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带给张景明不小的冲击, 连带着接下来好几天他都魂不守舍,春归偶尔有不懂的题目需要询问李咏,从办公室出来时就见三班班主任提溜着张景明的耳朵, 在角落一顿教训。

  少年耷拉着脑袋, 也不知道听没听进老师的苦口婆心。

  就连春归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和他说出这番话, 毕竟这个社会上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同性恋的,张景明介意的话,虽然他没有解决办法, 但至少可以减少见面次数, 让鹿可燃做传话的中间人,只要张景明不躲着他拒绝帮助, 一切都在可以商量的阶段。

  想到这, 他深深地看了张景明一眼,转身回到班级, 决定和鹿可燃提一下这件事,他不想在去乌龟山之前掉什么链子。

  可就在下一秒, 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徐忠。

  胸椎骨折本就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加上李咏有意隐瞒春归臆想症的存在,校园大部分老师包括徐忠都不知道青年休学的真实原因。

  徐忠上周被派去省体育协会训练新来的好苗子, 中午刚回来,得知春归回来上学的消息后连板凳都没坐热,立刻马不停蹄地跑来七班找他。

  作为运动员, 身体健康是他们能否取得成功的资本, 所以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 徐忠算不上多么淡定。

  他见过太多被迫放弃体育的运动员, 或许是身体抗压到达了极限、或许是突发事故落下的病根, 他们含泪退场,有些甚至还在准备起跑线的路上。

  春归就属于后者,尽管青年无意走体特这条路,但徐忠还是私心不想看见这么好的天赋就此昙花一现。所以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他就沉着脸大步走向青年,在春归错愕的表情下,他抬起手从肩膀开始拍起,边摁边留意对方的脸色,确认骨头恢复状况:“这里痛不痛?呼吸的上来吗?”

  “……不痛,能呼吸。”春归垂眸淡淡道。

  在得到青年肯定的答复后,徐忠这才松下一口气,但脸上依然没有笑容,他上下打量了春归几眼,忍不住道:“你家是穷着你了?怎么看着比去年还要瘦。”

  徐忠的话没说错,春归现在整个人就像是一张能被轻易吹跑的白纸片,看着羸弱不少。

  不过胸椎他检查了,并无大碍,看来的确有在家中好好静养。徐忠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随意从衣兜里掏出一颗半融化的奶糖扔给青年,暗骂自己多管闲事,又悄悄庆幸春归没事。

  他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开:“行了,我就是过来确认一下,你没事就好。”

  春归下意识接住对方扔来的不明物体,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一颗过年常吃的奶糖。他的呼吸顿了顿,用力捏紧,糖味几乎在一瞬间蔓延出来,钻进他的鼻腔,他无意识吞了口唾沫,叫住徐忠。

  “徐老师。”

  春归一双浅色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他穿着夏季的白衬衫校服,胸前的口袋边沿是天蓝色,过肩的头发散漫扎起,看着特像徐忠年轻时买过的一本时尚杂志上的男模特,他认真道:“我想跑步。”

  徐忠的脚步一顿,背对着他,没有立即回头,他的大脑还在处理信息,嘴角却先扬起来,“……为什么?之前不是不感兴趣,嫌我太严了吗?”

  春归怀疑徐忠有一个专门记仇的小本本,不然怎么能事事记得那么清楚。

  不过这点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特长生和文化生相比较谁更辛苦这件事是常年以来饱受争议的话题,但春归始终认为大家不过是选择了自己更加适合的道路。文化成绩优秀、还有进步空间的可以泡在教室里进行题海战术,文化短板上不了心仪学校的,走特长生反而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机会,“因为我想考汉京大。”

  徐忠有一瞬讶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他侧过头,如鹰一般犀利的眼神落在春归身上。

  他看人眼光毒辣,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尽力、头顶天花板了,所以当他读懂春归眼神里的决绝时,就知道,这小子已经在为某件事孤注一掷了。

  徐忠看了眼时间,没有过多为难春归,他用食指在空气中用力点了点,嘱咐道:“中午放学来器材室找我,再跑一次给我看,记住,我不收不中用的人,想跟着我,就拿出你的全部实力。”

  春归点点头,没有错过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和惊喜。

  -

  大课间的时候,春归又抽空去了趟图书馆,如今在这里勤工俭学的人是一名高一女生。她看见春归,很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学长好,你看看是这本书吗?”

  春归走近,看了眼封面,摇头道:“不是,还麻烦你再找找,那个封面不是动漫风,是纯黑色的底,字体是深红色。”

  女生看着春归的脸,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在刚开学的时候她就听说过有关这位学长的传闻,长相那叫一个教科书级别的完美,只可惜她还没亲眼见上一面,对方就受伤休学了。

  而关于他受伤的原因,年级间给出的版本也互不相同。高一的说他是在巷子里救下一位被围堵的学妹,一个人单挑十名混混才受的伤,高二的说他是为了救一只流浪狗被广告牌砸骨折了,高三的说他是见义勇为帮忙捉小偷,被对方用刀捅伤了。

  但不管哪一样,都证明这位学长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所以女生很愿意帮助他,而且对方长得……确实很帅。

  她的耳朵尖一红,掩饰般地摸了摸耳边碎发道:“会不会是学长记错了?少女小说好像很少会用这种封面。”

  她没有忘记春归要找的两本书。

  《腹黑少爷霸道爱》和《出逃九十九次:少爷,该回家了》,以她多年看小说的经验,对方描述的封面只存在于文学名著作品,可春归一脸肯定自己没有记错,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帮助寻找。

  她双手撑着下巴,望着春归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想:难道是给女朋友找的?

  她实在难以想象外表冷酷的春归,背地里竟然藏着一颗少女心。

  回到教室时,鹿可燃正在解一道物理题,之前鹿伯父请来的家教为他打下了良好的学习基础,所以他被稍加点拨后就能很快掌握知识点。见春归来了,他的题目正好解完,他接过青年递来的小饼干,撕开包装咬得嘎嘣脆,调侃道:“腹黑少爷,霸道爱回家了吗?”

  “没回。”春归越听越对这个玩笑心寒,没忍住踹了一脚对方的木椅。

  本就岌岌可危的凳子顿时发出吱呀吱呀声,吓得鹿可燃连忙以蹲马步的姿势抬起屁股,生怕自己跟着椅子一起栽倒在地上。

  他正欲说话,不过几秒的工夫,一条椅子腿竟然断了一根,瞬间失去平衡朝着重的一边倒去。木头沉闷的抨击声让喧哗的教室静了半晌,同学们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见没什么事发生,继续该干嘛干嘛。

  “……你打击玩笑的方式有些凶猛。”鹿可燃认真道。

  春归没有反驳他,抿唇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木头,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无名怒火。

  他想,等他捉到沈雪迟,就把人永远困在家里,绑在床上。

  但显然他这会忘了,沈雪迟曾经也是如此对待他的。

  -

  五楼有间闲置教室,专门用来存放桌椅。鹿可燃的椅子被自己踢坏了,春归只好把自己结实的那把让给他,自己重新去楼上搬一把。

  只是他没想到,张景明也在那间教室。

  两人相互撞了个正着,少年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惊慌。春归微微蹙眉,但并未做过多言语,他无声地叹息一声,默默让开一条道。谁料下一秒,张景明鼓起勇气般扯住青年的袖子,吼了声:“春归!”

  他的嗓门很大,中气十足,确实是个做主持人的好料子,春归被嚷得眼皮跳了跳,强忍着拨开张景明的手,捺下性子道:“……怎么了?”

  “你,你和沈雪迟,你们,”张景明说话结巴起来,这几天做好的心理建设全然崩塌,他抬起眼,见春归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突然眼眶一热,眼泪直接掉了下来,“你喜欢的人被这个世界抹消了,你受到的打击一定很大吧……”

  这回僵立在原地的人反倒成了春归,他不会安慰人,更共情不了他人的情绪,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张嘴就哭的少年,鲜少感到手足无措地递去一包纸巾,冷静道:“擦擦,鼻涕掉出来了。”

  张景明立刻捂住鼻子,瞪圆了眼睛后退几步。

  春归看他这样有些好笑道:“所以你这几天躲着我是因为这个原因?”

  张景明用力点了点头,通红着眼睛,小声解释道:“我能看出沈雪迟很喜欢你,他床位的墙上刻的都是CG,我当时还以为这是他女朋友的名字,现在想想才发现原来是你的。你们两人情投意合,怎么就落了个……”

  “……墙?”春归本是垂头低笑,听见这话怔愣了足足一秒,他下意识对上张景明真挚的眼神,整个人像被重捶狠狠一击,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猛地抓住对方的肩膀,低吼道:“带我过去,快!”

  “啊?好、好!”张景明见他突然这么大的反应,也跟着犯急起来,他着急忙慌地掏出一把钥匙,没拿稳,直直掉落在地上,青年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只一眼,却如坠冰窟一般,怔愣在原地。

  他死也不可能忘记,那是……沈雪迟出租屋的钥匙。

  在沈雪迟被世界抹消后,它就跟着一起消匿了,可现在,它重新出现了。

  为什么?

  “春归,春归你等等我!”

  操场上,张景明实在跑不过春归,被甩在身后远远一大截,他捂着肚子弯腰在原地喘息片刻,缓缓地前进,直到春归的身影最终成为一个小小黑点,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他才停下了脚步,低声喃喃道:“你跑得太快,我跟不上了。”

  沈雪迟的宿舍在五楼,春归凭借记忆三步作一台阶,一分钟就爬到了宿舍门口。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好几次钥匙都错过门眼,他暗骂一声,左手用力抽-打了一下右手手背,白皙的皮肤上立刻浮现出一抹淡红。

  咔擦一声,门终于被打开了。

  属于沈雪迟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可他留下的东西一定还会存在于此!

  春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男人曾经的床位上,连同被子枕头踢到地面也顾不上了,他双手撑扶着,以极近的距离,鼻尖怼在墙面上寻找着线索。

  “刻的春归,春归在哪……”他的声音不自觉染上哭腔,可他的眼睛却依旧是干涸的,就像一条死了千百年的河,底部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垃圾。

  突然,他的身体僵住,眼睛瞪大了盯向某一处。

  若是有人闯进来,一定会被这样诡谲的一幕吓得尖叫出声。

  床上的青年像在哭,但他的眼尾没有任何泪水,可他的脸皱成一团,模样也不像是在笑。

  春归脸色苍白,他抚摸着墙,先是笑了一声,随后嘴角很缓慢地耷拉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清晰传进他的耳中。他深吸了一口气,气息不稳,低哑疲倦地唤着沈雪迟的名字,像在求救,又像是自愿坠落,他不停地念叨着,最后缩成一团,肩膀微微颤抖着。

  或许,那条死掉的河,也在期待未来某个很重要的人出现吧。

  那人会一样一样耐心地捡走所有腐烂发臭的垃圾,说:

  “你已经很棒了,等待我的这段日子很辛苦吧?以后不会了。”

  床缝的间隙只留下一段用铅笔写下的,很小、并不起眼,不会被任何人觉察到的话。

  唯有爱他的人,唯有他爱的人,才能看见。

  小狗,怎么可能抛下你,放你离开?[笑脸]

  作者有话说:

  以前春春说小沈发的讯息好死板,教他发emoji,自那以后小沈的所有讯息都是:

  有在好好吃饭吗?[微笑]

  我在回家的路上,不可以偷喝冰牛奶[严肃]

  我爱你[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