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白没看到除了薄明修之外的医生, 询问道:“我们是不是来晚了?绝育已经结束了吗?”
伯医生端详郎白,西施犬已经彻底适应了人形状态,她垫着脚向诊室张望, 又被郎渠用手臂搂了回来。
“郎渠和你说猫今天绝育?”伯医生迎着小白猫质问的眼神, 调转矛头。
郎渠挑眉:“不是绝育吗?难道我记错了?”
郎白失望:“啊?今天不绝育啊,没意思。那接下来是什么检查?”
B超。
郎白是正宗的宠物狗出身, 对体检项目门清,当即眼睛就亮了。
小白猫躲在姓杜的人类怀里,郎白看着它雪白的肚皮, 不怀好意:“伯医生, 一会儿我能进去吗?”
“不可以。”伯医生拒绝。
郎白失落, 遗憾不能看到小白猫光着肚子的样子:“不能通融通融吗?我还想收藏一下它剃下来的毛。”
宣止:?
剃毛??
没人跟他说还要剃毛啊?
它看向伯医生, 伯医生完全拒绝同它目光交流, 长手一伸推开B超室,朝里面问道:“可以了吗?”
熊精笨重地晃晃脑袋, 宣止看到了床, 机器, 和床头的剃刀。
“喵!”
真的要剃毛!
它一骨碌翻身起来, 猫脸上情绪复杂, 不敢置信伯医生竟然先斩后奏。
小猫被放在床的正中央,杜簿安从身后抱住它,结结实实抓住它两只前爪,宣止毫无反抗之力。
这个姿势, 剃毛的部位不言而喻。
小猫两条后腿旋风螺旋踢, 蹬掉床头的电动剃刀, 蹬歪熊精医生的手,舞出个花来。
熊精束手无策地瞧了瞧伯医生, 伯医生后退一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熊精认命捡起剃刀,小猫还在床上扭动,熊皮皮糙肉厚,小猫称不上锋利的爪子在他皮肤表面上留不下半道白痕。他强硬地在猫肚子上抚了两下,长长的白毛捋顺,宣止感觉自己可怜的肚子上被手指规划出了面积颇大的方形,正处于崩溃边缘,脑袋上又被杜簿安安抚地摸摸。
“不怕,别动,没事的,很快就长出来了。”
“喵!喵!喵!”
被隔绝在门外的郎白小声对郎渠说:“它叫得好惨哦。”
你当初叫得比它还要惨。
郎渠看了她一眼,严肃地点点头,赞同大小姐:“他自己选择要当宠物猫,检查就只能剃毛。”
郎白心有余悸地隔着衣服摸摸自己光滑的皮肤。
伯医生踱到另一边,他攥住宣止乱踢的后腿:“别动,医生下手有分寸,剃不了多少,你再挣扎一会儿剃歪了。”
伯医生身上是宣止熟悉的成熟精怪的气息,他坐在宣止身边,就像降下一道可靠的山,一处庇佑所,宣止突发蛮力挣脱了杜簿安,下意识往伯医生的方向挣扎。
伯医生单手抓住乱窜的猫,他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类,对人类的目光情绪敏感,杜簿安在猫脱手的瞬间沉了脸,意识到猫并非朝着自己而来,迅速伸手挽留。伯医生先他一步抓到了猫,杜簿安的手滞在半空。
小猫的举动太明显了,不是慌不择路,而是寻求庇护。
伯医生轻松笑了下:“真聪明,还知道找医生撒娇。可惜没什么用,好好躺回去检查。”
他手下用了力,猫被按了回去,宣止后腿抽搐,伯医生也加入了镇压大军,挣扎彻底宣告失败。
第一撮毛随着熊精沉重的呼吸飞上了天,宣止心如死灰,它不再低头看,肚子寸缕不剩,冰冰凉凉,熊精严格地按照规划,该剃的地方剃得干干净净。
剃了毛的小猫不复灵动,不再肆意撒娇,它抱着丑陋的肚皮缩回航空箱自怨自艾。
伯医生被护士叫走,杜簿安一人两妖抱着航空箱坐在大厅等待体检结果。
宣止藏得严实,郎白几次三番探头,都看不到小白猫光秃秃的肚皮。郎白观察这间小小的塑料铁栏避难所,居安思危。她扒着郎渠的耳朵问:“你以后也会把我关在小笼子里吗?”
没见过世面的新生精怪总会无意中问出惊世骇俗的问题,郎渠面无表情:“给你买个金的。”
杜簿安身侧还有一个位置,郎渠坐下来,一丝不苟地观察这个日后饲养精怪的人类。
“听宣止说起过你,杜簿安?叫我郎叔就好。”
“郎叔。”杜簿安眼睛不眨地任人打量,郎渠的态度有些奇怪,比起伯医生的不闻不问,郎渠无论从年龄还是态度上,更像是宣止的长辈。被郎渠打量,杜簿安突然生出一股奇怪的压力,对野兽、对危险的直觉仿佛刻进了人类的骨子。
郎渠:“你和宣止在一起多久了?”
杜簿安:“还不到一个月。”
郎渠沉吟:“你了解他吗?”
“郎叔,我很喜欢他。”
郎渠笑了:“你或许有所耳闻,宣止之前在我店里工作过一段时间。”
宣止确实提过,他在店里打工时受了伤。杜簿安微微皱眉,没想到面前的郎渠就是店老板。
郎渠十指交叉:“你觉得,那次事故,错在不在他?”
杜簿安果断摇头:“宣止没跟我提过具体情况,他不是背后道人是非的人。”
“嗯,他确实不是。”郎渠眯起眼睛,“小孩业务能力还算不错,在店里排得上号,但他性子不行,笨得要死,辨不清好坏是非,人人都能拿捏,早晚都会碰壁。”
郎白助阵,迫不及待加码:“他还不知谦虚,不懂礼数,欺负小动物!”
郎渠把探头的郎白拨到身后。
“郎叔,你想说什么?”
躲在航空箱的宣止竖起耳朵,心吊在嗓子眼。
说什么?
说“宣止”的坏话呀。
杜簿安天天在小猫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小猫也可以逆向思维,雇佣他人从中作梗。
面前的人类秉持着礼貌,对嚣张的长辈欲言又止,郎渠直白道:“不明显吗?我在抹黑你的小男朋友。要不要猜猜,是谁让我来的?”
他话中指向明显,答案在杜簿安心里沉甸甸不敢落地。
“我也没有在背后道人是非习惯,小孩子把我当做坏人,我也没有办法。”郎渠摊手,“呀。看,他还识人不清。”
航空箱里猫喵喵乱叫,杜簿安无暇他顾,死死盯着郎渠。
“背后说坏话,真是小孩子的幼稚把戏。”郎渠嗤笑,他单指点点脑袋,“想一想小朋友,他磨磨唧唧,是想让你主动提出分手,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还要劳烦我来跑这一趟。”
愿意被人类收养的精怪不多,愿意和精怪共度余生的人类也不多。
郎渠与人类小子对视几秒,上上下下地看:“你是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航空箱与杜簿安的腿竖直平行,宣止扒在笼口用尽全力也看不到杜簿安的表情。它急得喵喵叫,以往最关心小猫的杜簿安却听不到它凄厉的叫声。
宣止只能看到对面郎白担忧犹豫的样子,她的视线正对着杜簿安。
杜簿安怎么了?
宣止听到杜簿安冷静的声音:“谢谢郎叔转达,我会考虑的。”
杜簿安说他会考虑。
郎渠替他说出了迟迟未言明的话,杜簿安的回答也遵照宣止的预料,但宣止并未轻松半分,它凝重地朝着郎白喵了一声。
郎白对航空箱里的小猫摇头。
宣止五内俱焚,杜簿安提着它去取体检报告,提着它走进最后的驱虫室。它只能看到形形色色的半身的人类,穷尽力气也只能看到杜簿安的领口。
小猫永远都要被关在笼子里。
郎渠长腿自在地跟随其后,宣止还看到了郎白的白裙子,变成人身后的西施犬也能自在地出入公共场所,不被拘束。
航空箱终于被打开,宣止被医生抱出来。这次的医生是只绵羊,动作温柔,嗓音绵软,安抚两下小猫情绪,手疾眼快在小猫嗓子眼里塞了一颗药。宣止囫囵吞咽,调转方向,被套上了伊丽莎白圈。
从外表来看,杜簿安没有异样,小猫轻轻喵叫,低下头在杜簿安摊开的手掌里蹭了蹭。
杜簿安?
人类手指僵硬,收拢掌心,在猫再度蹭上去的时候抱住了猫。
杜簿安是宣止见过的,最别扭的人类。
伯医生赶在一行人离开前送来了毯子。
“垫在箱子里,外面下雪了,小猫刚剃了毛,受凉容易窜稀。”
雪。
这是宣止经历的第二个冬天。
说实话,宣止对冬天的印象不深,和人类一样,任何动物都会对自己幼时的记忆模糊不清。
雪花斜斜穿过铁栏,飘在宣止的鼻头。雪下了有一阵了,地面浅浅铺上了一层白霜。
“真的下雪了!郎渠,我要穿你的大衣!”
“小祖宗,出门前让你多穿你不穿,出来祸害我是吧?”
郎渠有车,杜簿安把两人送到停车场,谢绝了郎渠稍他一程的好意,站在街头打车回学校。
来时车里猫吵人叫,现在突然静下来,司机从后视镜频频回望,研究那个猫笼里到底有没有猫。
他看到拎着笼子的学生一言不发地把笼子打开,抱出一团雪。
“哎……”拿出来了?乱跑怎么办?
司机咽下制止的话,男生阴郁地看他一眼,把脸埋进猫里。
“宣止。”
猫的身体徒然紧绷。
杜簿安回想小学长爽约的借口,被老师叫走?
“你还会主动联系我吗?”
小猫两只眼睛一格格转动,杜簿安握住猫的前肢,沉迷地看这对儿眼睛。确切地说,是在看金黄的那一只。
小猫心虚地闭眼,脖子上的圈影响了它的行动,它只能喵喵地在人类怀里舔爪子,它连带着杜簿安一起舔,舔他的手掌,手指,小小一颗尖牙嗑在杜簿安指甲上,划出一道白线。
杜簿安谨遵医嘱,用毯子紧紧裹住小猫,他给张仰青打电话,两人在宿舍楼下分工协作,再次偷渡。
张仰青敏锐:“班儿?你心情不好?猫怎么了?体检出问题了?”
“没有。”
他的猫很健康。
“没事,我去写作业了。”杜簿安把猫放在它的窝旁,打开电脑。
宣止一圈圈绕着桌面为数不多的空隙转圈,杜簿安与往常无异,他敲起代码来速度不快,断断续续,每一下都响在小猫脑袋里。
杜簿安的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动作,他顺着猫的视线朝外看去。
“想玩雪?外面太冷了,在这儿等等。”
袋子里还有半袋饼干,杜簿安拿起一块吃了,剩下的倒在纸上包裹号束之高阁。
袋子空了出来。
阳台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杜簿安挑选最干净的部分盛在饼干袋子里,他弯下腰把阳台的猫砂盆搬了进来,脚下还有空地,杜簿安腾出一块摆放猫砂盆。
“喵?”
“外面冷,以后不要出去了。”
杜簿安一下下轻柔地摸着小猫:“以后不要出去了好吗?”
杜簿安亲亲猫的侧脸,嘴唇在小猫耳边一张一合。
他只是不想让宿舍里其他人听到,只有他怀里的宣止能够仔细辨认。
那是微不可闻的四个字。
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