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整,晚宴正式开始,厅内灯光调暗了些许,周琛抱着孩子走上了台,休息区众人也端着酒杯陆续往中央走。

  礼厅很大,红毯从台前一直铺到了门口,人群站的松松散散,宗柏随人流站在后方。

  “首先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到我家小孩的周岁宴……”

  宗柏不认识周琛,也不想认识,他总觉得那人面相不好,宗柏浸润社会多年,看人挺准,不是他吹,要不是他尚还存在一丝丝良知,他家门口那半吊子算命的摊位早被他顶走了。

  视线从台上扫到台下,宗柏看到了不少活跃在大荧幕上的一线明星,这么豪华的宴会,宗柏很有自知自名,一看就不是他这种糊咖能来的。

  但张萌还是把他带来了,甚至还只带了他一个。

  为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对他抱有期待,认为他未来肯定是娱乐圈一颗不可多得的新星,能一举斩获三金影帝那种。

  张萌还没给他画饼呢,宗柏自己先给自己画了个饼美美吃了,吃到感动深处,转过头,小声对旁边表情冷淡的张萌说了声:“张姐,谢谢你。”

  “……”张萌正在人群中通过后脑勺分辨还有哪些导演制片没敬酒,突然听到这句话,有些茫然。

  谢我做什么?刚刚敬酒给他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在辛辛苦苦给他拉资源?

  那宗柏肯定就想多了,这种层次的宴会好不容易来一次,有周琛镇场,来的都是些娱乐圈金字塔尖尖上的人物,张萌肯定要给人打好招呼,争取多给盛世拉点资源回去。

  至于宗柏,演技在盛世倒数,但脸绝对算盛世的门面,有一种看一眼就很难忘记的惊艳,带过来撑场面刚好。

  更何况背后裴大佬撑着的,想要什么资源吹吹枕边风就有了,哪儿需要她来操心。

  张萌心里百转千回,最后饱含深意地回了一句:“不客气。”

  宗柏盯着张萌那双深邃的眼,知道张萌肯定也被自己感动到了,他热血沸腾地干了杯子里的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萌简直没眼看。

  “接下来大家吃好喝好,博揽山庄所有的娱乐设施和服务在今晚八点,会对大家全面开放,到时候可以泡泡温泉啊,做下按摩啊……”

  大多都是圈内好友,大家捧场地笑了,举杯敬了酒,逗了几下小孩,渐渐散了。

  宗柏又被张萌拉去敬了一轮酒,果酒度数虽然不高,但喝多了还是会让人晕晕的。

  长长的餐桌摆了一堆宗柏没见过的食物,侍应生立在一侧挨着给人介绍是什么,宗柏还惦记着门外镶金边的请帖,呸,门外吹冷风的裴衍松。

  他小声对张萌说饿了。

  张萌眼尖,又看到个之前合作过的品牌方老总本人,对他连连点头:“嗯嗯,你去吧,别走远了。”

  宗柏到了水晶餐桌前,雾气在桌面萦绕,侍应生礼貌问他想要什么。

  宗柏不认识那些被加工地异常精美的食物,但精准说了很多不要:“不要葱姜蒜,配菜不要切成块状的辣椒,片状的西红柿、片状的柠檬,柠檬汁可以……”

  宗柏报菜名式地说了一串,全是裴衍松不爱吃的,他深呼吸一口气,抬眼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除开上面那些,其他的能给我装一盘么?”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周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餐桌前,西装面料硬挺,泛着一层奢华的哑光,他整了整袖扣,腕上祖母绿的表盘很闪。

  侍应生微微弯腰冲他打招呼,周琛眼都不抬,只是对着宗柏,语气有种高人一等般的不屑:“你就是宗柏?”

  年过四十应该是个沉稳有韵味的年纪,但宗柏盯着周琛抹了发胶的大背头,只觉得生理性不适应。

  宗柏莫名想到裴衍松之前有一回也弄过这种头发,形没弄好,落了两撮在额角的地方,赤着上身在镜子前倒腾,视线透过镜面和身后的宗柏对上——

  宗柏心跳下意识砰砰两声,怎么现在越想越帅呢?

  他收敛好表情和心情,抬头看着周琛,礼貌微笑:“是的,我是宗柏,请问周总有什么事吗?”

  周琛盯着宗柏手上堆的满满当当的盘子,嘲弄道:“盛世这个小作坊养出来的都是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人么?我这里又不是菜市场,堆这么多,八辈子没吃过?”

  宗柏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东西,旁人拿的确实少,也就两三样,占据四分之一的地方,侍应生还能再摆个精美的盘。

  但挺大一个盘,能一次装完想吃的,为什么还要分几趟?

  不等宗柏开口说话,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激动的女声:“阿臣啊,这个,夹这个,这个看起来好吃……那个还有那个,那个颜色看起来也不错……”

  裴母指挥着裴父夹了一盘子海鲜,走着走着就到了宗柏旁边,一扭头,瞧见宗柏手上的盘子。

  “哟,这么多啊,”她冲宗柏笑了笑,眉眼很柔和,“看着好香啊,都有些什么啊?”

  宗柏垂眼看着她,刚刚周琛说那么难听的话都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听裴母问,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他有些局促地把盘子往裴母面前递:“我……我随便拿的,您,您要么?”

  裴母捂嘴笑了声:“害羞什么,不抢你的。”她扭头对侍应生说道:“来一份一模一样的。”

  裴父两手不空,小声道:“老婆,拿不下了。”

  裴母嗔了他一眼,回头像是才看见周琛似的,惊讶道:“呀,周总,这么巧。”

  周琛一个大男人站这么久,怎么可能现在才被看到?

  他脸上表情有些挂不住,还是扯出笑:“陈伯母好。”

  裴母意味深长:“这可不敢当。”

  周琛脸色微变。

  裴母看不到似的继续说:“周总站在这里做什么?当监工吗?哎呀你看我,一不小心就拿多了,周总不会请不起吧?”

  裴父道:“乱说,周总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裴母又笑:“是是是,周总才不会说我们没见过市面,像逛菜市场一样,这不是拉低自己的格局吗?咯咯咯。”

  周琛脸色铁青。

  都到这儿了,他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这两个人就是给宗柏出气来了!

  宗柏偷偷瞥了裴母一眼,她笑得很开怀,眼角压出了一道微微上弯的纹,眼睛很亮很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点眼熟。

  宗柏收回视线,心里好像也跟着笑声一起变得温暖。

  裴父裴母平时就不怎么参加宴会,今天纯看周老爷子的面子,更何况裴衍松和周琛一向不对付,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不少人的视线都好奇地投向餐桌那方。

  品牌方看了眼张萌,又看了眼宗柏,问道:“那个年轻人,是刚刚跟你在一起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张萌:“宗柏。”

  品牌方应了一声,犹豫了片刻问道:“他和裴家?”

  张萌:“抱歉,我不知道。”

  品牌方又应了一声,转过头,表情认真:“你刚说你们公司是什么?”

  “盛世传媒。”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的,周琛就算有火也只能憋着,他硬生生压下喉口气出来的腥甜味,笑道:“陈伯母说笑了。”

  周琛一刻不想在这里多待,深呼吸一口,明明心里恨的要死脸上还不得不赔着笑脸:“陈伯母,裴伯父,你们吃好喝好,小柔还有事找我,我先去一趟。”

  周琛脚步匆匆,走的略显狼狈。

  宗柏耳朵精准捕捉到裴伯父这三个字,裴?裴姓大佬?书里那个很会投资的裴姓大佬!

  宗柏眼睛唰一下抬起,亮晶晶地看向裴父。

  裴父原本还想端会儿,被宗柏真诚的视线一盯,有些端不住了,咳了声正要说话,裴母先一步开口。

  “小朋友,你认识他啊?”

  宗柏谦逊道:“我知道裴先生,是个很厉害的人。”

  裴母来兴趣了:“怎么知道的?他怎么厉害了?你跟我说说。”

  宗柏内心默默道,总不能说看小说看到的吧,也不能说从小就很尊敬,万一人要你举几个例子怎么办?

  宗柏决定把裴衍松拉出来挡枪:“说来挺巧,我有个同居的室友他也姓裴,他是搞金融的,经常在我耳边说他很敬佩一个姓裴的大佬,说他很眼界宽阔,很是优秀。”

  这么多年总是被好友嘲笑被儿子压一头的裴父,瞬间挺直了腰杆:“他真这么说的?”

  宗柏连连点头:“嗯嗯嗯,他说他一直以你为目标,想成为你那样的人。”

  从来没从自己儿子嘴里听到一句好话的裴父,在今天很是傲娇地哼了一声。

  裴母在旁边偷笑,又看了眼宗柏手里的盘子:“好了好了,不说了,快凉了,你快端出去吧。”

  宗柏疑惑:“您怎么知道我要端出去?”

  裴母眨眨眼:“我猜的,准不准?”

  宗柏连连点头,说了声谢谢,又说了声再见。

  裴母目送宗柏出了门,还在心里回味这小朋友真可爱,裴父手里端着盘子,胳膊肘捅了捅自家老婆:“老婆,这些。”

  裴母瞥了眼:“太腻了,你自己吃。”

  裴父:……刚是谁说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

  门一开,宗柏就被外面的冷空气吹得一哆嗦。

  他找了个风小的角落,和裴衍松发消息。

  -在哪儿?

  那边回的很快。

  -六角亭。

  离这里不算远,但在湖边,应该挺冷的。

  -去六角亭做什么?

  裴衍松发了张图片过来,石桌一角放了厚厚一沓请帖,另一边放了个瓷碟,正中间是一张金边被小刀撬了一半的请帖。

  手机嗡一声震动。

  -给你攒金子。

  五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宗柏心里莫名抽动了一下。

  他脚下步子快了些,六角亭过去有一条长窄的桥,小灯嵌在底下,光晕很暗,亭子内倒是挂了不少黄灯笼,湖面都被映亮了很多。

  裴衍松就等在桥的尽头,脖子上围着宗柏那条围巾,手里拿着宗柏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拿的。

  宗柏脚步微微一顿,裴衍松背着光坐,阴影落在他身上,安稳宁静。

  “给我带的?”裴衍松接过宗柏手里的瓷盘,“这么多?”

  宗柏含糊嗯了声,去看石桌上的请帖:“你一直在这里撬吗?撬多少了?”

  裴衍松轮椅跟着他滑过去,把瓷盘放在桌上:“也没弄多少。”

  宗柏把叉子和筷子递给他,裴衍松随手插起一块裹了酱汁的肉,很自然地喂到宗柏嘴边:“啊,你先吃。”

  宗柏微顿。

  裴衍松嘴又要贫,好兄弟刚出个形,就被宗柏反手一把捂住了嘴,他嚼着叉子上那块肉,恶狠狠道:“你以后再说那三个字,我就让你露宿街头!”

  “你好凶啊,”裴衍松不怎么走心地说着,又插了块肉喂给他。

  不远处岸边,两个人鬼鬼祟祟地靠在一棵树下。

  裴母反手从包里掏出新买的望远镜,调着焦:“清楚了清楚了,儿子在喂他吃东西呢。”

  “我刚特意给小朋友塞了个青桔子,衍松从小就不吃那种桔子,他嫌酸,我今天倒要看他吃不吃!”

  “害,衣服怎么能让人家自己穿啊!你儿子不行啊,围巾都不给人围?”

  裴父瞪着眼睛看了会儿,能大致看个形但看不过瘾,忍了会儿犹豫着和裴母商量:“老婆你也给我看一眼。”

  裴母胳膊肘捣了他一下:“你急什么!”

  “剥桔子了剥桔子了,”裴母略有点兴奋,“吃了,裴衍松吃了,嘿,连着吃了三瓣,情人剥的要甜点是吧?”

  “擦手了,擦手了,儿子拿纸巾给人擦手了!”裴母心满意足地放下望远镜。

  宗柏手指被裴衍松攥着,一根一根擦拭,宴会上本就喝的晕乎乎的,现在冷风一吹,似有若无的酒味飘上来,宗柏好像更晕了。

  他盯着裴衍松修长的手指,指尖微微蜷了蜷,不自在道:“可以了……不用擦了。”

  宗柏想缩回去,裴衍松又往自己的方向攥了把,把指缝里最后一点青黄擦干净后,松了手。

  他盯着宗柏红润的耳廓,没再多说别的:“还回去吗?”

  宗柏点头:“要、要的。”

  “那走吧。”

  宗柏起身,宗柏走了两步,宗柏又倒回来,宗柏不舍得那堆金子。

  “这些请帖怎么办?”

  裴衍松:“就放这儿,没人会来的。”

  宗柏推着裴衍松从小路往回走,刚巧路过礼厅一侧,里面的红帷幔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正好能透过落地玻璃,看到主台上。

  裴衍松状似无意道:“里面在做什么?好热闹啊。”

  宗柏也跟着停下脚步:“不知道,看起来像是谁的礼物送到了?”

  裴衍松轮椅滑到玻璃前,手机屏幕亮了下,李秘发消息说礼物已经送到了。

  再往前几条,是李秘发过来的视频,里面详细记录了餐桌前周琛说的那些话。

  裴衍松反手回了句,看来礼还不够重,你再去帮我买个东西。

  礼厅门缓缓打开,两个工作人员抬着一个红布裹着的东西进来,站在台上哄着小孩的周琛一副阖家欢乐的模样,旁边还有几个媒体在拍照。

  看到李秘那瞬,周琛心里顿生一种不详的预感,盯着缓缓放下的物品,犹豫道:“这是?”

  李秘清了清嗓子:“周总,这是我们裴总送给您的礼物。”

  人群的视线霎时游移过来,裴衍松送给周琛的礼物?两人一向不和,众人都很好奇他会送个什么过来。

  周琛刚想摆手说谢谢,不用掀开了,他一会儿自己回去掀!

  但李秘动作比他还快,一把揭了玉观音上的红布,两个工作人员立马把自己袖子里的联抖了出来。

  一边幸福美满,一边阖家欢乐,横批多子多福。

  周琛心梗了一瞬。

  圈内人都知道周琛隐疾这事儿,涉及男人颜面,平时都是能避就避,人群隐隐有人低笑了一声。

  周琛克制着自己翻腾的情绪,忍耐忍耐,摄像机还拍着呢?他刚调整好语气,想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个谢谢。

  就听李秘继续说道:“我们裴总还说了,周总这个年纪,精力不济很正常,让周宗您不要讳疾忌医。”

  周琛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我们裴总为了你,特意问了医生,医生给推荐了这个药。”

  李秘反手从自己兜里摸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字正腔圆:“金水宝胶囊,男人床头柜必备!”

  周琛眼前一黑,险些从台上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