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情感>救赎对象后他怎么更疯了>第61章 黑雨庙(五)

  鹿可燃率先跑出去, 但他整个人还未完全踏出佛像,就如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一般怔在原地,几秒后, 他回过头喃喃道:“……出现了, 黑雨庙。”

  宋依闻言立刻跑去他的身边, 也跟着一齐探头打量,下一秒,她的反应和鹿可燃一样, 都僵楞在原地。

  春归闭上眼, 手指摩挲着口袋里含有梅花图案那一面的硬币,将脑海中的画面调整到他拿到沈雪迟笔记本的那一刻, 十六倍速重新播映。

  他漏掉了什么?

  那个能够破局、至关重要的线索, 它存在哪一帧?

  咔哒一声轻响,春归缓缓睁开眼睛。

  昼夜温差巨大, 六七点过后,林间的气温就已跌至零下。这代表他们从许愿池游到最顶部, 再到仪式完成,全程必须牢牢控制在十分钟以内,不然他们就会被活生生冻死。

  “你想怎么做?”鹿可燃见春归调整过来了,微微侧过身, 幽深的瞳眸凝视着他。

  好像只要青年一声令下,他连火海都敢下。

  春归却缓声道:“……先去黑雨庙吃饭吧,这里灰尘大。”

  他把地上的背包捡起来扔给鹿可燃, 掠过张景明身边时, 他顿了顿, 突然抬手勾过少年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 举起来比对了一下。

  张景明还在出神, 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颤了一下,他伸手想要阻止,眼镜却已经落入青年的手中。

  春归笑了笑,似乎有些怀念。

  他说:“我初中的时候近视加深,被老师排挤到最后一排,我看不清黑板,就听着老师的话记笔记,同学们看不惯我被老师针对,可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劝我去配一副眼镜,我说我没有钱,还是算了,他们却说不贵的,我肯定能承担得起。或许人受的委屈多了,就容易想起爸妈,我想如果我爸还在,他一定不舍得我吃这种苦,所以放学铃一打,我就揣着兜里的五十块钱跑去眼镜店,我想我不买贵的,就买个中等的,差一点的也行,省下的钱给外婆和妈妈买半只鸡吃。我给自己打足了勇气,结果刚走到橱窗边就愣住了,随后我赶在销售员过来之前匆匆离开。”

  宋依听见春归的话,动作一滞,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春归家不是很有钱吗?他说的这是哪段经历,她怎么全然不知?

  青年嘴角含着笑,语气叹息道:“太贵了,我觉得把我卖了都拿不出八百块钱,不过幸运的是,晚上写完作业我出去捡空瓶子,居然在垃圾桶里翻出了一个旧眼镜。不知道是谁扔的,沾满汤汁,度数很高……”

  张景明:“……别说了。”

  “我戴不了,所以我就把镜片拆下来,戴了副空框……”

  张景明:“我叫你别说了!!!”

  少年睁大眼睛,双目猩红,他喘着粗气,一动不动地盯着春归,脸上怨毒的表情恨不得把对方从中间撕烂成两半。

  佛像内空荡,他的声音从地下传到天上,又从顶部落到底部,在他们每个人的耳边徘徊。

  春归垂眸,突然没头没尾道:“我想对那时候的我说句抱歉,那么努力地活着,肯定无时无刻不在期待未来吧。”

  也不知道这句话张景明有没有听见,他怔楞片刻,忽然回过神似的,眼里出现了一丝惊慌,他无措解释道:“抱歉,你的话勾起了一点我不好的回忆,我不是故意吼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论身高,张景明比春归还高一点,可现在,他竟感到了十足的压迫感。对方神色坦然,好看的眉头微微舒展,似乎真的只是在提起一件轻松的往事,但在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少年下意识撇开视线,只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春归轻笑了一声,细看,眼里不含任何笑意。他将眼镜重新架回少年的鼻梁上,转过身时,眸子里掠过一丝狠戾。

  他缓缓道:“走吧,腊肉还在吗?我也想尝一下伯母的手艺。”

  宋依早早就被鹿可燃拉到外面等待,她不知道春归和张景明之间发生了什么,可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十足,就差下一秒相互拽着衣领打起来。

  宋依倚着墙,瞥了鹿可燃一眼:“春归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鹿可燃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抛在空中,又摊开掌心接住,他漫不经心道:“他瞒着我们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必过度探究。”

  宋依不禁吐槽道:“我都要死了,他还瞒着我,太没有人性了吧?”

  打火机啪嗒一声坠落在地上,透明彩壳被砸烂了一道裂缝,鹿可燃惊愕地转过头:“谁说你要死了?”

  “他不就是想把我献祭给黑雨当新娘吗?跟我说实话也没关系,反正我代码命一条……”

  鹿可燃无奈地堵住她的嘴:“大妹子,谁跟你说是你……”

  “站在这里干什么?”春归笑着打断他。

  鹿可燃没想到青年出来的这么快,他快速瞟了眼身后跟着的张景明,少年此刻安静得像被夺了魂,脑袋低得额头都快触到地面了。

  “没什么。”鹿可燃顺势收回手,摸了把后脑勺,在手电筒没有照到的地方,宋依毫不留情踹了他小腿一脚。

  再抬眼,女生的笑容明媚了许多,来时路上的不痛快一扫而空:“嗯,聊了点好事情!”

  黑雨庙的外观就像过去山上随处可见的野庙,不大,刚好能容纳四五人。庙内的中心是和外面一样的石佛像,只不过大小缩小了许多,他们刚好能看清佛像的头顶长什么样。

  “如果许愿池就在头顶,那我们游到顶端后也没有位置站立,难不成我们要踩着最外面一层的沿边?”鹿可燃在手机上画了个大概示意图,还没等人回答,他就否定了这一想法,“不行,危险系数很大,脚一打滑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宋依拿了块干净塑料袋垫在屁股下面,盘腿而坐,她扒着干硬的米粒,夹了块腊肉放进嘴里,“趴在边沿呢?干脆我们就泡在水里?”

  鹿可燃依然不赞同:“啧,泡在水里危险系数太高了,鬼知道滴进我们的血会不会召唤出什么奇怪的家伙。”

  宋依被他的话逗笑了:“你当这是科幻片……嘁,算了,反正都身处数字世界,见怪不怪了。”

  鹿可燃本想拉着张景明一起讨论,但少年从刚才开始就独自缩在角落,谁也不肯搭理。

  庙外无月无星,就连手电筒的光芒都能被浓稠的黑夜吞噬,狂风耸动着树干,林间竟起了雾,好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娘裹上一层面纱。

  当风的呼啸声穿过林间缝隙形成刺耳尖叫时,所有人瞬间噤了声,几乎透不过气的窒息感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春归只能靠声音辨别雨势在逐渐增大,劈里啪啦一顿乱砸。

  “趴在边沿可以,我们每个人身上都绑一根绳子。”春归平静道。

  鹿可燃其中最担心的就是春归的生命安全,“不行,我们四个人趴不下,况且佛像的头部就那么大,根本承受不了我们四……”

  “谁说要四个人了?”春归看着他,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

  “……啊?”鹿可燃脑袋宕了机,足足反应了好几秒,他扬声道:“不行!”

  半小时后,鹿可燃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下来,他微蜷起受伤的无名指,替春归在腰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绷带,生怕少缠一圈就会发生什么意外,他再次叮嘱道:“一定不要逞强,情况不对立马下来,你得活下来才能见到沈雪迟,知道了吗?”

  从前没有人比春归更想死,现在,却没有人会比他更想活。

  有时候他甚至到了分不清虚拟与现实的地步,究竟哪些是他自己曾经历过的,又有哪些是沈雪迟强塞给他的信息?

  他隔着这层皮肉,意犹未尽地抚摸着隐隐作痛的胸椎,突然笑道:“居然被你猜对了。”

  鹿可燃缠完了最后一圈绷带,看向他疑惑道:“什么?”

  春归说:“我靠感情活了过来。”

  “……”

  鹿可燃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

  他们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幅无声的画。

  男人想,这究竟是自己遵从内心,做出了他想要做出的选择,还是他依然在遵循那个男人设下的规则。

  他的双手好像有万斤重量,抬起来如刀割般疼痛难忍,他艰难地将手轻搭在青年的脑袋上,他欣慰道:“恭喜你,活过来了。”

  见他们要出发了,张景明左摇右晃着从地上爬起来,他踉跄了几步,扶着墙,唇色苍白,状态很差,好像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

  鹿可燃刚送走春归,转过身,见少年这副模样不禁皱了皱眉,他正想伸手去搀扶,对方就后退了几步,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

  少年摘掉眼镜,沉默地注视了它半晌,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把眼镜砸向地面,镜框弹起了一下,接着很快传来一道清脆的断裂声。

  “……等会见。”张景明朝鹿可燃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鹿可燃看着他,心底油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等张景明走后,他弯下腰,凭记忆寻找着方才少年待过的地方,却只见到角落里用石头划过的地面,满满地写着“去死”,它们形成了一个圆圈,承载了少年所有的痛苦,包围着他蹲下的地方。

  鹿可燃的血液一瞬间倒流冲向头顶,他握紧拳头,竭尽全力让自己停止颤抖,他瘫靠在黑暗的角落,就连呼吸都成为一种束缚。

  他知道,作为入局的人,他们连入局的那一刻都身处棋盘中。

  事到如今,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临走前,春归对他说:“鹿可燃,我留下你是因为你还有用处,你要替我找到……”

  青年停了一下,声音泄出一丝痛楚:“上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