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安怔愣,眼里涌动某种情绪,“顾姨,顾姨为什么会哭?”
顾千燃握住时安手腕,“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照顾你这么多年,我相信你们之间一定是有感情的,你不打算去看看她吗?”
时安双脚并拢,鞋尖相互摩擦,声若蚊蝇道:“我还能去吗?”
顾千燃:“当然。”
“不。”时安盯着远处,试图搜寻到顾千筠的身影,“我不能去见她。”
顾千燃松手,“为什么?”
时安叹气声很重,目光落魄,“不要,我不要去。”低头,她恳求,“千燃阿姨,我的钱不够,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顾千燃:“她在难过。”
短短几个字,令时安身形微晃,额前发丝飘来飘去,她固执道:“我要回家。”
顾千燃扔掉烟蒂,又取出一支烟,歪头点烟,用力吸了一口才说:“时安,不要口是心非,我给你时间考虑,如果我抽完这支烟,你还是不改变主意,我就送你回家。”
时安:“嗯。”
她直勾勾盯着那支烟,等烟燃至一半时,她开始焦虑并且清楚,如果不迈出这一步,她和顾千筠之间的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时安假装淡定,其实早已手忙脚乱,她不知道要再遇见几个雨天,才能回到最初的日子。
同时,她也很害怕,怕烟燃尽,怕顾千筠彻彻底底失望,她自知普通,根本没有有恃无恐的资本,想到这,她向前一步,可当鞋尖撞在碎石上,她猛然想起叶莱,又想起许砚贞,她不能不长记性,她不敢赌。
只要本本份份做好时安就好了。
悄悄缩回脚,时安声音里挣扎出苦痛,“千燃阿姨,我们回家吧。”
烟没抽完,顾千燃不想抽了,“走吧,我给你请过假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几天,等国庆假期结束后,再回学校。”
时安:“好。”
声落,她朝墓园外走,冷风不合时宜地吹起,穿过薄衣钻进心里,她快倒下了。
可当走出墓园,往左拐时,时安一口气闷在胸口,心中天平倾斜了。
顾千筠站在树下,眼神透过叶隙,落在时安身上,不温柔,不冷漠,没有任何情绪,像在看一片落叶,一滴雨。
趁着夜黑,时安肆无忌惮地回望,这样,也算和她短暂待在一起了。
不过只半秒,时安便收回视线,踩在浸泡在脏水之中的落叶上,路过那棵树,路过顾千筠。不让眼泪划过眼角,也不让自己走近她。
天平必须平稳。
就算流星落地,时安都不回头,她的心被一座城墙围起,这几步走得无比艰难,她很想扯平顾千筠风衣上的褶皱,可只是瞥一眼,就匆匆走过了。
时安想通了,不管因此失去什么,她通通接受,她很笨,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哪怕日后和顾千筠成为‘陌生人’,她也认了。
都是应得的。
时安的想法很笨拙,“喜欢她是种罪,我不要喜欢她,求求了,别让我喜欢她。”
因为不舍,每一步都慢吞吞。
时安有亿万次可以回头的机会,但她就是倔强地忍住,她没看到,在她身后,顾千筠的手撑在树干上,背慢慢弯下。
程言欲言又止,“千筠…”
顾千筠眼底的光被撕裂,她满身疲倦,沉默着,苦笑着。
程言:“回吧。”
顾千筠转身,看顾千燃的车驶远后,她直起背,目光冷寂,与黑灰阴沉的夜,格外相称。
程言有点不安,示意司机小张将车开过来。
空气中有泥土腥味,以及落叶腐臭味道,顾千筠眉头不皱一下,“嗯。”
然后,走到车前。
她对事向来云淡风轻,她尊重时安的一切决定,但仅此而已。
往后,在物质方面,顾千筠会给时安更多,但在精神方面,一丝一毫都不会给。
时安不需要,何必多此一举。
那就各过各的吧。
*
时安回到家后,直接往里面走,顾千燃连忙喊道:“诶,好脏,把鞋换了。”
时安停下脚步,原地将鞋脱掉,先脱左脚,再脱右脚,动作迟缓。
顾千燃走过去,眼神在时安身上扫过,“你怎么了?”
时安:“我想睡觉。”
之后,一脸木讷地往楼上走,她做不出多余的表情,情绪糟糕,急需吃几片药。
手扶楼梯扶手,时安虚脱地好像随时要跌倒,顾千燃不放心,便紧跟着她。
“时安,你慢点。”
“嗯。”
走进卧室,时安打开抽屉去找药,顾千燃看着她,“你…还在吃药吗?”
时安声音沙哑,“偶尔。”
顾千燃面露心疼,“你先别吃,我去给你烧点热水。”
时安:“太麻烦了,千燃阿姨。”
说完,她将几片药送到嘴里,干吞下去,笑容生硬,“吃完啦。”
“唉。”顾千燃眉头紧锁,“要不要去洗个澡,能睡得舒服点。”
时安摇头,倒在床上,承受心脏抽痛之苦,难受至极,她半个字都讲不出了。
见状,顾千燃退出去,但怕再出现上次时安从二楼掉下去的事,她就将门敞着,走进书房,既能看书打发时间,又不耽误照顾时安。
走到书架前,顾千燃打算随意挑本书看,这时,她从隐秘角落拿出一本‘书’,没仔细看,以为是无名书,可翻开后,她才发现,这就是一个普通本子,只是很奇怪,隔几页就有一片花瓣。
真好看。
秉着欣赏美的心态,顾千燃继续往后翻,翻到一半,没有花瓣了,她便将本子合上,随意在手上翻弄,打算再去换一本时,最后一页,一行字让她呼吸一窒——
【时安喜欢顾千筠。】
喜欢,哪种喜欢。顾千燃只觉头皮发麻,她仔细回忆,将所有事串联起来,时安的不对劲也变得有理有据了。
原来是这样。
顾千燃无法感同身受时安正在承受什么,但她知道,时安一定很难受。
迅速将本子放回原位,顾千燃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但她心中忐忑不已,她盯着书架,不免想到,万一日后被顾千筠发现会怎样。以时安目前的状态,肯定不想被别人知道,所以万万不能去问她,这个本子是不是误放在这里的。
顾千燃很苦恼,思索半天后,她拿起本子,毫不犹豫地将那一页撕下来。
顾千燃想:她要保护顾千筠,也要保护时安,这样做,绝对不会有错。
*
三天后。
顾千筠靠在沙发椅背,看着顾千燃,“怎么想到来我这了?”
顾千燃:“来看看你也不行。”
顾千筠轻笑,“之前骗我和程言相亲那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错了,姐。”话虽这样讲,但顾千燃丝毫没认错态度,话锋一转,她说:“对了,你不问问我时安最近怎么样了吗?”
顾千筠双眼刮过地面,蒙上一层晦暗,“安安应该挺开心的吧。”
顾千燃实话实说,“时安啊,现在真让人心疼,整天躺在床上,也不吃几口饭,现在李阿姨在照顾她,我才抽空来你这一趟。”
顾千筠心绪不宁,“不能不吃饭。”
“嗯。”沉默良久,顾千燃接着说:“姐,时安又开始吃药了。”
瞬间,顾千筠焦急道:“安安已经快好起来了,为什么又吃药,她有什么烦心事吗?”
“她想你。”
“她怎么可能想我?”
顾千燃什么都知道,可她什么都不能讲,她只能尽她所能,用她觉得正确的方式去帮助时安。
作为一个成年人。
她很清楚,逃避、疏远,并不能解决问题,除了让两人都难过,没半点好处。
不如勇敢面对。
因为,时安是个有分寸的人,她不会莽撞说出她的喜欢。
顾千燃抿唇,“没有你在身边,时安一点都不快乐。”
没有任何回应。
顾千燃又说:“去看看她吧。”
顾千筠低头,将晦涩难懂的情绪隐住,只留下一片冷漠,“我不去。”
“唉。”起身,顾千燃眼角下勾,“姐,我理解你的感受,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时安有什么苦衷呢?”
顾千筠扶额,用力揉两下,双目微眯,“千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顾千燃否认,“不知道。”
顾千筠并未深想,她拢了拢头发,“算了,安安见到我,似乎挺尴尬的,她本来心情就不好,我就不给她找不快了。”
“姐,你…”
“嗯?”
该说的都说了,顾千燃丢下一句“我去看看爷爷奶奶”,便离开了。
不大不小的房子里,顾千筠枯坐很久,她始终在纠结一个问题:安安到底想不想见我。
如果想见——
为什么一个电话都不给她打,为什么不同意和她一起住,为什么昨晚上车前,会不敢与她对视。
顾千筠无法说服自己。
不管她怎样想,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时安根本就不想她。
可是,时安在吃药,万一她想不开,又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心脏砰砰直跳。
顾千筠站起来,随意披上一件外套,拿起车钥匙便出门。
她不纠结了。
不管时安想不想见她,此刻,她都得去见她,哪怕偷偷看一眼也好。
即使各过各的,
我也希望你平平安安。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