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找你。
杜簿安的心理防线崩塌得很快。
他像一只流浪了许久的狗, 扒在别人家窗口羡慕地看着内部暖融融的灯光和食物,这时候他肯硬下心肠,露出狰狞的獠牙。等转头真的闻到了肉香, 又能不计前嫌地乔装出无害模样。
宣止给予的温暖时断时续, 他就一次次患得患失。
等杜簿安再抬起头,宣止看到的又是男人粉饰太平的笑颜。杜簿安大手曲张, 裹住宣止小半张脸,食指拇指捏着脸颊肉,狠狠一提。
“下不为例。”
宣止甜丝丝地想, 杜簿安真好。
他就势把自己的碗筷搬过来, 和好脾气的人类挤在一边, 肩膀挨着肩膀, 方便了亲密互动。
杜簿安见他爱吃鱼, 夹了块鱼,悉心剔下鱼刺, 放到宣止碗里。
宣止一秒都没耽误。
杜簿安享受到被需要的感觉, 他一块块投喂小男友, 小男友很受用, 直到他看到宣止手边碗盘鱼骨堆积得比他剔得要多上一倍。
杜簿安并非熟练工, 小猫也没有眼巴巴地只等人投喂,杜簿安上供一块的间隙里,宣止能吃三块。
物种压制,概莫如是。
杜簿安受挫地停下不自量力的投喂, “我是不是拖了你的后腿?”
小猫嚼嚼嚼:“没有啊。”
他投桃报李:“换我来给你挑?”
杜簿安不逞能:“不了, 我怕我跟不上你的速度。”
宣止一口闷掉最后的鱼汤, 杜簿安舀干砂锅里剩下的米饭,两人分工协作。宣止以一己之力拉快了两人的进食速度, 这顿饭吃得像打仗,不过半个小时,桌面一扫而空。
临外出前,宣止吃得满头大汗,又被披上碍事的毛边帽子,他抗议无效,发誓下次再也不幻化带帽子的外套。
杜簿安前台付钱,宣止默默给小本本再加一笔账,他分配公平,下顿饭就该自己请了。
乱飞的帽子毛遮盖住了宣止的视线,也让宣止无法呼吸,杜簿安在前面牵着他走。距离A大路程不短,宣止呸呸吐毛,“我们要走回去吗?”
烤鱼店开在人潮汹涌的商业街,正值晚高峰,路况实时堵成了骇人的深红。杜簿安打开导航,“坐地铁吧。”
宣止:“嗯……啊?”
杜簿安没拉动人,小男友死死定在原地,睁圆了眼睛。
“地铁?”宣止牙牙学语,暗自叫遭。
宣止在人类世界没有官方记录的正式身份,他的手机卡是伯医生办的,他的银行卡也是伯医生办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身份认证,都假借了伯医生之手,足够宣止在社会上草草维生。
但时间有限,伯医生不可能面面俱到,有很多非必要的应用都被伯医生省略掉了。
比如地铁卡。
“打车好不好?”宣止挣扎。
“人太多了,”杜簿安给他看,“排到200号了。”
“唔……”宣止一意孤行,“那我们在这里等等吧。”
“估计要等到晚高峰过去,又想赶门禁了?”杜簿安搜索其他行程,“公交也行,但要比地铁多走上一公里。地铁站就在前面,走吧。”
宣止头皮发麻,他也坐不了公交。
伯医生怕初入社会的小猫弄不懂公共交通线路,地铁公交都没办。
宣止像耍赖的小孩,任杜簿安往前牵着走,杜簿安只当他贪懒,两人手臂拉扯着摇晃,又别有一番趣味。
地铁近在咫尺,两人上了台阶,甚至能隐隐听到地下地铁播报的广播。黑户小猫耗尽了毕生的演技,他迅速捂了肚子,为难中透着惊慌:“我有点撑,要不我们走回去吧杜簿安。”
在这一点上,宣止劣迹斑斑,急中生智的借口阴差阳错让杜簿安上了心,他紧张地摸摸宣止的圆肚子,“又吃撑了?”
宣止屈辱地点头。
杜簿安转而搜索最近的药店,一手扶着他的腰,小心谨慎地带着人碎步赶路。
“一个没看住。”他叹气,“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宣止也硬着头皮认了。
人类得寸进尺,说教欲空前旺盛,进行岁月史书。
“上次才带你去过医院,刚回学校就撞到乖乖。那小笨猫一抱就吐,根本碰不得,吓得我连夜送去医院检查,你猜怎么回事?医生说它竟然也是吃撑了。”
“说你是猫你还不认,小学长,你上辈子投的猫胎?”
宣止单手捂耳朵。
医院二进宫,黑历史此生难忘,宣止此刻若是猫形,指不定刨开点什么把自己埋进去。
杜簿安在药店买了一盒健胃消食片,逼迫宣止吞了三片。宣止嚼着挺好吃,扒着杜簿安的手又抠了一片。
杜簿安原想把药让宣止拿回去,看宣止没吃过似的,似乎还上了瘾,怕他带回去整盒当糖豆嚼了,转手就把消食片揣进了自己兜里。
一来二去,两人反倒走出了拥堵路段,宣止腰背挺直,如获新生。
“杜簿安,现在可以打车了!”宣止兴奋。
“懒虫。”
偏巧迎面而来的出租车顶灯就是绿的,杜簿安抬手拦车。
宣止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机智欢呼,杜簿安坐稳报点:“师傅,去X大。”
师傅一脚油门,小猫魂飞天外。
杜簿安老神在在:“今天时间来得及,不是说好了带我去X大逛逛?”
谁跟你说好了?
宣止深深呼吸,他今日多番违逆人类,还是受创后刚刚哄好的人类,小猫理不直气不壮,实在不该再拒绝杜簿安的合理要求。
好在他先前去X大踩过点,随便带杜簿安走两圈,推说困了找个宿舍一躲,今日的罪就算过去了。
师傅哼着歌兀自开了快一条街,杀了个回马枪:“哪个门儿?”
杜簿安看宣止。
宣止闭眼,只打太极:“正门。”
“东门是吧,好嘞。”
宣止一路视死如归,当师傅拐进小胡同,摸着脑袋到处寻路的时候,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嘿,奇怪了,我给记错了?X大的东门不是正门的吗?”
师傅恍然大悟,“哦对,那是A大!他俩挨太近了,我给记混了,小哥儿,正门走哪边?怎么绕过去来着?”
宣止力挽狂澜,抢过师傅的话音,乞求着这活祖宗可别说了:“是我刚刚没听清,没事师傅你在边上停一下,我们这儿也能走。”
师傅不好意思笑笑:“好,我给你们停近点儿。”
宣止火烧屁股似的下车,对着偏僻的小路两眼一抹黑。
尽管宣止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他清楚地知道,上次伯医生带他来的时候,走的绝对不是这个门。
他装得镇定自若,实则腿抖成了筛子。
“怎么手心都是汗?”小情侣到哪都牵手,宣止暴露得很快。
“哈哈,有点热。”宣止干干地笑。
X大东门虽偏,但还是给宣止留下一条生机。它只有一条路,走到尽头是X大的主干道,宣止和X大的标志性建筑面对面,简直要痛哭流涕。
今天的折磨就受到这里!
他带着杜簿安径直往印象里的宿舍区走,路上面无表情地给杜簿安念每个建筑的名字。
但只念在建筑正面写着字的。
“这个是教学楼,这个也是教学楼,嗯……教学楼,那个是体育馆。”
路过一些名字故作高深的拗口的楼,宣止按着进出学生的状态胡编乱造。
“那个是实验楼,那个是……食堂,嗯,食堂。”
杜簿安没有附和,他不敢回头瞧杜簿安的反应,人类只是默不作声地跟着自己走,从不变的步速和牵着的手的状态来看,杜簿安还是很放松很惬意的。
宣止自欺欺人,越走越不自信。
他的确记得这附近都是宿舍,但现在环顾四周,路上怎么……有这么多女生?!
宣止汗流浃背。
他细细复盘。
当初他和伯医生来的时候,目的是救助弃猫,X大组建了正规的流浪猫救助团体,在流浪猫常驻的地方搭建了不少窝点,幼崽们就挤在窝点里生活。
……流浪猫常驻的地方。
宣止心下一凉。
食堂,教学楼,以及……女生宿舍。
笨猫!宣止在心底痛骂。
宣止从脚底麻到天灵盖,杜簿安的疑惑成为了压倒小猫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没到吗?每次都不让送,小学长,不是说宿舍不远?”
“哈哈。不远呀,从正门走没几步就到了。”
宣止硬着头皮在X大广阔的校园里没头苍蝇地乱逛,一双猫眼快要转出火花,蓦地,他的视线胶着在一个男生身上。
男生外罩着明黄过膝长款羽绒服,羽绒服鼓鼓胀胀,外露出法兰绒睡衣的边角,最让人感动的是,他手里提着澡篮。
洗过澡,还只穿着睡衣,接下来要回宿舍了吧!
宣止没有高兴太早,接连打击下,他冷酷地设想最绝望的结果。也许男生只是刚从宿舍出来,赶着最后一波去洗澡。
但他别无选择,宣止沉痛闭眼。
赌了。
他带着杜簿安追在男生身后,为了不杜簿安发现这个小小的巧合,缠着人类竭力尬聊。
“杜簿安。”他颤颤巍巍地抱住人类的手臂,嗓子发紧,“你的房子还没找到吗?”
“明天课不多,我还有些空闲时间,约了中介再去看一套。这次离X大比较近,如果定下了,宣止,来我家里留宿吧。”
“定下了马上就能住了吗?好快!”
“还有些生活用品需要买。”
“生活用品?从宿舍搬过去就好了嘛。杜簿安,你搬家记得要和我说,我来帮你拎东西。”宣止信誓旦旦。
杜簿安轻睨了一眼他瘦削的身板和纤细的手腕,“不用你搬,你来陪我就好了。”
“你瞧不起我?”宣止突然记起伯医生随手常用的凭空移物,也是个实用的技能,如果能帮到杜簿安……
他猛得清醒。
帮不到的。
他重整旗鼓,缠着人继续问:“还要置办什么呀,有我帮得上忙的吗?”
杜簿安意味深长地瞧他圆鼓鼓的肚子,“新房有厨房,我打算买些厨具碗筷。”
郎渠给郎白的爱心午餐历历在目,宣止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收获这个待遇:“杜簿安!你要做猫饭!!”
杜簿安没跟上他的脑回路,不理解他突然的惊喜:“什么?”
宣止笑容消失:“什么?”
“给你做,”杜簿安哭笑不得。“不是给猫。”
不过……他若有所思:“猫饭?还有给猫做的饭?”
宣止:“对对,我看到郎老板做过。”
杜簿安不可思议:“猫咖这么多猫,都是郎老板亲自下厨?”
“不是散步,不是给猫。他做的是算是狗饭,给他养的狗吃。”他小小补充,“猫也能吃。”
睡衣澡篮猛男最后拐过一道弯,小跑着进了一栋楼。进楼后,他脱掉戴着的帽子,露出湿漉漉的头发。
宣止眼睛亮了。
他扯了扯人类:“嗯,我到了杜簿安。就是那边那栋。”
杜簿安抬头:“几楼?”
“……三楼。好了你快走吧,我有点困了,上去睡觉了拜拜。”
杜簿安毫无察觉,他们像世界上最普通的小情侣一样在宿舍下难舍难分。异性恋正大光明地亲昵别离,杜簿安只克制地吻了吻宣止的额头。
“到了记得回消息。”
“嗯嗯。”宣止迫不及待把人往外推,一溜烟窜进陌生的楼栋,一口气冲上楼。
片刻后,他顶着隆隆咚咚的心跳,顺着台阶下挪,他从楼梯探出一颗脑袋,猫猫祟祟朝外面瞅。
宿舍前,空了。
宣止长舒一口气,今晚真是丰富多彩。
在宣止不知道的另一边。
杜簿安目送宣止用躲避洪水猛兽般的速度冲进兜着圈子找了许久的宿舍,笑容淡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离开X大的男生宿舍区,熟稔地拐过每一个弯,抵达了X大的正门。
宣止的年级班级他烂熟于心。
他单手描摹X大正门的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刻文,从头走到了尾。
杜簿安停下脚步,给早已联系好的X大学姐发送了一条消息。
“蒋学姐,我能要一下你们X大中文系汉语大四一班的名单吗?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宣止的人。”