,这里的冬天要比加州冷很多,即便搭火车的话,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抵达丹佛。

  她不喜欢这种杂乱无章的快节奏音乐,但免费的门票令她失去大放厥词的立场。

  她握着另一张门票,给丽贝卡发讯息:【我来听歌啦,真希望你也在,你要是也能来就好了。】

  丽贝卡的回复却是:【我也想去,可是很糟糕,我不能因私出现在那里,只能因公。】

  她握着手机,看向冬季的淡白月色,倏然间觉得一切都恍惚,她对未来的畅想,她的小岛,就像月亮一样,只肯让她触摸到光芒,而事实却像寒冬,直接刮过她的身躯,勾勒出她的无能和无力。

  这不是她第一次生出一种想法,定然也不是最后一刻——她要是有弗莱娅的名位和权柄就好了。

  #

  小鱼知道妈妈跟关阿姨吵架了。

  理由有三,理由一讨厌的大鱼最近不来了,她很思念这个小玩伴,理由二参见理由一,理由三参见理由二。

  她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乖小孩,放学认真写作业,做完功课后看两个小时的电视,简直自律到她想奖励给自己一盒新文具的地步,虽然任何一种漂亮铅笔都无从改变她的烂字,可她觉得她应该得到嘉奖。

  于是周末的时候她蹭到妈妈身边,贴着妈妈的肚皮,“妈妈,我想找大鱼玩。”

  “见面就打架,不见就想,你们两个真是。”妈妈叹气道,“明天带你找大鱼好不好?妈妈今天要去看立春婆婆。”

  “其实小鱼不喜欢立春婆婆。”她说,“婆婆长得好奇怪。”

  “现在不怪了。”假如关雎也在,虞司颜肯定不假思索的把小鱼丢在家,但自从关雎再度愤怒的离家出走,家里只剩一个和中年油腻这个词距离危险的老苏。

  她就只能走到哪里把小鱼拎到哪里。

  其实她不想带小鱼去见立春。

  归根结底,那是一个已经疯了的女人。

  可又没办法,她还是只能拖家带口的出现。

  给宋和贤主刀的医生技术不错,长达四十二小时的手术耗费四班人马,医生们接力式上台,终于让立春重新拥有了一张脸,配上一些电子元件勉强重见世界,同时也有了不太灵光但也将就的发音能力。

  ——当然她本意是让立春看起来正常点就行,但她点到为止的意愿不妨碍下属的大包大揽。

  立春长得还蛮秀气的,就是神智时而灵光时而不灵光。

  她刚到的时候立春是清醒的,拉着她问,“豆豆,是豆豆吗?”

  她松了口气,回答道,“是小豆豆呀。”

  其实她有点害怕立春说话。

  “豆豆长大了,”立春冲她笑,“好可爱。”

  “我女儿。”她拉着已经直奔遥控器的小鱼,“之前带她来见过你,她叫小鱼。”

  可惜立春总是正常几分钟就开始不正常。

  之前不正常的立春只是在轮椅上手舞足蹈,一切还在控制范围之内。

  但现在的立春不仅能大喊大叫,还能冲过来打人。

  以她的身手制服立春本不成问题,可立春在正常和不正常之间的切换实在是太快了。

  上一秒立春还笑嘻嘻的用机械手臂给小鱼扒栗子,下一秒突然站在她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把她给打傻了。

  “你个贱人孽种怎么不去死!”立春开始尖叫。

  “形容的挺准,不过纠正一点,送贱人下地狱的孽种是有资格活下去的。”虞司颜被这一巴掌抽的牙疼,好几颗牙连带半边脸都火辣辣的痛,“但打人不好,老婆婆,不要打人。”

  此刻她还能包容立春的发疯,毕竟她没必要和精神病患者计较。

  下一刻立春的胡言乱语让她再难维持风度。

  “我是你妈!你骂谁是贱人,你个孽种怎么没去死!”立春尖叫。

  她反手就把那巴掌还回去了,“清醒点,你也配当我妈?”

  母亲这个字眼触动她内心最底部的恐惧,这让她应激。

  不过很快她就变得哭笑不得。

  “我是你妈,呸,我不是你妈。疯子是你妈……”立春彻底陷入胡乱言语的精神错乱。

  这令虞司颜松了口气,她马上腾出空来说教小鱼,“我这样是不对的,你可不要学我,小孩是不能打长辈的。”

  小鱼倏然扑过来钻进她怀里,揪着她的衣服领子,喊,“妈妈。”

  “你和立春阿姨是怎么认识的啊。”小鱼问,她埋着头。

  但糟糕的答案出现了。

  妈妈说,“不要谈、问我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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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弗:已被阿呆气死(扭曲,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