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窗帘将所有光亮彻底挡在外。

  人在密闭的熟悉环境里就容易犯困,这导致陈冷翡打起了瞌睡,而阿呆的侃侃而谈语速又极快,她一晃神的功夫,错过了莉拉的美好生活——也可能是她的大脑有意过滤掉了,她的潜意识在嫉妒,提醒她遗忘自己所错过的另一种人生。

  “我说,玛德琳给她搞了一个小游艇,她们去找真实的——真正的大虎鲸玩去了。”阿呆复述道,说着,她也打了个哈欠,不复从前依偎后的异常亢奋,她用脑袋在肩窝里拱了拱,挑了个舒服地方,不忘把齐腰的红发全部拨到脑袋上边去,现在她看起来像个带扫把的小女巫,“好困。”

  “阿呆。”陈冷翡这时不得不注意起阿呆那异常苍白的脸色了,因为这太反常。

  “嗯?”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转过头,蜷缩着,和阿呆额头抵着额头。

  她没力气去做很尽兴的事,阿呆也很温柔,没道理阿呆体质比她现状更差。

  “我很嗜睡。”阿呆又掀开眼帘,用那双绿莹莹的眼睛盯着她,“我有一个很倒霉的想法。”

  “比如?”

  “要么,玛戈就是一个渣渣小天使,”无论何种情景,阿呆都不忘挖苦玛戈,“考虑到她真的是人类制造业的产品;要么,我今年二十七了,她二十七的时候过世的。”

  阿德莱德翻身躺平,像一条上了岸的倒霉鱼,唉声叹气的,“她提到过,是个冬天,差一点就二十八岁了,我是夏天时身体不太好的,查出来说我贫血,我搜了一下,血细胞代谢周期是三个月的样子。”

  她和丽贝卡的深厚情谊有部分是靠伊莲恩坏话积攒起来的,再无比说坏话更能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了。

  “你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阿德莱德卖了个关子,“收拾一下我妈。”

  “去,阿呆。”丽贝卡给她出主意,“让她后悔自己怎么不多活一个月。”

  “有道理。”她捏捏丽贝卡的脸,“你不该关心我的身体吗?”

  丽贝卡伸手把提包拎过来,中途还不忘失手砸在她脸上,大概是对她今天的表现不满意。

  “喂。”她抱怨着发出怪叫。

  “这个给你。”丽贝卡从包里翻出一个小药盒。

  “这是什么?”

  “一种缓释剂,皮埋。”丽贝卡松开手,让小药盒落在她胸口,“本质上,我们是一种东西。”

  “叫那个好听的名字,不要东西。”阿德莱德把药盒拆开,“辉夜姬,我是月之姬,月亮的小女儿,不是‘一种东西’,讨厌。”

  “小月亮。”丽贝卡轻轻咬咬她的脸蛋,“不圆的原因是被啃了吗?”

  “一口咬掉一半,可真是血盆大口。”阿德莱德挪揄道。“不可以啃我、吃掉我,会消化不良的。”

  总的来说,这一晚她很开心,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感受到喜悦这种积极情绪,同时还有放松和幸福。

  她其实是孤寂的。

  但此刻她也是悲伤和痛苦的化身,因为她又回忆起她和丽贝卡有着类似的思考方式,甚至,她们的家庭背景相近,生活习惯一致,该死的,她们甚至不需要磨合,她们像自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一同长大的姐妹。

  她脑袋里思索地事情太多,心情又很复杂,她本就不善于用言语描绘自己的心理活动,她认为心理活动是一种社会对女人的弱化,没被驯服的女人是不会柔肠百结的——可如今她知道了,她也有心里百转千回的劣根性。可脑子能同时处理的信息有限,她认为她不该接受丽贝卡的礼物,这会让事情更复杂,或者,她至少应该想一想,为什么丽贝卡会选择在大郡主的办公室里和她一夜鱼水之欢,这是房东才敢做的事情,看起来真可疑,更可疑的是丽贝卡拉开大郡主的衣橱找衣服,偏偏那套蓝色的格子裙很合身。

  但她不想思考了,只想拥有这一晚短暂的美好,只要不思考,这只是单纯的两情相悦。

  于是她匆忙又狼狈的结束这短暂的“鹊桥相会”——说到狼狈,不得不提这个讨厌的办公室坐落在古旧建筑里,即便屡次翻新,可它没有浴室,虽然她用湿巾和纸巾梳理过自己,可她还是觉得难受。

  当她越想速战速决时,糟糕事情反而找上门。

  原计划是她回去露个脸,跟伊莲恩说一声就开溜,结果刚走回大厅,郑同她搭讪,“露易丝。”这个女人款款走来,“幸会。”

  “叫我阿黛。”她伸出手。

  郑端着不带橄榄的干马提尼,顺手从果盘里捞了枚苹果,一口啃下去一半,她叼着那半个,用冷盘勺子在剩下的可怜苹果残骸上刮来刮去,制造了奇怪的苹果泥,随后她把那一满勺的果酱送到阿德莱德面前,含糊不清地说,“喏,好吃的。”

  这下子可难住她了,阿德莱德不得不很可怜地装委屈,“你啃过了。”

  “不好奇这样做出来的苹果泥和机器打出来的是不是存在区别吗?”

  “嗯……”阿德莱德纠结了片刻,她凑过去闻闻,试探着舔了一下勺子里的果酱,“咦?”她撇撇嘴,“我好像吃过。”她一口把那勺果酱全吃掉了,“可是我应该没吃过这种奇怪食物才对。”

  “是吧。”郑陌陌松开手,把勺子递给她,“所以别说我丝毫情谊未曾顾惜,预告至此。”她粲然一笑,“要善于思考。”

  阿黛并不蠢,只可惜太年轻,目光流转间,视线透出些微末的恍然大悟,她嫣然地笑着,“说起来,你猜猜我真正的生日是几号?”

  “你是个温柔的女孩子,”郑陌陌笑道,“像浅色的明媚春光,让我想想,那天正好是个节气,谷雨,暮春时节,烟雨朦胧,是个美丽的时候。”

  “请允许我,”阿德莱德按着胸口,自认为优雅又得体,“说一句粗口。”下一秒她选择另一种语言,“要命嘞。”

  “你好有趣。”郑陌陌视线斜睨着。

  这句话并不是评价阿黛的。

  正如李半月对幼崽表面的不以为意下隐藏的患得患失,当她和阿黛搭讪第一句话的顷刻间,伊莲恩状若无意的经过,又用蹩脚理由驻足。

  她要承认,伊莲恩是个美丽的家伙,至此年岁仍艳丽如一簇西班牙红石榴花——和母亲比,年轻的阿黛活像没出窝的动物幼崽,缺乏那份气质——于她而言,无论男女,她只喜欢好看的东西,可惜外表的光艳照人并无法消弭她内心所有怨恨和辜负。

  她被抛弃了,抛弃之前还加诸罪名,令她百口莫辩。

  很多时候她无法同李半月计较,这个李半月至少到现在都没有将她抛弃——虽然不影响间歇撂挑子。

  但如今伊莲恩完好无暇。

  她拈起两杯鸡尾酒,走过去,将一杯直接举到伊莲恩唇畔,道,“请,敬您一杯。”

  伊莲恩还在和冷翡喋喋不休,“你为什么会吃这么奇怪的食物?”

  冷翡拿着勺子在捞自助里的毛血旺,她不吃千层肚,也不怎么喜欢黄喉,盛了一小碗的鸭血和淀粉火腿。她对伊莲恩比对李半月友好些,细声细气的回答,“因为口感很好,像绢豆腐。”

  “我还是觉得动物血是一种古怪的食物。”伊莲恩抬起手,接过高脚杯,她眼角余光落在郑陌陌身上,此刻隐瞒与否认太过做作,她承认了,以同种语言作答,“不必妄自菲薄,谈不上敬。”

  “敬您一杯就是敬您一杯。”郑陌陌仰头将手里的酒喝掉,露了个空杯子底给她看。“最后一息都要给我上一课。”

  “以如今她给你的价码。”伊莲恩找了个空碗将那杯鸡尾酒倒掉,放在冷盘的桌上,“当年的位置你看不上也正常,倒是我无能了。”

  “我呢,没你那般贪婪。”郑陌陌那双乌黑的眼睛盯着她,“野心是个中性词,胜利者是为多谋善断,失败者称为贪。和你比,我小富即安,不思进取。给的多少不重要,心意最重要,倘若一个人有十亿,给我一个亿,那也只是十分之一,假如一个人有五十块,分我二十五,那是二分之一。这点,我是感激的,但这里不是江户,你我之间也不是武家与小姓,中式谋士和主家是和那截然不同的关系。我也有我的尊严和情感,不得/侮/辱。言尽于此。”

  “好。”伊莲恩侧过头,她用这一个字中止郑陌陌还在酝酿的其他长篇大论。

  她不喜欢听别人剖析自己,再刚强的人,自我剖白往往也是软弱的滑稽。

  她端着那碗酒,“阿呆。”

  “肯定不是你自己漏的马脚。”阿呆从背后抱住她,搂着她的腰,两只爪子在她的小腹前相勾,把她圈住,脑袋在手臂下钻出来,“玛戈?”

  “玛戈。”她轻轻说。

  阿呆其实已经是个成年女孩了,可她总觉得阿呆还是个小家伙,这个小东西歪着个脑袋,“如果是我,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大家所有的故事。”阿呆一副自命不凡的得意洋洋,却又有着疑惑,“看起来,你和她是好朋友,并不是你一定要姓甚名谁,才能和别人成为朋友,你不想自己的朋友吗?”

  “她太过贪婪了。”伊莲恩微微叹息,她将自己豁免于无用情绪,并告诉阿呆,“她生气的地方在于我没能给她正职的席位,”她用着可怜的语气,“我那时候伤重难愈,独木难支,只是架空了一个小领导,没能把他彻底斗倒,区区副职喂不饱她……”

  阿呆就是她的克星。

  她还在自圆其说,可阿呆不在意了。

  就像她所担心的,阿呆对漂亮女孩抱有天然的好感,她蹭到冷冷身边,像只毛绒小猫,搂腰贴脸的,还亲了人家一口,嗲着嗓子展示着自己的魅力,“这是什么呀?”

  “毛血旺。”冷翡告诉她。

  “看起来好辣。”阿呆说,还很应景的摇头捂肚子,“我怕坏肚子。”

  “不辣的。”冷翡夹起来一块,喂进阿呆的嘴巴里,“就是有点烫。”

  “哎呀,烫。”露易丝·阿德莱德小姐含糊不清地说着,她不停地用手扇着风。

  妮可现在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很痛,仿佛被世界殴打了。

  一个文学创作者总是心高气傲的,尤其她执笔所抒发的是野心与现实的不匹。她也想运筹帷幄,统理着世界,现实却是,她是伺候黛菲娜的新加坡裔佣人,比菲律宾家用仆人稍微高档些,毕竟她不需要真的打理家务和煮饭。

  受工作职务得天独厚的眷顾,因如,她看不上编剧和其他蹩脚作者的臆想。

  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通过新闻报道中的蛛丝马迹,认为大郡主与阿德莱德小姐水火不容,但她们不介意共用一双筷子。

  偷袭她的还有大郡主本人。

  在公事上她和阿德莱德小姐产生过一些交集,因而她对这个人的侧写是真实可靠的,但她和陈无过多来往。

  她认为大郡主是个典型的南洋佳丽,体弱多病,信佛食素,安静清冷,与世无争,淡泊名利又不通世故,是一个注定的悲剧——虽然她现在仍不知道大郡主是怎样的女子,但至少她不吃素,更谈不上冷清,起码这个女孩在伊莲恩女士面前是活泼的,显然,是条变色龙,只对外人温柔疏离,在熟悉的人面前,她是浓烈的,并非想象中的寡淡。

  阿德莱德小姐确实不会喜欢寡淡,可她偏爱秾艳。

  狗屁的上流社会,妮可在心里致敬着,顺手把鸡尾酒倒进自己带的水壶,混口饭吃的人要有混饭吃的工作态度,对此,她态度端正。

  直到妮可开始偷酒,陈冷翡才收回暗中打量的视线。

  这个随员未免太过好奇,搭讪、窥视和偷听的三项忌讳做了一整套,可这个家伙不是她的下属,她不可以发作。

  还好相比于微妙关系,那个女士更爱美酒。

  这让她放心不少。

  可伊莲恩还是注意到了不该注意的细节。

  在会客厅落座的时刻,伊莲恩阿姨直接对李半月说,“为什么小麻雀们喜欢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可能是阿呆很可爱?”李半月对阿呆还是偏爱的,把恭维的话留给了阿呆,却将狐疑的视线抛给她。

  “我们喜欢一起说你坏话。”她径直说道,供认不讳。“你真的,从没变过,一以贯之。”

  “啊,真糟糕。”李半月很倦地支着脑袋,累过头后她觉得自己变得很麻木,身体和意识分为两个部分,她还清醒,但找不到一丝力气。

  她仿佛置身漩涡,一点点的往下沉,但又要挣扎着浮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知道,理论上,她应该在玛戈叫错人——或许有意或许无意的时刻——做出辩解,比如亲昵地打断,及时的告诉郑陌陌这个外文名获赠自文茵,但看起来没有过多异样已是她最后撑起的力气,她像强弩之末要断的那根弦。

  就连伊莲恩拖家带口告辞的时候,她都没站起来送客。

  自上次和伊莲恩谈崩后斑斑很讨厌她,伊莲恩在的时候斑斑躲开了,现在又冒出来,从沙发背后搂住她,“我想回家。”

  “嗯。”李半月打开手拿包,假装在找手机,实际上她在翻那盒药。

  她新开了一盒,一盒两板,一板十二粒,现在她摸了个空,不过她多带了一盒。

  她很想再撑一撑,至少撑到回家,大不了洗胃再做紧急血透,反正程医生已经很讨厌她了,她不在乎死后会不会被写成病例报道,题目叫那个混账病人。对于死亡,她更不畏惧——即便有着本能的求生欲,但当真这种情形发生,她倒也没什么,能接受这一种结果。

  但她又怕死在这个时候。

  她把猫猫这枚幼崽叼上前台——无论她对这个幼崽的到来是否欢迎,她做了和弗莱德翠卡同样的事,用幼崽来确保了延续性,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对她们而言,血脉是否来自自我意愿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存在,就多了一张牌,可用于当己方人员未来结局的保证书,可现在是个不上不下的节骨眼,豆教授坐正席,弗莱德翠卡膨胀的自我诉求一战,更糟的是猫猫挠了郑陌陌。

  她很担心冷冷给她一个分崩离析的答卷,让她一辈子的心血付诸东流。

  最后她仰头,往斑斑手臂上靠了靠,放弃对意识的最后一丝挽留,低声说,“我站不起来。”

  也是这次她发现陈冷翡这种玩意还有额外的差劲之处。

  每次她都能有新的发现——但是,是在悲剧意义上的。

  陈冷翡和郑陌陌一样,有着缺爱和追逐情感的劣根性,同样,也是废品。

  她希望冷冷强硬而冷漠,但冷冷很擅长和斑斑抱在一起抽噎落泪,是会哭的树袋熊母女。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先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星期几,因为看起来这还是晚上,墙上的表是十点二十五,深夜,至少是第二天的晚上,她记得晕过去的时候是凌晨一点五十二。

  情感让她先开口,“你们不该这个样子。”

  “那我该怎样?”冷冷脾气比斑斑大一些,很容易生气。

  “在意是授人与柄。”两句话的功夫,她就累的直喘,喉咙痛的像被尖刀刺戳。

  “又有什么关系?”冷冷质问道,“我们是亲人,我当然爱你,在意你,这不影响我恨你,讨厌你。是否授人与柄,在于你怎么看我,如何对待我,不取决于我。”

  “为什么你们都会追寻爱这种无用东西?”李半月轻声说道,“那是虚假的。用来让女人远离权力和自由的谎言,爱什么都无法换来,也带不来什么,只会耗竭着心智和精力,要学会自私和利己,而不是无用执着。”

  “假如你撑不到明天,”陈冷翡质问,“这就是你准备留给我的最后话语?”

  “那我会说些有用的,才不会和你扯这些。”李半月倦怠的侧过头,大概还是很难受,她把头埋在枕头里,躲避着视线,可能是害怕自己流露出痛苦,“不至于死的。”

  “我其实有很多话要说。”陈冷翡擦试过眼尾,“但现在我选择隐而不发,可至少你不可以拿这种事骗我。”

  “我濒死过。”李半月很平静,这个说辞倒比之前的话说服力强些,“死亡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说话时,有些散的视线越过她,最后落到斑斑,“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我决定告诉你。”她声音很轻,“你不是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她对你那么残忍吗?人死的时候,会一遍遍的经历自己的心结,所有该执着、不该执着的,最后耗干所有情感,徒留怨与恨。”

  可事实证明,骗子永远是骗子,不会说真话。

  和虚伪话语不同,李半月的反常建立在她觉得自己这次熬不过去。

  都没留给斑斑惊愕的时间,李半月就拼命摘下氧气面罩,抢在痉挛着呛咳出一大口血之前。

  情感起伏过大时人反而会麻木,起码此刻陈冷翡觉得自己就处于这种抽离的状态,她不在患得患失,只是冷眼旁观医生的忙碌。

  她站在角落,最后捡起搁在窗台上的那些空药盒,李半月有些仓鼠似的囤积癖,她会把空的药盒整理好,分门别类的堆在角落。自从郑陌陌交给她那款新药后,用量一天半片或一片的药物,她平均每天吃四片以上。

  忽然间她烦躁地把所有的空盒子一扫而下,让它们摔在地板上。

  #

  伊莲恩本以为这是一个寻常的清晨。

  阿呆又起晚了,高呼迟到了的同时磨磨蹭蹭地开始烤吐司片,这影响了玛戈早饭肉桂卷的火候,两个家伙又大打出手,吵闹得让弗莱娅拆了一包棉球,塞到耳朵里当耳塞。

  她煮了杯拿铁,倒了半盒冰。

  只不过和平时稍有不同,弗莱娅在催阿呆,她要带阿呆去阿拉巴马,伊蒂丝·萨特等人的老巢——南部保守派的家。

  “你连行李都没收拾。”弗莱娅催促道,“吃完饭快去打包衣服。”

  “嗯。”阿呆惨遭玛戈武力伺候,现在老实了,乖乖缩在桌子边吃饭。

  “你为什么总去欺负小翅膀。”伊莲恩不得不叹气。

  一直以来,她潜意识里都觉得这种庸碌又吵闹的生活很荒诞,自从阿呆来到她家后,一切变得崩坏,甚至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死前大脑浸泡在过多有毒物质的情况下自构的幻想——看来,钾不是个好东西,不仅会让心脏停跳,还会让大脑出问题。

  但这次她有真实感了。

  “妈妈。”阿呆说,“再问你一遍,”她放下芝士吐司,用手把吐司片撕成一块块的,泡在牛奶里,“你爱不爱我?”

  伊莲恩沉默片刻后摇摇头,“不爱,我的感情一直都很贫瘠。我不爱任何一个人。”

  “好,我纠正,那你会害怕失去你所爱的东西吗?”阿呆歪着个小脑袋,头发乱蓬蓬的,睡眼惺忪的。

  “我只会失去我不想要的东西。”伊莲恩道。“每个人都有无法拒绝的报价,因此没有失去,只有值不值,和想不想要。”

  “那很好。”阿呆慢慢地把脑袋凑到碗沿,小口地喝着那碗牛奶吐司汤,她看向弗莱娅,“你也附议咯?”

  “你认为我不爱你。”弗莱娅的回答很巧妙,“你也指控我偏爱玛戈多些。”

  “很好。”阿德莱德又坐直,“小翅膀也很讨厌我,所以很完美。”她说,“我生病了,要死了,现在连嚼烤吐司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把碗推开,“我出去办点事,回来收拾包。”

  现在她毫无心理负担了。

  她面临着巨大的危机,沈约她谈话,来意不善。

  摆在她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承认错误,争取谅解;二,她也是被骗的无辜受害者。

  选一可能是最佳的方案,但她可能被沈殴打,得到滔天的恨。

  选二,她并不知道沈会做出什么事,极有可能让伊莲恩倒霉。

  一开始她想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但这两个家伙错过了她给予的最后机会。

  她想,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是普通的朋友,才不是母女。

  就在她要离开餐厅时,母亲忽然拉住她,“你说什么?”

  “我快死掉了。”她重复了一遍。“挂了一个月的吊瓶,没有好,看来,玛戈的魔力不是永久生效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弗莱娅突然愤怒的站起来,“你乱讲。”她有些语无伦次,说话逻辑颠三倒四,“哪个医生?哪一个?”她一把将阿德莱德揪回来,“哪家医院说的?检查单呢?怎么回事?什么病?看的哪个医生?”

  而母亲很冷淡,温柔又冷漠的离开了,她总是永远的平静和理智,情绪鲜少生波澜,“哦,好的,去把碗收拾好再走。”

  冲着点,阿德莱德选好了甩锅对象——原本她想栽给弗莱娅,现在临出门的时刻,她改变了主意。

  看起来还是弗莱娅更在乎她一些。

  去见沈之前她先去找了洛克希。

  “是有些棘手的。”她承认。

  “要不把她解决了吧。”洛茜提议道。

  “她还有别的价值。”她思考片刻,“她的出走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加上,其他人未免心寒,因此,她还是活着比较好。”

  “那你把她安抚好。”洛克希现在一脑门的官司,令她头痛的是黛菲娜,那个家伙在外折戟沉沙后将目标转移,不仅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反而将失败归咎于自己的职权不够高,现在长剑指她,弄得她心烦意乱,“不要多生事端。”

  阿黛还蛮乖巧的,即便弗莱娅的想法很明显,但阿黛是个讨喜的女孩,洛茜勉强能容下她。

  可伊莲恩就是一个糟糕的长辈,这一遭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冷静可靠的伊莲恩会和那个一拍脑袋是一出的戏剧女神弗莱娅是一对儿。

  阿黛刚走,伊莲恩这个家伙大周末地冲来在她办公室,发号施令,“帮给我找一个姓韩的……家伙。”

  伊莲恩微微笑道,最后还是没忍住,“……那个贱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叫什么。”洛克希压着火问。

  显然伊莲恩在气头上,“算了,不想见她,把她杀了。我要见她的人头。”

  “叫什么?”洛克希站起来。

  “脑袋,砍下来。”伊莲恩吩咐,“记得用冰袋,不然的话烂掉的味道很臭。”

  突然洛克希冲她拍桌子,“我问你叫什么,叫什么,叫什么!那个人叫什么!我靠,不对,你不能冲进来,跟我说,你要杀掉谁!你听见了吗?”

  “去把那个姓韩的贱人杀了。”伊莲恩冷冰冰的,语声和她相貌发色截然相反,“我要脑袋。她的或者你的。”

  “嗯好。”洛克希又变得乖巧。

  “那好。”伊莲恩颔首。

  尴尬的事发生在她准备回家的一瞬。

  洛克希问,“可那个姓韩的贱人叫什么?”

  顷刻间,她忽然意识到,她在心乱如麻,这是不对的,也是她所应摒弃的。

  可明明死掉过。

  她忽然不寒而栗。

  梦中更久远更模糊的事情骤然浮上心头,提醒着她感情用事的代价和收场。

  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过着富足而体面的生活,只有她一无所有的走,无论怎么回溯那种过往——斑斑所最执着的,她最希望从未发生的,她不懂为什么那个自己会慷慨的赐予所有人体面的谢幕,一个皆大欢喜。

  而现在,她又开始感情用事。

  她有自己的宿命,阿呆也应该有自己的命运。她告戒着自己,为人母的义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额外项目,要看阿呆的价值。

  要估价,她默念着,不要做无所谓的事,无偿的成全不会得到感激,付出代价才能得到的东西才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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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还有五章,大结局三章

  哦吼我要写完了

  我特么的写了两年……难以置信

  伊宝:我不在乎(和小弗干架),我无所谓(你去把那个该死的女巫给我干掉),我谁都不爱(妈妈的阿呆呜呜呜)

  小狐狸(点烟):我以为我这次真的要狗带了,啰里吧嗦的啊吧啊吧了一大堆,翌日,我特么的又爬起来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