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筠回去后,饭菜已经端上桌。
牛方平招呼,“千筠,快过来吃饭,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顾千筠:“好,爷爷。”
四下打量后,她问道:“家里有花瓶吗,我先把花放一下。”
顾千燃挑眉,“呦,这么好看的花,不送人可惜了。”
“就是送人的。”顾千筠回。
看程言一眼,顾千燃询问,“那你是打算送给谁呢?”
程言低头摆弄手机,假装不在意,却在顾千筠说出“给安安”时,眼神黯淡下来。
顾千燃察觉到,转移话题,“姐,先吃饭,花等会再弄吧。”
顾千筠将花插入花瓶,认真道:“不行,等会儿花该枯了。”
顾千燃:“安安好福气。”
顾千筠摩挲花枝,压下心底烦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听此,程言暗叹自己刚才矫情了。抬眼间,她说:“这么漂亮的花,谁看了都会喜欢。”
顾千筠声音很轻:“希望吧。”插好花,她走向饭桌,在程言身边的空座坐下。
程言随口问:“时安是和同学出去玩了吗?”
顾千筠拿起筷子,“嗯,明晚才能回。”讲完,她又补充,“跟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一起去的。”
程言意味深长地笑,“这样啊。”
“怎、怎么了?”夹起的土豆掉到碗里,顾千筠侧头看她。
程言:“有男孩子?”
顾千筠点头,“那个男孩我见过,人品不错,安安和她一起玩,我放心。”
程言:“那就行。”
将土豆放到嘴里,顾千筠眉目微敛,她突然想到,以前安安不喜欢陆听尧,但现在呢?
越想,眼神越凉。
但这种想法转瞬即逝,顾千筠无奈笑了笑,“我又不是老古董,安安她有分寸。”
顾千燃没心没肺,“姐,我觉得你做得对,况且时安长大以后,也是要谈恋爱的。”
顾千筠:“我知道。”
笑容凝固在脸上,她百感交集,只恨从前时间过得太仓促,此刻,她想把时安能留在身边的日子,按上减速键。
可舍不得也得舍得。
顾千筠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嘴,之后,绽开笑容,掸去忧伤。
程言:“想到什么开心事了,分享一下?”
顾千筠笑容不收,目光柔软,“程警官,我的感性被一张纸巾打败了。”
程言疑惑,“感性?”
顾千筠:“嗯。”
程言不懂,她只是看着顾千筠,脸颊便有些发红,低头时,她叹气,多希望有一天,你会因我而感性。
可惜,程言的期待。
落空了。
吃完饭,顾千筠陪二老聊天,晚上七点多,她便走了,程言想送她,但被婉拒,因为顾千筠暂时不想回家,没带时安去成的地方,她想自己去看看。
车窗半开,秋风细碎。
在舒缓的音乐中,顾千筠感受她所喜爱的秋,是怎样温柔,她下定决心,在黎明来临之前,会丢掉感性,毕竟,她知道,自己是个“冷骨头”。
以后的路,注定是要一个人奔赴的,她不能依赖任何人,必须理性。
这天晚上,在庭院里,顾千筠静坐,看天,除了有点冷,再没什么别的感觉了。
时安在乡村,和她看同一片天。
天上灰蒙蒙,为了读到星空,时安抬手,想撕掉屏障,顺便,亲手拆掉心里正萌芽的情意,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
感性的时安,在这秒,最理性,“顾姨,怪天气不好,怪我太偏执,怪你太耀眼。”
*
翌日上午,顾千筠回到家后,拿起手机看,未接来电里没有时安的电话。
蹙眉,很快舒展。
面无表情放下手机,洗完澡后,她躺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是傍晚。
屋里很暗,顾千筠便打开床头灯,看眼时间,时安该回来了。
可现在,人没回,也没打来电话。于是,顾千筠便拨过去,按免提,她又侧身躺下。
时安:“顾姨,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顾千筠按揉太阳穴,“玩得开心吗,几点能回来,我给你做红烧鱼吃。”
时安犹豫道:“今晚这里有篝火晚会,我们想再待一天,可以吗?”
顾千筠果断,“当然可以。”
等她交代完“注意安全”后,手机就响起“嘟嘟”的声音,顾千筠眼中有失落,因为时安非常急迫地把电话挂掉了。
这通电话,还不如不打。
关掉灯。
顾千筠闭上眼,困意袭卷之际,她想起,花还在茶几上,算了,枯萎就枯萎吧。
第二天,时安坐在沙发上,看着几支凋残的花,小心捧在手里。
半躺,花散在胸前。
她望着天花板,想起昨天电话里顾千筠冰凉的声音,很想落泪。
可还是忍住了。
垂眼,看白色花瓣,眼睛有点难受,于是,她起身,一支不落,全部拿进书房。
一小时后,
满桌子五颜六色的花瓣,时安放下画笔,等花瓣上的颜料晾干后,夹在笔记本里。
然后,悄悄放在书架某个角落。
向后退一步,时安左看右看,确定不会被顾千筠发现才放心。
时安在最后一页,写了一句话,怕她看见,又怕她看不见。
不过,时安藏得很隐蔽,顾千筠应该永远都找不到。除非…没有除非。
收拾好桌面,时安走出书房。
心里很重,她坚持微笑,于己无憾,于她无愧,只是暂时疏离而已。
可时安并不懂。
人与人之间,原本就是越走越远的,你假装,我也假装,慢慢就当真了。
晚上,顾千筠回来时,时安已经睡下,收拾完,她躺到她身边。
时安的呼吸声逐渐不均匀。
关了灯,顾千筠面向时安,轻轻给她盖被子,“安安,睡了吗?”
时安“嗯”一声,声音隐约发颤。
顾千筠隔黑看她,轻声问,“茶几上的花怎么不见了?”
攥紧被子,平复心情。
时安眼睛发酸,“扔掉了。”
一片寂静过后。
“那些花,本来就是要扔的。”顾千筠叹气,之后,转过身,“睡吧。”
那声“晚安”,在时安唇齿间徘徊万遍,最后,嚼碎了,咽到肚子里。
不用晚安。
今晚,难眠。
从这晚过后,顾千筠每天都很晚回来,每次她回来时,时安基本都睡着了。
七号晚上。
时安关灯,正准备睡觉,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是一条短信。
【安安,等会儿有一台手术,今晚不回家了,明天早上李叔接你去上学。】
心中苦涩,时安编辑:【顾姨,手术结束后,你早点休息,晚安】
想发送,眼神晦暗。
按下删除键,一个一个字删除,只发出一个字:【好】
当看到“已成功发送短信”时,瞬间,时安心里空落落的,人不知困,却很倦,需要一个支撑,便躺下。
呼吸之间,尽是凄凄惨惨。
闭眼,眼尾有一行泪流下,湿了枕头,有点难捱,可是时安不敢说出口,因为是她自己,把顾千筠推远了。
空了,全都空了。
*
秋天太苦,她们半冷战到冬天,冬天更冷,短短半年功夫,什么都变了。
2012年春节,大年初一。
自从沈湄溪出事后,她们去爷爷奶奶家过年的习惯,就改了。
顾千筠曾说:不是节,是丧。
但她怕时安跟着她难过,为了让家里有过年氛围,还是贴了对联,做了一桌子菜。
饭桌上,她们面对面坐,十分钟过去,一句话都没讲,各自吃饭,沉默着。
直到,夹到同一根青菜,对视。
顾千筠把菜夹到时安碗里,又夹好几块肉,声音喑哑,“安安,多吃肉。”
难以言喻的苦涩在心底蔓延,泪意涌起,时安忍住,低头只吃白米饭,“好。”
顾千筠怔然,“安安。”
时安不敢抬头,“嗯?”
顾千筠眼底悲伤一闪而逝,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闷出一句,“吃完饭,想不想出去走走?”
时安狠下心,固执摇头,“顾姨,我就不去了,外面有点冷。”
顾千筠点头,没再出声。电视里小品好笑,她却笑不出来。
在彼此眼里,她们像陌生人。
顾千筠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不再是天和山的关系了。
夹起一块鱼肉,又酸又苦。
顾千筠放下碗筷,无力说道:“安安,我出去一趟。”
“嗯。”
在顾千筠转身时,时安蓄在眼里的泪,掉下一大颗,落在白米饭上。
顾姨,再等等我,苦痛会遏制心跳,眼泪会洗掉眼里的浑浊,我可以做到,但在这之前,你能不能不要走得太远,我怕再也追不上你了。
终于,等关门声响起,时安趴在桌子上,没哭,她在忍泪。
她提醒自己,一定要坚强,不管在顾姨看得到,亦或是看不到的地方。
毕竟,她还有好多日子要熬。
她骗不了自己,每多看顾千筠一眼,心跳就越快,眼神怕是永远都清明不起来。
是的,时安着急了。
她想着,等那一天来临时,她要给顾千筠一个干净且纯洁的拥抱。
但现在不行,时安认为,她无法言说的情意是罪,会弄脏顾千筠。不可以。
屋外,顾千筠没走远,她坐在车里,刚才去买了几瓶酒,这会儿,一瓶接一瓶地喝。
透过车窗,可以看见——
顾千筠一身清雅装束,身体慵懒地向后靠,右侧肩头收紧,头偏向右,紧致的双腿交叠,曼妙的身姿弧线优美,酒劲上来,感觉热,她伸手解开两颗纽扣,春光若隐若现。
感觉有人影在晃,顾千筠偏头,目光扫向呆站在不远处,提着垃圾袋的时安。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