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哪怕是下雨阴天,哪怕是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只要能起床,苏瑾柔都会去寺庙敬香。

  兰嫂也已经习惯了大小姐的节奏,知道她去寺庙的时候,不喜欢奢华,不愿意带随从,从来都是独去独回。

  之前,老太太不放心,说什么也要让人跟着,苏瑾柔因为这个事儿,难得的跟奶奶说了“不”,后来,苏老太太没办法,说“外人不让,家人跟着去总行吧?我和小芷跟着你。”也被苏瑾柔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她本就像是金丝雀一样,被养在家里,周围都是“看护”她的人,外人都觉得苏瑾柔会投胎,是天选之子,可只有她知道自己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寺庙那边,是她唯一的净土,她不愿意,也不允许任何人去沾染。

  昨日的风雨犹在,今天外面依旧是有些刮风与阴天,空气中的湿度非常浓,看样子会下雨。

  兰嫂替大小姐准备好今天出行所需,正要嘱咐几句时,她一抬头,看见秦曦一手杵在窗栏前,看着窗外嘀咕:“要下雨,我和你一起去吧?”

  正在整理衣领的苏瑾柔手一顿,抬眸,看着秦曦。

  秦曦目光还停留在远处阴郁的云朵上,嘴里叨叨着:“你今天吃素,等回来之后,我给你做新学的菌菇汤,那天我尝尝了,还不错。”

  兰嫂也不知道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秦曦似乎和大小姐熟络了起来,在她面前很放松,不再总是微微蹙眉,心事重重的样子了。只是可惜了……这孩子自尊心强,兰嫂是知道的,也不知道被大小姐拒绝,会不会伤心下不来台。

  “好。”

  苏瑾柔点了点头,望着她:“蘑菇里不要金针菇。”

  兰嫂:……

  周围几个一直在这里伺候了苏瑾柔有几年的佣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曦给苏瑾柔打开车门,笑眯眯地说:“我这个开车技术还不大好,你多指点。”

  秦曦平日不出席庄重场合的时候,一般都穿的酷酷的,也会戴耳钉。

  今天,为了去寺庙以示庄重,她穿了牛仔裤,简单的白衬衫,显得身材纤细挺拔,微风拂过她额头的碎发,一双眼眸明亮带着温润的笑。

  与刚来苏家时,那个面色阴郁,眼里满是黯淡的她判若两人。

  苏瑾柔看着她勾了勾唇角,“指点可以,费用就用清炒豇豆结吧。”

  大家:……

  所有人都目送着大小姐的车子离开,兰嫂远远地看着,唇角微微上扬,这一次,就连她身边一直抱怨秦曦多事儿的几个下人都不敢吱声了,这长眼的人现在都能看得出,大小姐对秦曦不一般,绝对不是之前他们认为的玩。物。

  水泥地面上还残留着昨日的水渍,有些反光,秦曦开车开得很认真,目不斜视。

  她以前所有放假时间都用在练舞上了,本来想着大四毕业前,学会,后来又突然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就搁置了,她这驾照还是来苏家之前,按照苏芷的要求训练考取的,还新鲜着,虽然自诩技术不错,但毕竟带着的是苏瑾柔,秦曦还是万分小心,思绪都在路上。

  等红绿灯的间隙,透过反光镜,苏瑾柔观察着秦曦眼眸下淡淡的黑眼圈,问:“昨天睡得很晚么?”

  秦曦:……

  身子不可察觉的僵硬了一下,她舔了舔唇,掩饰性地说:“还好……”

  她发现大小姐有时候真的很腹黑,明明是一个房间,一张床,一起睡的,怎么还问她这个?

  昨天晚上,大小姐的拥抱,轻抚了她心里的伤痕,随着感动一起涌出的是心底郁结已久的委屈、痛苦、压抑、心酸……各种情绪往上反,让她大脑处于异常的兴奋之中,她找借口,说要去看一些书,进了书房,她偷偷把大小姐撕毁扔进垃圾桶里的契约拿了出来。

  秦曦一向是个心事重的人,她知道大小姐的为人,也信任并感激她。

  可是苏瑾柔的境遇,她是隐隐可以感觉到的,她远没有外人看来的那样快乐潇洒,她有被束缚的地方,有她的痛苦与不安,她的身后不仅仅是她一人,秦曦怕她为难。

  小心翼翼地把撕开的地方沾了起来,秦曦感觉心跳加速,就像是做贼一样,明知道大小姐的素质让她不会不敲门就进来,可她还是手心出发。

  一直到粘贴完毕,秦曦四处看了看,想着把这契约藏在哪儿。

  家里的日常起居,主要还是靠兰嫂操持安排的,因为大小姐好洁净,所以大大小小的角落,她都会安排打扫清理到,唯有卧室许多地方,为了隐私,兰嫂是不动的。

  但是卧室里,苏瑾柔经常在,就凭大小姐的聪明劲儿,还不她今天藏的,明天就给翻出来。

  那书房……

  秦曦的目光落在了一个柜子上,她知道,大小姐每次作画,晾干之后,都会把画收到其中,长年累月的,已经填满了一个柜子。

  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曦琢磨了一番,她决定把这份虽然已经不起效,但还是要保留的契约书偷偷地藏在了柜子的最底端,用大小姐的画压着,这里,苏瑾柔是不让兰嫂打扫的。

  这画的数量真不少,秦曦怕损坏,一点点挪动,再复原,足足用了大半个小时,还闹得一头汗。

  ……

  她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看大小姐这表情……

  秦曦偷偷瞥了一眼反光镜,苏瑾柔似笑非笑,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今天因为要礼拜,她没有穿裙子,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黑色的休闲长裤,头发扎了起来,清纯地像是在校大学生一样。

  可偏偏那一双眼睛,虽然在笑,可里面无声的质疑与谴责,让秦曦不敢去看她,“姐姐,我看你手上的配饰好漂亮。”

  她生硬地转移话题,苏瑾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把视线收了回来,“嗯,这是我年龄很小的时候,就戴着的。”

  这是母亲生前,为她求的金刚结。

  比较玄学的说法,说苏瑾柔小时候身体不好不说,还经常无原因的发烧感冒,去医院吃药打针也没办法,就去民间找人看过,有法师说过,她是童子命格,注定从小身体羸弱,一生经历坎坷,或许没几年就会被收回去,这没把她爸妈吓死,去各大寺庙给她诵经祈福,最后,在一位老师傅那请来了一块可以辟邪的红玉。

  而这金刚结,是苏瑾柔的母亲亲手为她编织的。

  母亲去世之后,没有留下些什么,这是苏瑾柔最为珍视的,她一直贴身佩戴。

  母亲去世后,她听过许许多多恶劣的话,唯有那一句,像是刀子一样扎进她的心。

  ——你知道为什么你从出生开始就身体这么差么?

  我告诉你,苏瑾柔,你就不该出生!

  因为你的出生拆散了一个家庭,是你夺走了属于别人的东西,所以你的母亲才会无疾而终,而你注定会被痛苦与疾病纠缠,一生一世,痛苦不堪,这都是报应,报应!

  我诅咒你,诅咒你今生今世,爱而不得,求而不能,只要是你在意的,你喜欢的,永远都会失去,都会背叛!

  ……

  苏瑾柔的手轻轻地摩挲着金刚结,眸光微微有些湿润,她的心口,又绞着痛。

  那朱砂一样的琉璃火红衬的她肌肤胜雪,无比纤细羸弱,大小姐一旦不说话了,就会让秦曦心里难受,又升起了一股子莫名的情愫。

  想要去拥抱她,呵护她,让她不要露出这样让人心碎的神伤。

  秦曦知道她刚才的话无意间戳到了大小姐心里难受的地方了,她琢磨着这或许是苏瑾柔的心结所在,她很想要继续问一问她,又怕破坏了她礼佛清净的心,也怕再惹得她伤感。

  凡事儿总要有个过程,慢一点,她总会解开大小姐的心结。

  寺庙坐落在寂静的深山之处,若不是前来供奉香火起伏的人,这里该是少有人烟的。

  还没有到寺庙门口,秦曦就听见远处传来的敲钟声音,厚重的回荡在山谷间,肃穆与威严由心底油然而生。

  从下了车开始,苏瑾柔的表情就很虔诚,她一路带着秦曦走,知道她不熟悉礼仪,很轻很柔和地给她讲怎么礼拜,各种规矩。

  秦曦听得很认真,她本来就记忆力超群,刚开始拜的时候,她动作还有些生疏,在旁边多看苏瑾柔拜几次,到了第二个偏殿,她已经拜的很娴熟了。

  苏瑾柔在一边看着秦曦认真跪拜,虔诚的模样,看她的身影在袅袅的烟雾之间,犹如仙子,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她的心,从未有过的宁静。

  俩人足足走了二个多小时,才爬到了山顶,中途,秦曦一直怕苏瑾柔累了,带着她休息了几次。

  信仰的力量,从不可轻视。

  苏瑾柔很执着,她的眼眸里透出的也是秦曦未看过的坚毅,一路走到最后,她没说过一个“累”字。

  到了山顶,汗水打湿衣襟那一刻,苏瑾柔和秦曦同时跪拜在蒲团之上。

  那一时,秦曦仰头,看着庄严的佛像,内心涌动着一股崇拜与感动。

  她双手合十,与苏瑾柔一起,许下了心愿。

  这些年,苏瑾柔的心愿从未变过——愿奶奶身体健康,愿妹妹快乐开心。

  她从未为自己许过什么愿。

  当她睁开眼睛,看向身侧虔诚的秦曦时,她不知道,这是秦曦第一次在佛前许愿。

  她更不知道,生如浮萍,飘渺不定的她,被诅咒的她,默默承受一切被豢养在家中看不到光亮的她,第一次出现在别人的愿景之中。

  秦曦愿。

  ——她的大小姐,平安喜乐,一世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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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叶子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