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神色苍茫, 呆愣愣地没有反应。
将压抑多年的不满宣泄出来固然痛快，可痛快之余，她心底升起了巨大的茫然。
她原本以为亲手斩断这段友情是她盼望已久的事情，然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 心里却空落落的, 仿佛灵魂无所归依。
她深深看了[雨后空山]一眼, 嘴唇微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默默转身离开了。
许是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雨后空山]心情还算平和，甚至隐约生出了一丝庆幸——
幸好老公没跟闺蜜一起背叛她。
她给云棠刷了两艘豪华游轮, 便礼貌地挂掉视频。
网友们关注的焦点还停驻在闺蜜身上，弹幕区议论纷纭。
【这种人真可怕, 跟躲在暗处的毒蛇一样, 冷不丁窜出来咬你一口, 防不胜防。】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挺可怜的, 母亲早逝, 被后妈虐待，遇人不淑嫁给家暴男, 这些都不是她的错啊。】
【从主播给她算的卦来看, 只能怪命不好吧。】
【可如果人生的好坏都是命中注定的, 那也太绝望了，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那还要努力干嘛？】
云棠想了想，说：“单看一世的话, 命运确实不公，但命与运是两个概念，命确实是难以改变的，就像你无法选择自己的家庭和长相，但运更多是由个人选择决定的。
比如刚才那位女士，她□□不佳，没有登科及第的命格，但还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连线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至于她的姻缘，若她能尽早离婚，其实是有机会遇到正桃花的，她的正缘十分不错，完全符合她对另一半的要求。”
可惜的是，由于她的执拗，双方已经错过了相遇的机会。
【唉，好可惜啊，女孩子们一定要记住，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及时止损才是正确的。】
【还好还好，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我这个穷鬼还能继续做一夜暴富的美梦。】
【一命二运三风水，命好就赢在起跑线上了。】
这条消极的弹幕触发了云棠上辈子的回忆，她对着镜头说道：“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人也不少，有个故事你们想听吗？”
【想听，快说快说！】
“”我第一次随师父下山历练，路过一个村子时，突然被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拦住去路。
那个老人用仇恨的眼神看着我师父，破口大骂他是骗子。
那时候我师父在玄学界已经名震一方，莫名被如此对待，也生出了怒意，质问老人凭什么污蔑人？
那老人说，他小时候我师父曾为他算过命，说他财官印俱全，在命理学称之为三奇，是大富大贵、为官作宰的命，可他等了几十年，却什么也没等到，别说荣华富贵了，现在他饭都吃不上，靠着捡垃圾为生。”
得知事情原委，师父再次为老人起卦，从八字看，他依然还是三奇的命格，再细推他的过往经历，才发现他自从知晓自己命好后，便不思进取，整天吃喝玩乐，光等着富贵和官位从天而降。
然而他连小学都没读完，怎么会有从政的机会？
师父也因此染上了一丝因果。
从那以后，他老人家定下规矩，凡是他的弟子，不可随意为幼童算命。
命越算越薄并非空穴来风，只不过不是外力导致的，而是内因，过早知道自己的命运，反而容易影响本人的心性。
【还好没当上官，不然这种光想着坐享其成的人，以后一定是贪官。】
【这是什么大冤种？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就没想过万一人家是骗子，或者学艺不精，你该怎么办？】
故事讲完，云棠决定结束直播，于是对着镜头说道：“今天直播就到这里，下次直播在六天后。”
【啊？这就结束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多算一卦怎么了？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海洋直播，主播消极怠工你们不管管吗？强烈建议关小黑屋，播不够规定时长不许放她出来！】
在满屏依依不舍的弹幕，云棠无情地按下结束键。
下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刚关闭直播间，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海阔天空]一直守在屏幕前，一等到她下播，立马打来了电话。
云棠接起，便听见他声音低落地说：“大师，我和老婆商量好了，尽快去找那只鬼取消交易，麻烦您指点一下，我们该怎么做？”
云棠思索片刻，那只鬼愿意出卖气运做交易，无非是看重钱财。
“你们多准备些冥币，在他坟前点燃香烛之后，默念你儿子的姓名八字，跟他说这才是与他订立契约之人，欠下的钱你们无力偿还，愿意以当事人一生的偏财运抵债。”
[海阔天空]觉得没那么容易，要是这只鬼真有这么好说话，他也不至于被害得一身的伤：“如果它不肯呢？”
“问题不大，你告诉他：阴阳有别，他擅自和活人订立契约，已经违反了阴司戒律，若再执迷不悟，你便去请崔府君做主。”
[海阔天空]不解地问：“崔府君是？”
云棠语气淡然：“地府判官崔珏。”
[海阔天空]：“？！！”
听到云棠还能请来地府判官，[海阔天空]肃然起敬。
这是神话传说里才会出现的大人物，没想到云棠说请就请！
他心悦诚服地感叹道：“不愧是大师，即使到了地府都有人脉。”
云棠眨了眨眼。
单方面认识的人，应该也能算得上是人脉吧？
挂断电话之前，她提醒道：“子时阴气重，你们得在这个时间点去，才能以香烛为媒介，顺利和它交流。”
闻言，[海阔天空]抖了抖
半夜子时去乱葬岗招魂，真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之前不确定鬼怪的真实性还好，自从和主播连线，他已经无比确信神秘事物的存在，一点儿也不想去招惹这种东西。
尽管心里万分不愿，他还是把云棠所说的注意事项一一记下，毕恭毕敬地问：“太感谢大师了，不知给您多少钱合适？”
他深知云棠的能耐，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觉得费用应该不会低。
没想到云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用了，你能在直播间连上麦，说明和我有缘。”
[海阔天空]顿时被云棠的高风亮节折服了。
大师不慕名利，这才是慈悲为怀的得道高人！
云棠并不知道[海阔天空]对她的误会。
她之所以不额外收费，是因为她在直播间替连线人排忧解难，已经从他们身上得到了流量，得以延续生命值。人不能贪得无厌，在直播间收到的所有打赏，她都不打算留着，准备找时间全数捐出去。
别墅庭院的门铃突然被按响，云棠挂断电话，起身去开门。
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找她的，估计只有顾谦。
别墅外，顾谦等候在门口，脸上的疲倦显而易见。
看到云棠出来，立刻急匆匆道：“云棠，请你救救小禹。”
云棠恍然。
上次她在顾谦身上感应到一丝阴气，告诉过他有需要的话，她可以帮忙解决。
她转回屋里收拾了东西，坐上顾谦的车后，这才有功夫询问：“说说具体什么情况？”
顾谦彻夜未眠，揉了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
前一天他带着云棠给的平安符回到家，符纸一碰上顾禹就有了反应，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顾禹便昏厥不醒，被送往医院。
顾谦心里很复杂，他知道云棠主动提出帮忙，不是关心顾禹，而是想借机和顾家做个了断。
若非无计可施，他其实并不愿意找上云棠。
因此，他先找张致远要了玄阳道长的电话，玄阳道长却说，这件事只有云棠能解决。
顾谦纠结半晌，不得不上门求救。
顾禹所在的医院离半山别墅不算远，开车半个小时就到。
抵达医院VIP病房，云棠径直走到顾家父母面前。
一见到她的身影，徐慧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亲眼见识了那张平安符的神奇，又听到玄阳道长对云棠赞不绝口，终于对这个女儿有所改观。
她擦着眼泪描述了顾禹的状况：“上一秒人还好好的，下一秒就倒了下去，浑身冷得跟冰块似的，吓死我了！医院也查不出病症，只能检测出他的身体机能在不断下降。”
云棠视线在顾禹脸上转了一圈，发现情况和张博超那次有所不同，心里微微疑惑：“他丢了魂，还结了阴婚。”
“什么？”徐慧瞪大眼睛：“怎么会这样？”
她紧紧握住云棠的手，满眼希冀地问：“云棠，你救救阿禹，你一定能救他的是不是？”
“我可以救他，但有个条件。”
徐慧不解：“什么条件？”
云棠表情平静地看着她：“救顾禹一命，就当我还了顾家生恩，从今往后，我和顾家再无干系。”
话语落地，除了顾谦，病房里所有人都惊了。
徐慧捂着胸口，又惊又痛：“云棠，阿禹还昏迷不醒，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话吗？”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断绝关系？”顾父愕然中夹杂着迷茫。
他昨天接到顾禹病危的消息，匆忙赶回国，对家里的风波还一无所知。
一片震惊中，顾瑶第一个反应过来，露出难过的表情，苦口婆心地劝道：“棠棠，我知道因为我的缘故，阿禹一直不肯把你当姐姐，你生他的气也正常，可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你别任性了好吗？”
“你是在给我上眼药？”云棠偏过头盯着她，语气平静无波。
顾瑶没想到云棠这么直白，噎了一下，锲而不舍地说：“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太担心阿禹了，他也是你的弟弟，你……”
“闭嘴，别再说了！”顾谦突然间发出一声呵斥，把顾瑶吓了一跳。
一抬眼，就发现他的目光冷得像冰，盯着她一字一顿：“不想害死顾禹，就给我安静点。”
顾瑶心脏突突直跳，看着顾谦明显不耐的表情，想辩解却又哑口无言。
她委屈得眼圈通红，习惯性地想找其他人诉苦，可众人全副心神都落在云棠要断绝关系的事情上，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顾瑶愣了愣，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她从来没有被这么忽视过……
旁边的蔺嫱一脸尴尬，她本来是陪着顾瑶过来看望顾禹的，没想到会目睹两姐妹交锋。
蔺嫱看了看顾瑶，又瞄了眼云棠，一个是她的闺蜜，一个于她有恩，她帮谁都不合适。
算了，她还是不掺和了。
她低头拨弄着新做的美甲，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快点决定吧。”云棠对任何劝说都不为所动，顾家人所愧对的原主已经消失，她没有资格替原主原谅。
顾家的决定下得极其艰难，但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事分轻重缓急，他们不可能放弃危在旦夕的顾禹，再者，他们还存着幻想，觉得血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与云棠的关系日后还有机会慢慢转圜。
云棠不在意顾家人的想法，等他们做好了决定，她立刻行动起来，从包里翻出符纸，分别贴在病床四角，又取了顾禹的一根头发点燃。
蓝色火焰幽然而起，化作一缕青烟，飘忽着往门外蔓延成线。
顾家人看到这不合常理的一幕，世界观摇摇欲坠。
云棠双手结印，食指往成线的青烟上一勾，连接在另一端的生魂顺着她的力道，踉跄着跌了进来。
与此同时，一个女鬼也飘进病房里，满脸幽怨地瞪着云棠。
云棠对女鬼哀怨的目光视而不见，指尖点在顾禹的印堂处，厉喝一声：“顾禹，还不速速归位！”
话音落下，原本浑浑噩噩的生魂猛然一激灵，瞬间被吸纳入体内。
众人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盯着病床上的顾禹。
只见惊异的一幕发生了。
在云棠撤回手指的一刹那，顾禹眼皮快速抖动，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一清醒过来，看到站在床边的云棠，眼角划过一滴悔恨的泪，哑声开口：“姐，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云棠脸上毫无波澜，应了一声：“我不是你姐姐。”
顾禹满心苦涩。
云棠刚回家那阵子，其他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在称呼上做到了无可挑剔，只有他梗着性子不肯改口，还扬言这辈子只认顾瑶一个姐姐。
现在他真心实意地把她当亲人看待，云棠却不稀罕了。
见他恢复活力，徐慧心有余悸地摸了摸他温热的身体，问云棠：“阿禹这就没事了吧？”
云棠瞥一眼女鬼，饶有兴味地说：“哦，他还给你们带了个儿媳妇回来，看你们要怎么解决。”
初听此话，徐慧有些茫然，再一琢磨，想到云棠说过顾禹结了阴婚，脸色一寸寸白了，语气惊恐：“你、你是说……”
云棠目光落在一人一鬼的因果线上，这不是普通阴婚联结而成的姻缘线，而是契约。
这只女鬼和周冉一样，也是人皮鬼。
“说说吧，你是怎么招惹上它的？”
顾禹回想起昨天夜里的遭遇，他被女鬼强迫着拜堂成亲，在阴森诡谲的乱坟岗中求救无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根本不敢隐瞒：“我，我玩了笔仙……”
徐慧脸色大变：“你玩这个干什么？”
顾禹缩了缩脖子。
几天前，他和朋友打游戏打腻了，那时刚好是半夜，就有人提议玩笔仙。
他向来不相信这种东西的存在，又因为云棠在网上开了算命直播间，更加激发了他的逆反心理，当下便对朋友的提议嗤之以鼻。
那人脸上挂不住，问他要是真请来了笔仙呢。
他也经不起激将法，当场放下豪言，如果他们请来了笔仙，他一定把它耍得连坟头都找不到。
几个人兴奋起来，又是摆手势又是念咒语，没多久，手里的铅笔就颤巍巍动了起来。
顾禹欲哭无泪：“我那时候不知道真有这玩意儿，还以为他们合起伙来玩我，就问笔仙是男是女，它一回答是女的，我就让它出来跟我谈个恋爱，说我还没试过人鬼情未了呢。”
云棠：“……”
张父张母：“……”
顾谦忍了忍，咬牙骂道：“你是傻逼吗！”
“一开始它不答应，告诉我说人鬼殊途，我会被它的阴气影响，当着几个朋友的面，我总不能认怂，就跟她说我不在乎，命都愿意给它。”
顾禹越说越心虚：“[我命给你]就是一句网络用语，我哪知道它还当真了。”
顾家人：“……”
沉默中，系统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牛逼啊！我谁都不服，就服他！】
云棠：“……”
她记得周冉说过，这种契约埋下之后，无需外力触发，只要有人说出类似誓言的话，就能自动生效。
“就因为你的无知，它与你缔结了姻缘，你的生机和气运都将和它共享。”
“那怎么行？云棠，你赶快想个办法把它弄走。”徐慧担忧得脸色都变了。
云棠不置可否，她原本打算像上次那样，用安神符对付女鬼，但当看清对方的模样时，她就改变了主意。
这只女鬼体内翻腾着浓厚的阴煞之气，同时又有满身功德金光。
说明它不仅生前乐善好施，死后还有人不断为其积攒功德。
幸亏功德足够厚重，一直在和怨气相抗衡，否则，它的神智早已被煞气侵蚀，化为厉鬼了。
思索片刻，云棠揭开贴在床角的符纸，选择直接与女鬼对话：“你有满身功德，去地府轮回必定能投个好胎，何必造下血债，让自己变成厉鬼，为天地所不容呢？”
女鬼见识了她招魂的整个过程，意识到眼前是个本事不俗的玄师，但又不像其他天师一样，见到鬼就随意打杀。
于是缓和了态度，如实回答：“我当了三十多年的孤魂野鬼，就是想找个供奉而已。”
它和那个小帅哥之间有姻缘线的连接，把他魂魄勾走后，以后逢年过节顾家烧给顾禹的贡品，它也能以妻子的名义共享。
“而且，”女鬼瞅了顾禹一眼，惨白的鬼脸上浮现出娇羞之色：“他长得还挺英俊，难得遇到一个合眼缘的，他不介意我是鬼，我也不能辜负他的心意啊。”
系统痛声疾呼：【作孽啊，被顾禹忽悠瘸了。】
眼看着云棠跟一团虚空交流得有来有往，顾家人非但不觉得滑稽，反而背后冷飕飕的。
这种未知的感觉太可怕了！
顾谦迟疑两秒，问道：“云棠，能不能让我们见见它？”
“你们确定？”
所有人一致点头。
云棠以灵力隔空画了一道符篆，朝着女鬼的方向推去。
女鬼还以为云棠要动手，鬼力瞬间暴涨，然而还没等她抵抗，符文便直接没入她魂体内。
在符力的作用下，她的魂体逐渐变得凝实，显现在众人面前。
顾家人：！！！
蔺嫱：！！！
顾禹冷不丁与站在床边的女鬼四目相对，倒吸一口凉气，魂魄差点再次离体。
他下意识想往云棠身边躲，又担心被嫌弃，只能挪动着屁股一点点靠近。
同时心底升起了浓浓的羞愧，以前那么看不上她，现在遇到危险了，却想寻求她的庇护。
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女鬼把要求给顾家人说了一遍，顾禹脑袋一懵，差点从床上栽下来，拼命否认：“不不不！我那是开玩笑的，你不能当真啊！”
“小孩子口无遮拦，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他吧，”顾父作为一家之主，态度诚恳地向女鬼致歉，并提出补偿办法：“您看这样行吗？您别跟阿禹计较，要多少贡品，我们都全数奉上。”
女鬼权衡片刻后，断然拒绝了：“我不要，别用钱来侮辱我的感情。”
劝说无果，顾父不得已向云棠投去求助的眼神。
“你应该清楚，你和顾禹之间的契约线是共享一切的，不单单是顾禹的生机，还包括你一身的功德，功德积累十分不易，你舍得就这样送出去？”
云棠掰着手指，给它算了笔数：“何况从面相上看，你死时二十四岁，又当了三十多年了的鬼，以阳间的年龄计算，你今年至少得有六十岁了，和顾禹相差了四十多岁，这样的感情你确定会幸福吗？”
“是的是的，”顾禹忙不迭接话道：“年龄差距可以是四岁、四百岁、四千岁，就是不能四十岁，这样的cp放影视剧里都是要被倒油的，何况是现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