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盛话一出,墨翊辰的心思更不在吃饭上,他紧盯着眼前那张憔悴苍白的脸,到嘴边的话终是没再说出口。
回家的路上,两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许盛偏着头望向窗外,中途时不时扫一眼墨翊辰。
墨翊辰亦是如此,偶尔碰到红绿灯,他总会用余光偷瞄副驾驶上脸色难看的人。
到家门口,墨翊辰出声提醒了下,许盛抬手,本想直接开车门下车,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停顿片刻,他抽回手,揽上墨翊辰的脖颈,在墨翊辰额头落下深沉一吻。
墨翊辰缓缓回神,想要说些什么,许盛先一步张口:
“我累了,回去就睡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我看到了会回你,如果…没回你,那就是我先睡了,不用担心。”
“嗯。”
“对了。”许盛故作自然的笑,为墨翊辰整了整衣领道:
“一定要记得,我爱你。”
“还要记住,若有下辈子,别再爱上我了。”话音未落,许盛眼中仅剩的光亮亦消失殆尽,他异常不舍地凝着墨翊辰,理了理情绪道:“我,不值得。”
“为什么又说这些?”墨翊辰不解又带点迷茫的问。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从他见到许盛,对方就一直跟他说一些他极不想听到的话。
“别多想,我……就是前两天刷视频,看到一句话——”
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会知道哪个先来。
“好啦,快回家吧,已经很晚了。”
“我不想,离开你。”
被许盛轻轻推了一下,墨翊辰拉下一张脸,可怜兮兮地向许盛要抱抱。
许盛只得再哄哄。
就像小时候的他,哄少时哭唧唧的墨翊辰。
费了些时间才把人哄好,许盛抓紧机会,劝墨翊辰回家。
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许盛当即变了脸色,回到家,他把提前写好的信装在信封中。
找到藏于枕头下的药,他转身倒了杯水。
随着水杯掉落在地,瓶中的药也不剩一粒。
掏出手机解锁,许盛将编辑好的信息发过去。
过后,他直接把手机关机,拿起车钥匙出了家门。
开车到小时候他最常带墨翊辰来、也是承载他和墨翊辰最多回忆的地方。
走到一棵参天大树前,许盛抬头,指尖轻抚过粗糙的树皮,他恍然间又回到了那个——有墨翊辰陪伴的盛夏。
从回忆中脱身,许盛背靠大树坐下。
眼前熟悉的场景,让许盛又不自觉想起过去和墨翊辰在一起的时光。
随着时间流逝,眼皮愈发沉重,许盛扬唇轻笑,慢慢地,他闭上双眼。
同一时刻,他释然了。
哥。
我替你报仇了。
欠你的,我还清了。
另一头,许念安梦中惊醒。
他惊坐起身,惊恐让他的心砰砰乱跳,他抬手轻抚胸口,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怎么了?”墨砚尘安抚似的揉了揉许念安的头,后又动作轻柔地拍了拍爱人的背。
“我……做噩梦了。”
“没事了。”墨砚尘稍微用力,揽许念安入怀。
然而,不知为何,哪怕半个小时过去,许念安的心还是“砰砰砰”乱跳。
不停的紧张让他手心直冒冷汗,他不安地看向墨砚尘,弱弱的问:“不会有事的,对吧?”
“不会,别多想了。”感受到怀中人身体都在颤抖,墨砚尘一个劲儿地安慰。
好不容易把人哄睡下,谁知道没过多久,许念安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怎么了?”
许念安茫然地摇摇头。
似是与外界隔绝一般,他再听不到一点声音。
想到方才的梦,再回忆起前两天许盛莫名其妙的话,许念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原本还不太确定,直到许念安拿起手机,看到许盛发来的信息,他才肯定自己的猜想没错。
“安安?”担心吓到人,墨砚尘不敢大声呼唤,只一遍遍轻声叫道许念安的名字。
伸手递过去手机,许念安微垂下头,没有说话。
墨砚尘不明所以接过,只见屏幕上只有不长不短的两句——
纵使真的走过你走过的路,我依旧不会劝你大度。
对不起,若有来世,我一定尽力,成为一个好弟弟。
“这是?”
“许盛。”声音冷淡,许念安面无表情。
那天见面,许盛离开后,他一个人在那里想了很多。
他想,无论许盛怎么弥补,他都不会轻易原谅。
在当时的他看来,许盛和他道歉,不是因真心悔过,而是有其他目的。
但现在……
他不确定了。
“要不要去看看?”
“只要你想,我们就去。”墨砚尘猜到了一二,亦知道许念安言下何意。
犹豫再三,许念安还是决定去一趟许家。
到许家大门口,墨砚尘和许念安先后下车。
只是让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许家大门竟是敞开着的。
许念安不解皱眉,墨砚尘看到此情景亦不明此缘由。
“走吧,进去看看。”
“他爸妈……”许念安说着不由得后退。
事发突然又紧迫,也没多想许盛父母有没有在家。
万一进门碰上,岂不是……
“不会。”
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时,屋内冲出一道人影。墨砚尘转身,下意识把许念安护在身后。
直至那身影逐渐逼近,墨砚尘才发现,那人不是别人。
彼时,墨翊辰神色慌乱,脸色煞白。
眼角时有泪水划过,手中紧握着许盛留下的信,信封已然被泪水打湿,变得皱皱巴巴。
“翊辰,你怎么……”墨砚尘走近仿若失了魂魄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我找不到……”说出的话因哽咽声时断时续,墨翊辰失声痛哭,“找不到他了。”
“他没在房间?”
“没有。”忆及许盛卧室内的画面,墨翊辰笃定的说:“他应该……不想被找到。”
否则怎么可能人不在,而手机却关机被留在家。
还有地上的药瓶……
某个瞬间,墨翊辰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打算。
怪不得今天一直跟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原来早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别愣着了,快找人吧。”许念安情绪不明的说。
当听到墨翊辰描述许盛卧室的状况时,许念安有过一闪而过的矛盾。
他承认他动摇了。
对许盛那句“为你报仇”,他想了许多,但他属实没想到,许盛的报仇方式,就如对方留下的那句话一样——
“走过你亲自走过的路。”
怪不得说要为他报仇。
或许许盛也经历过——像他上一世推开墨砚尘那样,一次次伤那个深爱自己的人。
所以许盛才更清楚,真正难以接受的,是心理上的痛。
无论怎样泄愤,都不及亲自走一遭他走过的路。
想到这儿,许念安也明白了许盛这一行为。
如上辈子的他,许盛的算计不过是他故去的催化剂,真正打倒他的,是巨大的精神压力。
而就算没有他和墨砚尘,许盛也会寻死。
是因为许盛打心底觉得,自己是对不起且配不上墨翊辰的。
沿着街边找了许久,最后总算是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小花园里找到了背靠大树倒下的许盛。
“阿盛,你醒醒,醒醒。”墨翊辰声嘶力竭,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地哗哗落下。
附近的许念安听到墨翊辰的叫喊,寻声匆匆赶来。
把人送到医院,墨翊辰寸步不离,靠在手术室门口,他一动不动盯着“手术中”三个大字。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医生摇了摇头,沉声告诉墨翊辰要做好心理准备。
墨翊辰摇摇头,尽管嘴上不断重复“不可能”一类的话,心里却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局。
也没什么。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和他的许盛哥哥在一起。
谁都别想把他们分开。
擦擦脸上的泪,墨翊辰强忍着不再让泪水涌出。
他不能再哭了。
从此以后,这个世上,没有人会像他的许盛哥哥那样,温柔笑看、并不厌其烦地哄他了。
整好情绪,墨翊辰缓缓来到许念安跟前,微微颔首,他诚心诚意跟人道歉:
“嫂子,我知道阿盛以前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我再代他跟你和我哥道歉……他的确伤害了你,所以我没想替他求得你和我哥原谅……”
“你说这些做什么?”察觉到墨翊辰状态不对,墨砚尘起身拉墨翊辰到一旁。
墨翊辰丢魂失魄地摇摇头,“我…离不开他。”
说不清过了多长时间,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墨翊辰转身冲过去,只见医生脸上的凝重比刚才褪去一些。
“情况比刚来时好了点,但是病人还在昏迷中,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不确定。”
“谢谢。”比起想到的最坏的结局,这个结果,显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
正午,刺眼的阳光尽情洒落在许念安脸上,许念安抬手,遮住少半张脸。
习惯性地唤了几声墨砚尘,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阿砚……”
巧在墨砚尘这时进屋,听到许念安柔又哑的哼唧声,快步到人身旁,放下手中的热水,坐到床边轻声问:“醒了?”
“嗯。”许念安面露不悦。却仍挣扎着侧躺到墨砚尘腿上,从被窝里伸手,他有气无力地打在墨砚尘身上,“烦死你了。”
墨砚尘没有反驳,顺着许念安的话速度认错,“好,都是我的错,乖,不气了啊。”×
许念安白了墨砚尘一眼,墨砚尘见此也不气,好声好气继续哄身前炸毛的人。
沉默片刻,许念安视线转向墨砚尘,和人聊起自己昨晚把两世的事情梦了个遍这事。
“他还没醒吗?”
“没有。”说到这儿,墨砚尘脸色骤变,表情亦变得沉重。
“他还会醒过来吗?”
“你想他醒过来吗?”
想吗?
问起来,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不想,又有点违心;可若说想,他总觉着对不起自己。
“听天由命吧。”房间内有过一瞬间的安静。
几分钟后,许念安平静道:“往事暗沉,不追也罢。”
“就这么轻易原谅他了?”
“谁说我原谅他了?”许念安说得坚定,感觉到墨砚尘的目光,他补充道:“我只是觉得,他走了我走过的路,所以他应该不比我好受多少。”
“再说,他是我弟弟,虽然不是很亲,但也有关系。”
“就这样吧,我和他,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墨砚尘无奈摇头,“你还是太心善了。”
“那不然怎么办?你去把他嘎了,然后你同事抓你,你弟弟恨你,你爷爷再因为你和你弟气倒了,四个人最后留我一个?”
许念安大气不喘的说,听得墨砚尘一愣一愣,“所以,我是不是能理解为,你担心我?”
“少自恋,我只是不想好不容易重来一次,当寡——”
“寡什么?”
“寡人,不想孤家寡人。”
“你最好这么想的。”墨砚尘略带警告的威胁,“敢让我知道你是其他意思,你就等着我专为你准备的‘惊喜’吧。”
尾音因藏笑微微上扬,说话时,墨砚尘眼神乱瞥,有时在爱人锁骨处,偶尔又移到对方白里透红的脖颈……
亦或许念安身后的地板上。
吓得许念安连身上的痛都顾不得,拖着疲惫的身体就往墨砚尘不在的那边跑。
“你又想干嘛?”
“不干嘛,就是单纯地想和你贴贴抱抱。”
“我不要。”许念安裹紧被子,眼见墨砚尘越靠越近,他扫了下地板上的衣物。
就准备跳在衣服上时,墨砚尘找准时机,不过几秒就将许念安压在身下。
“现在,可由不得你了。”
几天后的周末,墨砚尘收到了江云锡的慰问电话。
好久不见,所以想着约墨砚尘出来,三个人浅聚一波,品点小酒聊会儿天……
墨砚尘倒是答应的利索,就是到约定好的时间时,非得拉许念安一起去。
一是想把自家宝贝正式介绍给好兄弟,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他不想被秀一脸。
江云锡还好点,主要就是那位惦记了云锡好几年的陆先生。
据小道消息,那位陆先生,从和江先生在一起,就没有不粘着对方的时候。
无时无刻要贴贴,撒娇亲亲也是常有的事。
“人家约你,你带我去,不觉得不合适?”说到底,许念安是想给墨砚尘些私人空间。
“那不管。”
“我去接你。”
“那…”尽管仍有些不愿,墨砚尘还是妥协,“那好吧。”
有预感墨砚尘会喝多,许念安干脆留在车里。反正也知道几个人在哪个包厢,静待墨砚尘或其他人给他打电话就可以。
不出所料,到晚上十一点,电话铃声响起。
许念安随后下车,只见墨砚尘和江云锡同时出门,手中各拿一瓶酒,边走边干杯边喝。
陆毓轩则在后面看着两人,以防“俩孩”摔倒。
见到许念安,他低头浅笑,再看向身前两人,他摇了摇头,眼底尽是无奈。
两人相视一笑,之后分别去拉自家小朋友。
“谁拉我?”吵闹的同时,江云锡还不忘朝墨砚尘走,“坏人,快放开我。”
“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个坏人,我今天是非当不可了。”
眼神交流后,陆毓轩一把扛起江云锡,向车子那边走。
看着修成正果的小情侣,许念安发自真心的祝福。
不多时,怀中传来一道呢喃声:“安安哥哥,要抱抱。”
“粘人精。”
转头看向怀中撒娇的人,许念安无奈却宠溺,在墨砚尘唇上浅点一吻。
“乖乖听话,安安哥哥带你回家。”
“嗯,乖乖听哥哥的。”
“嗯,乖乖最乖了。”
全文完。
2024年2月24日2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