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不放心地看着姐姐躺在床上,她拿了个枕头给她靠着,将被子掖好,她看着苏瑾柔苍白的脸色,蹙眉不满地问:“她怎么照顾你的?这脸色还不如前两天好。”

  苏瑾柔瞥了妹妹一眼,淡淡地说:“她照顾得很好。”

  想到秦曦,她的心口隐隐作痛,像是心脏病又犯了一样。

  正要给姐姐倒水的苏芷听了这话身子僵了一下,她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叹了口气说:“姐姐,你发现没有——”

  下面的话,在她看到苏瑾柔虚弱的脸色时,生生地咽了下去。

  苏瑾柔望着她,用眼睛在询问。

  ——发现了什么?

  苏芷摇了摇头,她想要问姐姐——你发现了吗?你总是在维护秦曦。

  可她不能说,虽然是亲妹妹,苏芷也一直认为自己和奶奶在姐姐心里始终是最为重要的,但如今……她竟然有些摸不准了。

  而且秦曦对于姐姐的上心,苏芷是知道的,那姐姐到底为什么突然无精打采,心绪不宁的?

  她的思绪快速的动着。

  其实很小的时候,苏芷的性格就大大咧咧的,有些粗线条,许多事儿都照顾不上,用温滢的话来评价——情商太低。大了之后,她一直惦记着姐姐,惦记着奶奶,总想要快点成长,羽翼丰满保护她们,一心都扑在工作上。在外,有温滢护航,在内,有苏瑾柔为她出谋划策,苏驰也是一直公开支持小女儿,倒也算是顺风顺水。

  只是,这猜测揣摩人心的本事,她还有很长的路需要去学习。

  苏芷琢磨着,如果不是因为秦曦,那会是因为什么?姐姐还有什么在意的?

  电光幻影间,一个念头从心底升起,她掏出手机,看了一下上面的日期,心里瞬间了然。

  苏母颜蕊蝶的忌日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到了,从很小的时候,苏芷就知道这个日子特殊,每当这个日子,家人都会去祭奠。

  那时候,她岁数小,奶奶岁数大,又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她们没有被要求去过。

  那几天,家里的气氛总是会很压抑,姐姐不爱说话,妈妈则是脾气格外的大,动辄就斥责她,有时候,甚至会动手打她。

  苏芷很害怕,都是躲在姐姐的怀里,每当她缩在姐姐的怀里,看到怒目而视的母亲时,都会瑟瑟发抖。

  这时候,苏瑾柔就会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别看苏瑾柔小时候就脾气好,温温柔柔的,可每当这时候,她都会咬着唇,无声地望着温滢,一直望着她,温滢举高高的手就会缓缓地放下,有时候,一直刚硬的母亲,还会哭。

  那是苏芷偷偷看到的,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看到妈妈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一边喝酒一边流泪。有一次,她还听见了父母的争吵声,平日里,俩人都是很温温和和相处的,很少会这样,总之那几天,温滢会十分反常。

  苏芷不明白大人的事儿,后来看了一些电视剧,想着可能是因为这几天,看父亲祭拜前妻,她心里有疙瘩,所以才会失态如此。

  而她们去墓地的时候,一般都是苏驰单独去,那一天,父亲会买一些百合花,带过去。

  然后,很快就会回家。

  之后,是母亲带着姐姐一起去。

  她们会去很久。

  有时候,甚至是司机师父先把姐姐带回来,然后温滢才会回来。

  回来之后,温滢的表情如常,苏瑾柔却时常的哭泣,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有时候,她还会梦魇,失声尖叫。

  因为这事儿,苏驰也跟温滢争论过,苏芷听到父亲低沉的声音,说什么孩子小,下次不能再带过去。

  可是温滢的声音很尖锐,“这是她应该承受的!”

  苏驰都会极为生气,又像是在努力克制压抑,“你还想怎么闹?”

  ……

  苏芷怕极了,用力地抱住姐姐,姐姐这时候就会缩在她怀里,死死咬着唇,无声地哭泣。

  那是苏芷最不愿意回忆的过往,这段特殊的时间,也是她最害怕度过的。

  现如今,苏瑾柔大了,她可以自己去祭拜母亲了,但是温滢却有一种执拗的固执,说什么也要俩人一起去。

  苏芷说过几次,温滢还和她大发雷霆,吵得不可开交。

  总之,每当到了祭奠的日子,对于苏芷来说,母亲都会失常到犹如……精神病人。

  望着苏芷欲言又止的表情,苏瑾柔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地说:“我没事儿,你不要惦记,倒是你,一天天这么忙,记得好好吃饭,多喝水。”

  长姐如母。

  这么多年,苏瑾柔这些话,说的苏芷耳朵都听得磨出茧子了。

  苏芷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是不是因为日子要到了……你心里难过?”

  房间很安静,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却足以落在苏瑾柔的心上,她沉默了片刻,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枝,看着上面所剩无几的枯黄的叶子,“怎么会呢?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是啊……母亲已经入土为安这么多年了。

  久到已经化成白骨,永远长眠于地下,除了她们一家,在这个世上,已经很少有人再谈及起她了。

  兰嫂站在大小姐身侧,表情如常,她伺候苏家一辈子了,用老话来说,她算是跟着苏母颜蕊蝶的陪嫁丫鬟,与她一起从颜家来到的苏家,看苏家从一家小企业做到行业顶流,看她们一家起起伏伏,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想要撵走她,可是她对着颜蕊蝶发过誓,要好好守护她此生所爱,只要有一口气在,她都不会离开。

  她早就练就了一身不悲不喜,苏芷总说兰嫂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怎么处都处不熟。

  那又如何呢?

  兰嫂已经习惯了,她看着趴在床上的苏瑾柔,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在这个家,只有少说话,她才能存留。

  兰嫂不忍心,又无法回应,她选择转身离开。

  雪白的大床上,苏瑾柔穿了一件白色的掐腰长裙,咖色的卷发散落肩头,她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双臂抱紧自己,已经四个小时了,秦曦还没有回来呢,她是不是又要失去了?

  “这么久了……她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呢?”

  喃喃的低语,被风吹散,飘到了无人知晓的角落。

  苏瑾柔一向是隐忍的,天大的苦痛,她都可以撑得住,熬一熬就会过去的。

  母亲离世……挚友离开……爱犬在她面前丧命……

  她都是这样一点点熬过来的。

  时间可以治愈一切的,不是么?

  苏瑾柔甚至想,如果秦曦就这样选择了温滢给的路,她也不会生气,也不会怪她。本来,在大小姐心里就想过,无论她和秦曦会走到哪一天,等放她自由那一天,她总是不忍心看她被折翼失去梦想垂头丧气,她会在适当的时间,找适当的人去帮她重新拾起梦想,圆她的愿,温滢不过是帮她提前罢了。

  可是……为什么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呢?

  苏瑾柔孤零零地坐在大床上,她的手抬起,捂在胸口处,极力忍受着,她像是被折断了翅膀,扔在牢笼之中,被禁锢的金丝雀。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屋外,狂风大作,门被吹得“嗡嗡”直响,一阵冷风灌了进来,有熟悉的声音飘来。

  “姐姐呢?怎么没在客厅画画?”

  听到这声音,苏瑾柔像是垂死的蝴蝶,抓着床单的手一下子松开了,立马望向门口,眼里的光亮了。

  秦曦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她的手里,举着一坨被风吹的乱了造型的棉花糖。

  她今天穿的正式,连头发都扎了起来,本来五官就很冷峻,这会举着一个“偏瘫”的棉花糖,看着有点傻乎乎的可爱。

  兰嫂看了看她手里棉花糖,又看了看秦曦的眼睛,指了指屋里,“在休息。”

  秦曦点了点头,她很着急去看大小姐,还不忘去洗手。

  她拿着棉花糖不好洗,兰嫂看见了,就要伸手想要去帮她拿着,可秦曦却往后画了一个圈,躲开了她的手,一手举高棉花糖,腾出另一个手去洗。

  兰嫂:……

  秦曦以为……她想要抢棉花糖?

  这可是秦曦举了一路要给大小姐带回来的,她可不能给别人,她一个手一个手的换着洗,洗完了之后,她迫不及待地去敲卧室的门。

  “姐姐,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里,满是兴奋与期待。

  在路上,她就一直想念大小姐,真的是恨不得飞回来。

  苏瑾柔克制了一下情绪,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眶,确保自己不会被看出异常,她轻声说:“进。”

  秦曦举着棉花糖进来了,她笑着看向苏瑾柔,正要说话,在望着她脸那一刻,怔住了。

  “怎么还带了糖?”

  苏瑾柔的声音像是平日一样柔和,很多个日夜,她都是自己这样熬过来忍过来的。

  她一直都能很快的调整情绪,不让任何人看出来。

  哪怕是奶奶,哪怕是苏芷,或者是每天跟着她的兰嫂都看不出异常。

  秦曦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走到了苏瑾柔的面前,她坐在床边,望着她。

  俩人的距离有些近,苏瑾柔又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她的身子正要后退,软绵的,犹如云朵一样还有甜甜味道的棉花糖被递到了嘴边,“你尝尝。”

  秦曦望着她,眼里满了宠溺与笑,苏瑾柔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

  “可甜了,吃了心情好。”

  秦曦的眼里,她眼里的笑,泛着光亮,此时此刻,好像变成了大小姐最爱看的星星。

  苏瑾柔沉默了片刻,她红唇轻启,咬了一口棉花糖。

  甜甜的滋味,从口腔扩散开来,冲淡了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就在她看着秦曦想要问问她,温滢都与她说了什么,她是怎么打算的,要去接那个什么闺蜜的工作室么?之际,秦曦突然倾身上前,环抱住了苏瑾柔。

  这个拥抱,带着距离,礼貌又克制,却融入了真实的情感。

  苏瑾柔鼻翼间,是秦曦身上的柠檬香气,视线所及,是那被她咬了一口可爱的棉花糖,而此时此刻,她低沉了一下午的心开始不规则的跳跃。

  秦曦环着她,感受着不过是离开了半天,苏瑾柔就变得冰凉的身体,她心底的怜惜像是藤蔓一样钻了上来,轻声说:“姐姐,你放心,除了你,任何人都无法让我离开。”

  你放心……

  原来啊。

  她的不安。

  她的焦虑。

  秦曦都懂。

  轻轻的一个拥抱,让克制压抑了许久的苏瑾柔眼中那一行泪夺眶而出,在秦曦看不到的方向,化成繁星,坠落而下,在心尖上温热而剧烈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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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叶子感觉这篇文,名字改成——《繁星绽放》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