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项目组例行晨会,下属们不约而同从他们的小江总身上感到一阵和煦的春风。
倒不是说小江总平时不够亲切,而是对比以往意气风发的张扬男人,眼前这个就好像收敛了气势,所有锋芒都被软化、包裹,只剩下薄薄一层柔光笼罩,坐在会议桌前讲话,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勾唇笑起来。
当事人小江总做惯了视线焦点,对四周的端量浑然不觉,开完会便直接回办公室批文件了,闲下来喝咖啡的时候,突然想起某人。
然后是一发不可收拾地想。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32条未读消息,翻完都没有那个飘雪水晶球头像。
虽然有些失望,但不意外。
段逐弦这么年轻就破格坐上华延副总裁的位置,显然是被老董事长当成接班人在培养,工作应酬接连不断,很少有空闲聊。
刚同居那会儿江杳还设想过,照这种程度消耗下去,段逐弦总有一天要向生意场上那帮三十几岁就秃头啤酒肚的男人看齐。
但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子,发现段逐弦非但发际线位置良好、身材气质完美,而且还越看越有魅力。
除了在床上,段逐弦的自律程度令人发指,简直是天选工作狂。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江杳退出微信,没主动发消息,他不想在段总面前显得他这个江总特别闲。
惯性使然,面对段逐弦的时候,他总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胜负欲。
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
到饭点去楼下餐厅吃饭,江杳背后有个男的在给女朋友打电话,商量怎么度过恋爱一周年纪念日。
江杳当成下饭背景音,无意识地听了一阵,忽然想起今天算得上他和段逐弦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一天。
他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思考片刻,拿出手机搜索:恋爱第一天需要做什么。
点开第一条问答帖,高赞回答:
1.接对方下班。
2.有条件的见面先接个吻。
3.和对方共进浪漫晚餐。
4.看一场电影。
……
江杳缓缓咀嚼嘴里的米饭,皱着眉看完。
这也太没新意了,居然还有六千多赞,这六千人就是这样敷衍对象的?
他继续往后翻,然而其他回答也都大同小异,雷同程度堪比洗稿。
恋爱真无聊啊。
江杳退出浏览器,捏了捏眉心,继续用餐。
直到傍晚下班时间,他依旧没琢磨出什么有新意的点子。
恰巧秘书送了一叠文件进来。
“小江总,这是公关那边送来的资料。”
正好,加会儿班继续思考。
江杳点了下头:“拿来吧。”
秘书刚把文件递到江杳手上,旁边的手机就亮起屏幕。
段逐弦:「我在你公司楼下。」
“等等,这些明天再看,我先走了,你也赶紧下班吧!”
秘书还在思考要不要给江杳点餐,或者泡杯咖啡,完全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江杳把文件往桌上砰地一放。
起身,穿衣,拎包,然后像阵旋风似的刮出办公室。
今天又下雪了。
江杳踏出写字楼的一瞬间,就被突然扑面的冷风吹乱了头发。
他四下望去,不远处,无人的角落,段逐弦立于车前,姿态从容,一身黑色大衣,在洁白纷飞的小雪花中过分突出。
江杳迈开步子走过去,这回忍住了,没用跑的。
双手插兜,在段逐弦面前站定,江杳扬扬眉:“你怎么来了?”
“接你下班。”段逐弦把手伸进江杳口袋,捉了一只暖融融的手出来,放进自己口袋,继续握着。
段逐弦的指尖微凉,江杳反握住道:“那你不会坐车里等啊,非得站在外面摆pose装逼。”
段逐弦笑了笑,他站在外面,只是为了更早一点牵起江杳的手。
他原本打算直接去公司里找人,但考虑到公司人来人往,江杳脸皮又薄,还是克制住了这个想法。
所以就当他是装逼吧。
段逐弦没说话,直接把人牵到副驾驶。
两人上车后,没等江杳系好安全带,段逐弦就凑过来吻他。
江杳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接下班、亲吻……这个剧本走向怎么这么眼熟?
段逐弦不会和他搜了同一个帖子吧?
但他还来不及多想,就被段逐弦熟练地撬开唇舌,攫取了呼吸。
或许是站在雪里的缘故,段逐弦的唇有点冷,但舌头却是炽热的,仿佛冰火两重。
接吻时间略长,被欺负得有点狠,江杳眼角都泛红了,氤氲着薄薄的雾气,失神又夹杂埋怨的目光撩得段逐弦心口发热,愈发收不住那点恶劣的心思。
他贴住江杳耳畔,低声道:“我的车空间够大,以后找个机会,在车里试试。”
说完便放开江杳,替他扣好安全带。
江杳还在调整呼吸,半天才反应过来段逐弦说的是什么,脸上骤然一烫。
他稳住表情,故作淡定地质问:“车是交通工具,外出用的,以后你每回开车的时候,都会想起那档子事,不觉得羞耻别扭?”
段逐弦发动车子,淡淡道:“你以为我平时就不会想么?”
江杳:“……”
行吧,他这个文明人斗不过!
江杳没问段逐弦去哪,但和他猜测的一样,目的地是一家餐厅,而且还是能从透明玻璃罩看到漫天雪景的顶楼餐厅,四周壁炉烘烤着香甜的空气,有人现场弹奏钢琴。
浪漫是挺浪漫的,尤其对面还坐了个赏心悦目的饭搭子,深邃的目光随时随刻吞没他的心跳。
但又跟那个高赞回答对上了。
他当时看了还嫌敷衍、没新意,段逐弦居然眼都不眨,直接一步不落地照抄了!
然而用餐结束后,段逐弦带他去的不是电影院,而是高中学校旁边那个名为“白日梦”的甜品店。
难怪段逐弦点的餐里没有饭后甜点。
江杳感到意外,但又觉得段逐弦和他还算有点默契,好几天前,他便盘算着有空光顾一趟。
高中生还没下课,店里冷清,只有一个独自和生日蛋糕对坐的男生,大学生模样。
点了两份十年前常吃的“私藏心意”,江杳先挑座位,段逐弦去取餐。
店里的座椅对于高大的成年男人来说略显局促,江杳强行屈着长腿,借头顶吊灯倾泻的暖光朝段逐弦那边望去。
忽一晃眼,许多曾经被他刻意掩埋的类似场景,挣脱束缚般在眼前涌现出来,紧接着,它们按照时间顺序,缓缓向前推,最终定格在段逐弦端着两份蛋糕,往他对面落座的那刻。
江杳照例先吃最上层的草莓,状似不经意地问:“上学那会儿,你每天被我找茬,都快烦死了吧?”
段逐弦照例把自己这份的草莓分了一半到江杳那边,“如果没有你,高中三年就只是一千个复制粘贴的日子。”
江杳微微怔住。
这人谈恋爱谈上头了吧?
竞技场上你死我活斗了三年,说得好像喜欢他三年一样。
段逐弦话锋一转:“不过当死对头确实挺累的,就怕没把握好尺度,把某个大少爷气跑了,虽然最后还是气跑了。”
江杳哂笑一声:“能理解,毕竟你那会儿也想跟我做哥们,就是嘴硬不说,活该。”
段逐弦笑了笑,低头吃蛋糕。
越过段逐弦的肩头,江杳看到那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似是等人没等到,自顾自拆开了蛋糕,一个人吹蜡烛,许愿,自己给自己过20岁生日。
江杳总觉得对方看着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直到走出甜品店,他看到男生站在门口吹冷风,听见隔壁超市里的男人叫他赶紧回来看店,他才想起这小子就是隔壁超市老板的儿子。
第一次见,是高一那会儿,他和段逐弦在“白日梦”复盘辩论赛,刚好碰到这小孩和另一个看起来特沉稳的小男孩吵架,最后两个人在段逐弦的教育下冰释前嫌。
他对眼前这个印象比较深,像个小刺头一样随时随地臭脸,总需要另一个小朋友包容,如今却也长成了一个半大男人。
江杳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插兜站在男生旁边:“都20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男生偏过头,像是刚从沉思中回神。
“不记得我了吧,十二年前,就在这儿,你和你朋友抢摇摇车。”江杳指了指正在店里付款的段逐弦,“我们还帮你俩劝过架。”
男生道:“我记得你们。”
江杳惊讶:“你那么小就记事了?”
男生点点头:“你们来过白日梦好多回,他总说你们关系好,是我们的榜样,要我别和他闹脾气,同样的他也会对我好。”
江杳没想到他和段逐弦作为死对头,会对这双小竹马产生这么长久的影响。
男生看了段逐弦的背影一眼:“你们很像情侣,他是你男朋友?”
江杳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便拿出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男孩微微睁大眼睛,语气似乎有点羡慕:“真好。”
江杳把手揣回去,问:“你今天一个人过生日啊,他呢?怎么没过来陪你?还没放寒假?”
男生道:“他刚发了消息,说在跟他对象约会。”
他是笑着说的,但眼底却闪过一丝落寞。
江杳难得敏锐一次,捕捉到了。
人生海海,走散和错过才是常态,这世上本就没那么多兜兜转转。
离开“白日梦”,朝停车位走,段逐弦问:“你刚才和那个小孩聊什么?”
江杳道:“聊他朋友怎么没来陪他过生日,他和他朋友就是我们高一那会儿劝过架的小孩。”
段逐弦回忆半晌,也想起了这两个孩子。
江杳问:“你呢,付个钱搞这么久?”
段逐弦道:“碰到老板,聊了几句,她说这片地段房租上涨太快,店铺资金周转出了问题,实在撑不下去,过段时间打算关店。”
江杳闻言,心脏停顿须臾,好像有什么地方突然空了一块,讷讷道:“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有。”段逐弦牵过江杳的手,十指相扣,望着他从失落变得期许的目光,“我给这家店投资,但不接手,老板还是管理者,让它尽可能保留最初的样貌。”
江杳呆了一瞬,注视着段逐弦的脸,忽然露出笑来。
眼前这个人,莫名越看越靠谱,就好像他总能弥补每一个漏洞,让所有和他们有关的瞬息,都不会被时间的洪流冲散,导致最终错过。
入夜,雪下得更大了,比过去和段逐弦一起淋过的三场雪都要大。
但这次,没有怒气冲冲的争吵,没有心灰意冷的擦肩,没有眼红鼻酸的不甘,他们只是共赴一场俗套的约会,然后在寄存许多共同回忆的甜品店里,吃完缤纷香甜的蛋糕,再一起返回他们共同的居所。
上车后,段逐弦从口袋里拿出两枚雪景徽章,放了一枚在江杳手上。
“这是刚才那个餐厅送的,给下雪天光临顶层的情侣。”
徽章是金属质地,但被段逐弦的体温捂得火热,不知在掌心握了多久才拿出来。
“所以,不要再害怕下雪天了。”段逐弦说。
江杳低头看着手心的徽章,极精致的雕刻,两个人影依偎在雪中。
原来段逐弦没有照抄网上的答案,这才是段逐弦今天带他做这些的目的。
段逐弦想告诉他,向他许诺,以后的每一个雪天,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让他伤心。
不想表现得太动容,江杳吸吸鼻子,挑眉问段逐弦:“这是送给情侣的?”
段逐弦“嗯”了声,见江杳欲言又止,便问他:“有什么问题?”
关于“情侣”这个身份,刚才那个男生提起的时候,江杳也有些迟疑。
他们虽然拥有婚姻这层法律意义上更紧密的纽带,但他们是商业联姻,结婚并不足以体现他们真正的关系。
可他也想不出更贴切的形容。
从小语文不好是这样的。
江杳道:“段逐弦,你说我们到底算什么关系,人家谈恋爱了是对方的男朋友,我们这种结了婚才谈恋爱的怎么算?”
段逐弦道:“恋人,或者爱人。”
平淡从容的嗓音,在这飞雪漫天的夜色下,平添几分深情缱绻。
江杳不由自主心动。
段逐弦继续道:“这是书面表达,口头上,你可以叫我老公。”
“……”
江杳停止心动。
段逐弦放缓车速,偏头看了江杳一眼:“叫声老公听听。”
江杳红着脸,冷着眼:“滚,这辈子都别想。”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下章就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